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自古夫妻一體,帝後自然……
第50章 自古夫妻一體,帝後自然……
隔日卻是不敢巧,秋日裏頭少見的悶熱,日頭烈的很,打亂了玉照出遊計劃。
王明懿索性冒著大太陽跑了來她院子裏。
尋常雲髻上簪著一根珍珠簪,穿著一身豆綠的對稱窄袖衫,底下裙子更是一個色,顯得高挑冷淡,衣擺上清清蕩蕩,一絲花兒都沒繡。
王家還是五姓,王明懿家更是嫡支,王明懿早年去世的祖母乃是宗室女,封的縣主。祖父更曾官拜丞相,可這種顯貴門庭卻出了個喜歡清靜,不愛錦繡不愛紮堆的小娘子。
玉照再三看了看她,將她從頭端量到腳,毫不留情笑道:“你這衣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仆人那兒偷來的呢。”
王明懿絲毫不生氣,反倒笑嗬嗬說:“可別小瞧了我這身衣服,可是那花素綾的。我叫侍女先捶打浸泡過,輕薄透氣,穿上一點兒不熱,不然我還沒走到你院裏,就要被太陽曬扁了去。”
玉照上前摸了把她的衣裳料子,入手跟雲霧一般。
“嘖嘖,我也想要,睡覺的時候穿,指定舒服。”
王明懿沒接著這個話題,她自來跟寶兒葷素不忌,捏起她的臉,“我是真不知,怎麽去了一趟老宅,通通不過一十二日的光景,我老家澤陽那兒都傳過去了,四處敲鑼打鼓說要出皇後娘娘了。我一問是哪家出的女君?險些將我嚇死了過去。”
她剛得知這個消息時,以為這又是涉及到了朝廷的事,寶兒被充作了一顆棋。
她匆忙趕回京城,便見到寶兒盤腿坐在羅漢床上,歪著身子跟底下小狗逗趣,吃吃喝喝好不悠閑的模樣。
“原來是我憂心了,看著你這幅模樣,日子倒是還能過得去嘛。”
玉照將羅漢床挪出了一邊給她,眼神示意她坐。
見王明懿一臉通紅,想必是走得急,被外頭的太陽曬著了,忙叫侍女給她端冰飲上來。
“去把那冰酪、酸枝端出來給王姑娘。”
外頭墜兒幾個在劃著一艘小舟,跑去了那剛剛敗落的蓮花中央撈起底部,說是有藕。
如今這時節,倒是有秋藕,有也不大,不過閑暇無事打發時間倒是好的。
玉照開始說起來:“我的日子過得當然沒你的舒坦了,你回老家去了,這些時日就給我寄了一封書信,虧我還想著你,如今見你曬的這般黑,就知道你定然是跟別的姐妹到處去玩了,,”
王明懿知道這人又要耍無賴,吃醋起來,心裏好笑卻不搭理這個話,見宮裏來的侍女離得也遠,小聲問她:“你不該跟我解釋一番?到底怎麽回事?”
玉照不打算瞞著她,她知道這人這怕聽了消息為她著急,這才一路跑過來的,心底為著這份情誼觸動,話語不禁帶著柔和。
“就那樣,原先在紫陽觀裏時,我遇見了他幾回,那時候也不知道他是皇帝,我言語間也沒什麽顧忌。”
王明懿瞪大眼睛,順著她的話品咂一番,吃驚道:“原是你二人私下就認識的?”
玉照笑著不否認,低頭吃了口冰酪,不待她說什麽,王明懿便接道:“怪不得,怪不得呢,我就說你一個懶散的家夥,往外邊跑的那般勤快做什麽,我上回就覺得奇怪,這麽大的事兒竟然瞞著我。”
玉照咽下冰涼清甜的冰酪,笑道:“我可沒想瞞著你,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原先是想先告訴我舅舅再來告訴你的,誰知變故這般快。”
王明懿眼神轉了轉,不再問那些個廢話,“他,我說的是聖上,聖上對你怎麽樣?”
“好啊,自然是好,不然我是不會同意的。”
王明懿隻能苦笑:“如此便好,待你好便行了。”
玉照來回看她,眼中狐疑,奇怪道:“你今日竟然這般好說話,我還以為你要陰陽怪氣的說我一番呢,你別的不會,就可會損人了。”
“沒什麽可說的,”王明懿看著玉照紅撲撲的臉蛋,眼裏透著清亮。
“我都看在眼裏呢,寶兒,你這人總不會轉彎抹角。也不是不會,是不願意轉彎抹角。我上次見你在侯府時,總一副強顏歡笑的模樣,如今看得出你是真歡喜呢,歡喜便好,瞧瞧都吃胖了。”
玉照聽見她這般說,氣了起來:“好啊,你又變著法子說我!我才沒吃胖呢!”
