第八十七章 、小不忍
第八十七章 、小不忍
相比於秦越回鄉時的熱鬧隆重, 秦軒回來時就顯得低調許多。
“爹、娘,兒子回來了。”秦軒已是舉人之身,可是在秦放麵前, 卻依舊如同稚童一般低下了頭。
秦放沉默了一會後,才淡淡開口:“起來吧。”
“快讓娘看看,是不是瘦了……”衛氏強忍著激動的眼淚,拉著兒子上下打量。
站在一旁的姚珍兒如同木偶一般低垂著頭, 眼前這一幕母慈子孝的畫麵, 似乎並不能讓她有什麽情緒反應。
整整三年, 她守了三年的空房,一開始還會有些怨恨,怨他如此狠心, 竟將她一個人丟在家裏, 但是時間久了,就漸漸麻木了。
在她這個夫君的心裏,功名利祿, 父母兄弟,夫子長輩, 都排在她這個娘子前麵。
這一點,她不是早就知道的嗎?
那邊,秦軒與母親終於說完了話, 秦軒好似才看到她這個人似的, 有些疏離地拱手道謝:“這幾年, 辛苦娘子了。”
姚珍兒低垂著眉眼, 微微福身:“有爹娘照拂, 並不辛苦。”
如此疏遠, 看的秦放和衛氏忍不住擰眉。
衛氏笑著上前拉住兒媳婦的手, 笑著打圓場:“軒兒中舉,是大喜事,晚上咱們一家子吃頓團圓飯,咱們娘倆先去廚下看看。”
說著,衛氏拉著姚珍兒離開,實則卻是找了個機會,想要提點她幾句。
“珍兒,娘知道這幾年你受委屈了,可軒兒冷落你,也是為了讀書科舉啊。說到底,也是為了你啊。他若是能夠高中進士,你日後就是官家夫人了。你現在跟他賭氣,豈不是因小失大?”
“軒兒如今一心撲在科舉上,你若是與他置氣,影響了他的心情,到時候出什麽問題,你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女人啊,前半輩子靠相公,後半輩子靠兒子。娘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應該知道什麽才是聰明人的做法,對嗎?”衛氏看似在安撫兒媳,可話裏話外分明又是在敲打。
姚珍兒低著頭,像是被衛氏說動了,輕輕地“嗯”了一聲。
衛氏隻當她想通了,也不再廢話,拉著兒媳去了廚房,指點著她親手給秦軒做了個菜。
“這夫妻啊,就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少年夫妻老來伴。軒兒的性子,最是和善,輕易不會與人生氣。你這個做娘子的,更得體諒他。等軒兒考上進士,你就抓緊要個孩子,才是正經事。”
衛氏的教導,字字句句圍繞著秦軒。誰讓她兒子如此優秀呢?若有什麽問題,那自然也是兒媳的問題。
姚珍兒聽的心裏冒火,卻又無法發泄,隻好沉默著忙著手裏的活計。
衛氏這般想法,也不足為奇。在這個世道,女子總是依附男子而生,如秦軒這樣年輕的舉人,放在哪裏都是青年才俊,就算她回家跟母親哭訴,隻怕母親也會讓她忍讓著點,畢竟她現在到哪裏能去找一個二十來歲的舉人夫君?
所以,姚珍兒隻能忍著。
另一邊,秦放也不忘提點兒子:“你如今中了舉人,馬上就要春闈,日後進了官場,少不了要姚氏二叔幫忙打點。好生哄一哄你娘子,別叫她心有怨氣,反倒誤了大事。”
“是。”秦軒輕聲應下。
“後日,宗祠祭拜,你可做好準備了?”秦放話鋒一轉,便提起了秦軒最不想麵對的事。
這次,桃溪一共考中五個舉人,除了他與秦越外,還有三個姚氏的子弟,隻是名次都十分靠後,並不顯眼。
雖人數上,姚氏中舉的子弟依舊比秦氏多了一個,但是光一個解元,就足夠秦氏揚眉吐氣。
按照秦氏族規,子孫若是考·中·功·名,便會開祠祭祀,告知先祖。
雖然在得知好消息那一日,族老們已經忍不住去宗祠哭過一場了,但是到底不是本人到場,算不得數。
秦氏已經有三十多年沒有出過舉人了。
這一次,卻是一次出了兩位,還有一個是解元!
