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忠勇伯府共有三房,沈棠的父親沈鈞弘是長子。二房沈居閬官拜翰林院侍讀學士,與莊氏育有一子二女,分別是大公子沈毓,大姑娘沈瀾及三姑娘沈臻。


    秦氏將沈鈞弘的打算與她一說,莊氏想也沒想便應承了。


    太後壽宴,莊氏不是沒瞧見那一日的光景,若沈棠是她的女兒,她便是拚了命也要攔她入宮。


    莊氏行事素來利索,沒幾日,便遣人遞了話到扶風苑,說是明日她會領著沈臻去寒山寺祈福,問沈棠要不要一道前往。


    所謂祈福,就是個由頭。


    本朝民風開放,對於婚嫁一事雖是父母之命,然未婚男女亦有自由,因而暗中相看也是常事。


    若是沈棠與對方看對眼了,這事便也八九不離十。


    沒看上,就當姐妹二人一道去祈福上香。


    翌日,秦氏為沈棠備了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裏麵鋪了一層厚實的軟墊,上麵擱著桃笙竹席,既感覺不到顛簸,又不會太熱。


    寒山寺位於京城西郊半山腰處。


    沈棠靠在舒適的軟枕上,手執一冊書卷,身畔一杯清茶,茶香清嫋彌漫,特有的清氣飄散在寂靜的車廂中。


    初夏的暖陽緩緩斜進,照的沈棠愈發昏昏欲睡,不過片刻便闔上雙眼。


    正睡得迷迷糊糊時,馬車停了下來。


    綠蕪輕聲喚道:“姑娘,寒山寺到了。”


    沈棠揉了揉眼睛,杏眼微醺,半睡半醒間嬌憨十足。


    綠蕪扶著沈棠下了馬車,門口引路的小沙彌立即迎上來,二人一路前行,遠遠便看到站立在大殿的莊氏與沈甄。


    她們身旁,還站著一名衣著華麗的貴婦人,一名身穿青衫的少年公子。


    正是沈臻的未婚夫婿,寧遠侯府的二公子曹藺寒。


    沈棠又將目光落在沈臻身上,她今兒穿了一身月白襦裙,水芙色的絲線繡著淺淡茉莉,身姿窈窕,膚白勝雪,低眸淺笑間顯出嬌羞神態。


    沈棠莞爾,她這位三妹妹平日裏性子活潑,倒是罕見露出這樣一副小女兒狀,看樣子,定是對這位未來的夫婿十分滿意。


    沈棠走過去,先是對莊氏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方才向曹夫人見禮。


    寧遠侯夫人眉形細長,眼如杏核,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沈棠,直看的她渾身不適。


    “這便是忠勇伯府的棠姐兒罷。小小年紀姿容豔麗,和你母親倒是愈來愈像了。”


    沈棠有些不明所以,便聽莊氏淡淡道:“曹夫人,第一炷香是要看時辰的,若是誤了您的吉時,妾身也擔待不起。”


    寧遠侯夫人皺了皺眉,又瞥了一眼沈棠,到底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母親……”寧遠侯夫人一走,沈臻便拉著莊氏,半嗔半怨,“女兒已經和阿藺定下婚期,你怎得還是對寧遠侯夫人這般不冷不熱。”


    莊氏輕哼一聲,點著她的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還未嫁進去,便胳膊肘往外拐,真是女大不中留。”


    沈棠聽著莊氏不停數落:“十五年前,朝廷命曹於髡赴任江州知府。初來乍到,他便帶著兩個隨從到民間察訪,正好碰見地方惡霸帶著一行人搶親,還將新郎官當場斬殺。幸好你阿父經過,這才撿回他一條命。當時他感激不盡,聽說你在我肚子裏,就信口要與我們結親,那時曹二才三歲。”