“哈哈,胖點兒不好嗎?富態多好看啊,你真是不懂欣賞。我剛剛想說什麽來著?被你一打岔都忘了,,哦對,當今天下黎民百姓,誰不知天子後宮空置無子嗣?寶兒,若是他真喜歡你,那真是做不得半點假,畢竟人家的地位,哄你做什麽?騙你又做什麽?”
玉照憂心起來:“希望我舅舅也能這樣想呢。”
王明懿奇怪,她回老宅祭祖,聽了玉照封後的事,緊趕慢趕今早就趕回了京城,“嗯?回京城時,我在城門口見過江都王的儀仗,你舅舅可是一馬當先,咱家的馬車還在城門口苦哈哈的排著隊進城呢,江都王的人馬他們就跑的沒影兒了,我還以為先來了呢。哦,難不成是被召進宮了?”
玉照一聽,難不成舅舅一早就去宮裏了?
這都下午了,還不出來,,
玉照頓時感覺坐立難安。
窗外一陣風過,揚起幾片落葉,樹梢還有秋蟬在叫囂著,玉照聽見廊內小丫頭們商量著要找個梯子來,叫人上去把蟬給粘下來,免得晚上擾了她睡覺。
這才幾日功夫,雪雁墜兒幾個就和宮裏的宮娥們熟悉了起來。
又聽到墜兒的驚呼聲,說是真讓她撈著一根藕了,還挺大的一條。
“唉呀!怎麽還有一個爛了的匣子啊,,,”
“主子,快來瞧瞧!”
玉照聽了她們驚呼聲,與王明懿連忙跑過去看,匣子泡爛了水,倒是把裏頭的物件顯露了出來,侍女們清洗幹淨,拿過來給玉照看。
手釧,還有蝴蝶簪,都是被泡久了失去了原有的顏色,可也不知過了多久,瞧著還模樣精致,想必以前做這些也是花了心思的。
王明懿拿著一個蝴蝶簪,裏頭刻著一個小字,若。
“這樣式老舊,怕是少說有二十年的了,而且小巧的很,像是給小女兒家戴的。”
玉照想起來,從若是她母親的閨名兒,奇怪起來:“這恐怕是我娘的呢,她們說我娘以前夏天喜歡住這裏乘涼,怎麽會被扔到了這爛泥裏?”
旁人又在底下一番打撈,什麽都沒見著。
王明懿笑起來,朝玉照道:“簪子刻著小字呢,還透著股幼稚,說不準是你爹送給你娘的定情信物,後來你娘不喜歡了,就給扔了。”
玉照頓時明白過來,怪不得娘要把扔了。
可是,娘親認識父親的時候,不是已經及笄了嗎?為何她父親還會送她這些東西?
玉照立刻不願意想下去了,她將東西都留了下來,管它是誰送的,她娘的東西便都是自己的,留著做一個念想也好。
墜兒見主子沉悶起來,打岔說:“今晚可有好東西吃了。”
雪柳在一旁笑她:“隻一根藕,夠誰吃?”
“自然是磨成粉濾出來給姑娘熬藕糊吃。”
玉照焦躁的心忽的沉靜了下來。
時光飛馳,昨日她還是承歡外祖母膝下,被舅舅抱在懷裏的童齔,今時今日她就已經長大了。
這日還沒吃上墜兒撈上來的藕,便有江都王府的人架了馬車過來接玉照過去。
王明懿忍不住笑了起來:“唉唉,這個時間,王爺準是被留在宮裏留了一整日,天啊,聊政事能聊上整整一日嗎?”
玉照瞪了她一眼,知道這是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早晚要麵對,領著侍女們出門,沒心沒肺道:“我才不怕哩,舅舅入宮了一日,有火氣也早耗沒了。”
馬車穿過冗長繁鬧的街道,其實如今算來也快入秋了,真熱最多也隻是這幾日的事兒了。
墜兒攙著玉照,雪雁連忙撐著傘跟上,玉照隻覺得眼前陽光耀眼,又熱的厲害,慢吞吞的磨蹭著下了馬車。
舅舅掖著手立在府門前長梯上,背倚靠著門前的石獅,估計是瞧她半天了,見玉照看過來才笑道:“哎呦,這是咱們的皇後娘娘啊?真叫微臣感激涕零,皇後娘娘竟然還能親自來看舅舅啊。”
玉照提著裙子小跑過去,嬌笑起來左顧右盼,裝模作樣道:“舅舅叫誰呢?怕是眼花了吧,這兒就隻有你的外甥女。”
穆從羲見她這般乖巧,狠罵她的話都隻能憋進肚子裏了,板著臉故意嚇唬道,“我看你挺有本事,先前跟他的事還瞞著我,不是還要跑來著?你如今還跑不跑?還有,瞧你這臉色,近段時間是不是玩瘋了啊?你舅舅被他折騰一圈,風餐露宿饑腸轆轆,你這還挺樂顛啊?小沒良心的東西。”
玉照提起此事,隻覺得窘迫不已,自然不肯承認:“誰說我樂顛顛的了?”