秦氏滿族興奮異常,早早就找了大師挑選了好日子,就定在後日清晨。
一想到要和秦越一同祭祖,到時候定然要被拿來比較,一想到那個畫麵,秦軒心中便覺壓抑沉悶,卻又不得不麵對。
“兒子已做好準備。”秦軒深吸一口氣,拱手回道。
“你可有想過,若是被他一輩子壓在頭上,又該如何?”秦放突然問了一個驚人的問題,秦軒心頭一跳,抬頭看向父親。
秦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好似隨意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似的。
可是秦軒知道,父親決不是隨便問問的。
“接下去的春闈,兒子……會盡力而為。”秦軒心頭亂做一團,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好含糊地應了一聲。
“這裏隻有我們父子倆,你也不必說這些虛話了。”秦放卻直接擺了擺手,並不滿意他的回答。
“假如他一直壓在你的頭上,你就忍著,直到有一天,你有能力將他徹底除去。”秦放壓低了聲音,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兒子,散發出令人膽寒的陰冷。
秦軒心頭一顫,他突然想起了秦越的父親秦昭,他與父親二人的關係,就如自己與秦越——自小被拿來比較,卻又永遠被壓一頭。
可如今呢?秦昭早已命喪黃泉,而他父親卻是秦氏一族的族長。
秦軒一下就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小不忍則亂大謀。
秦越天資高於自己又如何,他科舉成績優於自己又如何?人生還長著呢,十年、二十年,誰又能知道未來會如何?
“兒子明白!請父親放心!”
“下去吧。”秦放擺了擺手,秦軒躬身離去。
秦放看著自己兒子離去的背影,一隻手輕輕地揉搓著,這是他煩躁時的習慣性動作。
雖然秦放對兒子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可他心中卻並不輕鬆。
秦越已是解元,不出意外,這次春闈他必然有所斬獲。
秦越這般青雲直上,讓秦放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危機,但是他不能將這種不安傳遞給兒子,軒兒馬上就要上京參加春闈,不能被這些事影響心情,所以秦放隻能自己一人承擔心中所有的驚惶與忐忑。
秦越回鄉後,秦放與族老們一起見過他。幾個月未見,他越發高深莫測,年紀雖輕,卻喜怒不形於色,就算是在劉大人麵前,也能淡然麵對。
即便秦放心有偏見,也不得不承認,不出意外,秦越必然前途不可限量。
該如何除掉這個絆腳石?
秦放陷入了沉思。
秦越身邊,時刻都有護衛跟隨,要想在桃溪動手,未免太過惹眼。
等秦越去了京城,他更是鞭長莫及。那麽……機會隻有一次了……
*
秦氏的宗祠,平日裏都是隻開偏門,唯有重大事件才會打開正門。
而這天一早,秦氏宗祠便大門敞開,隻為了迎接秦氏雙秀。
“不愧是我秦家兒郎,重振秦氏榮光,就要靠你們了!”
秦越和秦軒站在宗祠門口,兩人對視了一眼,卻誰也沒有開口。
秦越先行一步,秦軒緊隨其後,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宗祠。
看著兩道年輕的身影,年邁的族老熱淚盈眶,羨慕的族人們悄聲教育著孩子,希望他們都能和這兩位族兄一樣光耀門楣。
莊嚴肅穆的祭奠儀式如期進行。
秦越望著父母的牌位,默默地合上了雙眼。
假如世間真有在天之靈,那麽請你們安息吧,我會照顧好平兒安兒,以秦越的身份,重振門楣。
秦越手中的清香落下一朵香灰,仿佛在回應著什麽。
祭祀典禮結束,秦越就被族老們團團圍住。
其中一位族老看著秦越開口:“越兒,我們與族學商議了一下,想請你回去給學生們做一次講演,你看如何?”
這事秦榕已經偷偷告訴了他,秦越心中早有準備,微笑頷首:“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聽到秦越點頭答應,族老們頓時喜笑顏開,還有人急著定下時間。
“越兒還得備戰春闈,咱們也不好耽誤他時間。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下午吧?”
“越兒,你看呢?”
秦越不置可否,輕輕點頭,換來族老們一片大喜,連忙叫人通知族學,準備下午的講演。
從頭到尾,都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裏的秦軒。
上一次被人這樣熱情相邀的人是他秦軒,而這一次卻已無人在意他。
這麽大的落差,秦軒卻依舊溫潤地笑著,好似並不在意這樣的忽視,然而藏在袖中的手,卻早已青筋爆出。
忍。
除了忍,別無他法。
*
秦越再次回到族學,待遇卻天差地別。
上一次他回來,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帶著蔑視,而這一次,人人尊他為兄長。
大概隻有陳夫子是真心為他感到高興的。
開始講演之前,秦越去拜訪了陳夫子。
“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陳夫子摸著胡子,哈哈大笑,心滿意足。
這輩子,教出過一個解元,對他而言,也算不枉此生了。
“以你的聰慧,春闈想必不是問題。隻是,京城水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陳夫子諄諄叮囑,當真是為秦越百般考慮。
“請夫子放心,我會留心的。”秦越也不忘告訴夫子好消息,“我舅舅來信,說青州知府黃大人將調任回京,他也會隨黃大人回京,到那時,我們舅甥也能互相照應。”
“有你舅舅在,那我便放心了。”陳夫子一聽這話,當真鬆了口氣。他舅舅詹文榮雖沒有為官,但是到底在青州知府身邊做了多年幕僚,多少有些人脈路子。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