    曹藺寒生的豐神俊朗,一表人才,在京中也是無數少女的春閨良人。


    可是據莊氏了解,寧遠侯夫人壓根就沒看上沈甄,偷偷給兒子相看了不少公侯小姐,隻是礙於寧遠侯固執己見的性子,方才不情不願作罷。


    莊氏也曾想退了這門親事,奈何老爺不應承,而女兒也是個不爭氣的,一門心思想嫁於曹藺寒。


    沈棠前世沒有隨她們來寒山寺祈福,自然不知莊氏會這麽反感寧遠侯夫人。


    隻是沈臻最後嫁的還是這位公子。


    曾聽聞沈臻嫁過去後,與婆母關係並不融洽,到沈家落難後,沈棠關在太子府中,沈臻最後是什麽樣的結局,她也不得而知。


    莊氏數落完女兒,便轉過頭,但見身側少女恍惚,輕聲喚道:“棠棠?”


    沈棠方才從那一段回憶裏抽離,“嬸母。”


    莊氏牽住沈棠的手往偏殿走,“棠棠別在意那曹氏,她閨閣時期吃了你母親不少的憋屈,故而這般看你……”


    “我與陳家夫人約好了,陳公子在南邊的佛堂裏。待會你便借著拜神的由頭,走過去瞧一眼。對方是今年春闈的新科狀元,如今在翰林院修纂,別看他年紀輕輕,做事卻是進退有度,言語得體,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劍眉星目,將來前途不可估量……”


    莊氏是有幾分把握說成此事的,沈棠這容色,哪家公子哥會拒絕?


    沈棠懂嬸母的意思,本朝男女大防雖不是甚嚴,但沈棠畢竟是世家貴女,總不能真的大喇喇的站在那兒,互相大眼瞪小眼的相看。


    行事還是婉約一些比較體麵。


    “我與陳夫人到前頭逛一逛,讓臻兒陪你一塊進去。然後咱們一道去齋堂用膳,寒山寺的素麵遠近聞名。”


    莊氏離開後,沈臻立刻捂著肚子,可憐巴巴地道,“二姐姐,我早上興許是吃壞了東西,不如你先進去,我稍後便來。”


    沈棠看著她眼中抑製不住的興奮神色,莞爾一笑,“三妹妹想去就去罷,待會我們在這裏碰頭便是。”


    目送沈臻離開,沈棠帶著綠蕪七拐八繞,差些迷路,才找到偏殿的佛堂。


    佛堂紅牆壁重,但見香煙繚繞,肅穆清淨,隻是裏頭空無一人,想必陳公子還未到。


    “綠蕪,你先去外頭守著。”


    沈棠前世不是信佛之人,可自她重生後,便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莊嚴大殿中,沈棠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虔誠祈福,在一世香火中靜坐,心中的煩憂苦惱很快便在嫋繞香火中消弭。


    “信女求菩薩保佑,願這一世所求皆如願。一願遠離前世孽緣,二願沈家平安順遂,三願……三願覓得如意郎君。”


    說罷,沈棠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響頭。


    正要起身,倏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笑聲。


    沈棠心下一驚,回過頭,便見一男子以拳抵唇,見其看來,輕咳一聲,垂眼避開。


    他站在遠離沈棠的位置,又隱在暗處,一時看不清容貌。但隱約見那人身姿挺拔,著一身淡青錦袍,倒是與嬸母口中的陳家公子不謀而合。


    “公子在笑什麽?”沈棠直起身,坦然望著他。


    陳府雖稱不上鍾鳴鼎食之家,祖上卻曾是清貴世家,又是春闈的新科狀元,可見少年可期,沈棠對他大抵還是比較中意的。


    陸雲昭朝她拱手道:“在下冒昧,驚擾了姑娘,實是因為……”


    他往前走了幾步,目光落在沈棠跪拜的菩薩像,“在下聽姑娘這般虔誠跪拜,願覓得如意郎君,隻是這觀音像……是一尊送子觀音。”