“你不樂顛顛的,那你是不樂意是吧?不樂意我就冒著抗旨的風險,把你帶回江都去。”
玉照氣的深呼吸了兩口氣,委屈道:“我,,我也不是完全不樂意,,”
穆從羲咬牙切齒:“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藥?你自己拿鏡子照照這幅樣子,像是個大姑娘家嗎?”
玉照說話說得顛三倒四:“什麽叫給我灌迷魂藥?我是個傻子嗎?我怎麽可能會被騙?其實也,不是這樣,婚姻大事我自然是經過您同意的,誰知您一直沒來,後麵就,,”
穆從羲談到這事兒就火大,原先他被調走前皇帝那番話說得他還稀裏糊塗的。
什麽叫事關我二人的婚事,今日宣你入宮,便是知會你一聲,莫說沒有提前告知你。
隔了半月,穆從羲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好個天子,早就有此打算了吧,,,
這可真是敬賢禮士的天子,強娶外甥女還知道提前跟自己這個當舅舅的打招呼。
不想繼續揪著這個叫他火氣直冒的事兒,問另一件叫他好奇許久的事兒:“我納悶你是怎麽哄得他,他親口對我說,你兩相處一個多月,還不知道你是我外甥的。”
這情況不對啊,他到如今都不敢置信,那位去哪兒身側都跟著百名禁衛,吃食都得過十幾道關口,就連永安宮太後想見他都要提前打好招呼,竟然不聲不響跟一個沒調查過身份的姑娘私定了終身。
這是被下了蠱不成?這兩人是互相給對方喂了迷魂湯了不成?
還是,,這是他不懂的情趣呢?
玉照難免有些得意洋洋自己的哄人功夫,笑嗬嗬的,眼睛都笑沒了。
她看出道長急不可耐不耐煩甚至起疑之時,就會絞盡腦汁甜言蜜語將他安穩住,這事兒她雖是第一次做,可十分熟能生巧。
可她也知,自己哄道長時,他恐怕也沒信,隻不過不願意去深究才會如此。
玉照大著膽子說:“舅舅,我是真喜歡他的,你可別責怪我了,你便是罵我,我也不會改變心意的,我活的這麽大了,還是頭一次這般喜歡一個人呐。你不是說總說喜歡的就要爭取來的嗎?這還是你教我的。”
穆從羲深深看了她一眼,“看來他還真沒騙本王啊。”
玉照不明所以:“嗯?”
穆從羲竟然慢慢揚起唇,冷笑:“本王罵你,是不是還要誇你?誇咱們寶兒厲害,有手腕,還會騙人。”
幸虧是個身嬌體弱的外甥女,要是外甥,今日誰攔著都不好使,就叫家法伺候了,非得給抽掉一層皮。
玉照耳根子紅透了,訥訥不知說些什麽,卻也知道這是舅舅變著法的損自己。
誰料穆從羲竟是真的道:“舅舅不是那般迂腐的人,那日叫你走也隻是試試那位的態度。”
誰知那位那般瘋呢,他遠在兗州都聽說了,上京調動了大批神策軍,甚至出動了明光鎧衛,消息傳到兗州時甚至能想到那幾日的腥風血雨,那些個藩臣外王,估計那段時日是被嚇得夜間都睡得不安生了。
穆從羲笑了起來,玉照的眼睛和他很像,笑起來成了一輪彎月,望向人時無端的叫人心裏發甜:“如今知道了,自然也明白了。”
玉照也摸不清他的意思,隻覺得原先心裏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這些時日她是睡也沒睡好,總擔憂舅舅不喜歡道長,真要那樣,她也不知要如何辦了。
如今這般自然最好,她安了心,稚嫩的臉龐顯得狡黠可愛,“那舅舅是同意了麽?同意了我與他?”
穆從羲拍了拍在石獅上蹭的灰,悵然道:“是啊,不同意還能如何?你以為你舅舅真能無法無天?蔑視皇權了不成?我也看開了,以往以為能護著你一輩子,可這世上變故太多,便說魏國公那件事,以為是個能叫你托付終身的,誰知還不過如此?舅舅若是護不了你一輩子,也不指望你這個傻憨的能自己立起來,總要找個更厲害的人來護著你。”
玉照看著穆從羲英挺的臉龐,心下有些懼怕他的那些話,她如何也接受不了舅舅走在自己前頭,她抑製住心中升起的恐懼,咬緊牙關:“你能不能別去打仗了?戰場上刀劍無眼的,太風險了,你要是死了,我和外祖母怎麽辦,,”
穆從羲頭上緩緩劃過三條豎線,想要捏死眼前這個咒自己的外甥女,卻瞥見玉照濕漉漉的眼睛。
自己這外甥女,不知為何總是愛哭,更是杞人憂天。
如今比以往在江都時更好哭了。
“我這個身份,不上戰場誰上?吃了朝廷的俸祿,就得辦事啊,難不成什麽都不幹,成日王府裏學你一般,睡覺逛街還成日哭哭啼啼嗎?”
玉照咽下口中苦澀,有幾分生氣,她也知曉自家舅舅的身份,隻當一個閑散王爺注定是不可能的,可她還是抱著一分希冀,希望舅舅能聽勸,可見自家舅舅是沒往心裏去。
“那你怎麽知道他就能活的比你久呢?萬一也走在我前頭呢?他跟你年歲一般大,到頭來不還是沒人能護著我了?”玉照希望他正視起來這件事,不指望能叫舅舅聽了這話就不再上戰場,但至少多留幾分心眼,別再橫衝直撞,能多愛惜點兒自己的小命。
穆從羲心下卻舒坦多了,原來也不止咒自己一個,他伸指彈了彈玉照的額頭:“現在知道他年歲大了,後悔了?”
玉照捂著額頭,強嘴:“我才不會後悔,畢竟我也不小了,我都已經十七了。”
道長才沒舅舅說的那般老呢,道長不老,舅舅更不老。
他們是兩堵高牆,立在自己身前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大山,誰也不能倒下。
穆從羲:“行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進去看看,給你帶了個人呢。”
玉照一怔,跨過門檻,往王府宅內看去,見到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
那人穿著一色的蒼青袍裾,身姿挺拔雋秀,他負手立於影壁一側,眼眸深沉的望著自己,也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
玉照立在門前,夏日她慣梳著高髻,發上簪著粉荷纏枝簪,麵龐白淨透著粉,月華裙勾勒出姣好身材,她眼中泛起光亮,提步朝著道長小跑過去,璀璨驕陽之下,玉照麵龐被鍍上了一層光暈。
“道長?”
趙玄迎著太陽,眼睫動了動,波瀾不驚的扶著她嬌軟的身子,摸了摸她的頭發,手指骨節泛著微涼,似不經意間劃過她的前額臉頰。
“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玉照素來都有午睡的習慣,如今正是午後,叫她來難為她了。
玉照見著了人,她裝模作樣的退後了兩步,他二人近來倒是守著分寸,“你怎麽來了?好久沒見過你了,,”
趙玄眸子燃起笑意,忍住了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穆從羲在身後頗不是滋味,親眼見到皇帝與外甥女在一起,和聽皇帝說終歸還是不一樣的。
為老不修,為君立身不端。
還是當著自己的麵。
他臉沉的厲害,不想叫皇帝這般容易就得意了。
“寶兒可不能沒規矩,該喊陛下,這位是咱們的君主,是天下萬民的君主,哪怕你日後要嫁給陛下,也要時刻謹記身份,萬不能尊卑不分。”
玉照一怔,滿眼遲疑,有些驚愕,順著舅舅的話偷偷看了趙玄兩眼,像是不認識他一般:“陛、陛下?”
趙玄冷肅了麵容,目光劃過穆從羲麵上,語氣隱晦:“自古夫妻一體,帝後自然同尊,江都王真是被太陽曬得糊塗了。”
而後換了張臉,朝玉照笑道:“你想叫朕什麽便叫朕什麽。”
穆從羲不再理會這二人往內走去,左右這兩兒如今眼中也沒了旁人。
下人們見王爺姑娘回來,連忙張羅著晚膳,老管事樂嗬嗬的問玉照晚上要吃什麽。
“如今天氣熱,我要吃涼快的,糖餜子,翠玉豆腐,還要櫻桃冰酪,,”
等穆從羲回頭往身後看去,果然就見這兩人手不知何時又背著他偷偷牽上了。
“咳咳咳!”穆從羲拚了老命的咳。
玉照立刻慌慌張張的將手抽了出來,跑到他身邊小心翼翼的攙著他噓寒問暖。
“舅舅你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為什麽會咳嗽?你看病了沒?”
趙玄指節動了動,沉下臉盯著穆從羲不言不語。
穆從羲:“,,”
方才在宮裏時,溫和可親,禮賢下士說的比唱的好聽的帝王,可不是這幅神情!
這廝,真是得了便宜立刻賣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