    沈棠怔了怔,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麵前菩薩安泰慈悲,雙手合十,手中抱著一個嬰孩,落座在半個葫蘆裏。


    沈棠臉頰微微發燙,又是羞又是惱,“你、你既然知曉,還、還偷偷藏在後頭看我笑話。”


    陸雲昭挑了挑眉,沈棠這話委實不大講理。


    清心堂是陸家的私人佛堂,他不怪她擅入,她反倒是責怪起他來了。


    陸雲昭知道,上京有許多女子絞盡腦汁想嫁給他,她們來寒山寺上香,便是想著也許能與他不期而遇。


    眼前的女子,大抵也是抱著這樣的目的。


    女子站在佛堂前,距離他有幾步之遙,視線從觀音像上收回,向他看過來。


    “陳公……”下一刻聲音戛然而止,似乎看到什麽令人驚訝的事。


    陸雲昭臉上浮現笑意。


    此時日光斜照,自己原本所在的陰影已經移開,清心堂瀉下一地淺碎金光,男子的形容展露毫無遮擋。


    “……是你!”沈棠脫口而出。


    眼前這張熟悉的麵孔,瞬時將她拉回前世。


    忠勇伯府被查封後,府中家財散盡,沈家也搬到京城最西邊的三元巷,那處魚龍混雜,往來皆是白丁俗客。


    沈棠回家的時候,秦氏抱著沈安,正端著碗喂他喝藥。


    秦氏一邊撫著他的背,一邊哭著道:“是妾身沒用,救不了老爺……”


    沈安一口氣將藥飲盡,原本圓潤的小臉瘦的凹了進去,即便如此,他一抬眼見著沈棠,眼裏立馬放出了光芒,“二姐姐回來了!姨娘,這下父親有救了!”


    沈棠走上前去,抬手摸了摸沈安蒼白的小臉。


    沈安自幼聰慧有悟性,若是沒有這一場禍事,將來走上仕途之路,前途定然不可估量。


    沈棠偷偷抹了把眼淚,笑道:“安哥兒乖,喝了藥多睡會兒,等你再睜眼時,阿父就回來了。”


    沈安點了點頭,“安哥兒相信二姐姐,姨娘說了,隻要二姐姐開口求太子殿下,父親定然有救。”


    小小的身子發出一陣陣猛烈的咳嗽聲,似是怕秦氏和沈棠擔心,他兩隻小手拚命捂著,好不容易停下,那張虛弱的小臉微微笑道:“姨娘和二姐姐不必憂心,安哥兒每日都有乖乖吃藥,很快便好了。”


    沈棠忍著眼淚點點頭,替他蓋上被褥,柔聲道:“睡吧。”


    沈安立馬閉上了眼,孩子終究是孩子,天真的以為沈棠回來了,便能救父親出獄,連日來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放下,沒多久,榻上傳來綿長的呼吸聲。


    見他睡得極為安穩,沈棠拿出一個妝奩,遞給了秦氏。


    秦氏接過,緩緩打開,旋即,周身的血液仿佛凝住了一般。


    她眼眶泛酸,渾身發軟,頭腦裏始終繃緊的那根弦,“叮”的一下就斷了。


    妝奩裏麵的金銀珠寶,翡翠玉石,她再是熟悉不過,這都是沈棠入東宮前,老爺親自挑選的陪嫁啊。


    秦氏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顫抖著雙唇問:“姑娘……這是何意?”


    秦氏心中酸澀難掩,瞧著這些由沈鈞弘親手挑選的首飾,不由想起四年前——忠勇伯府災難般的一年。


    年初,大姑娘沈瀾不慎跌入荷花池,被路過的守城小吏江弦救起,被迫下嫁江家。四月初,二姑娘沈棠又在太液池落水,一頂轎子抬進了東宮。


    緊接著,沈甄嫁進寧遠侯府,原以為是門極好的親事,可忠勇伯府一倒,寧遠侯府便一紙休書,將她休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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