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翌日,璟帝照常賞賜了淑妃。
璟帝雖不熱衷於後宮,但對待後宮嬪妃一向大方,但凡前一晚掌燈的妃嬪皆有豐厚賞賜。
虞貴嬪一大早就坐在梳妝台前,讓宮婢替她梳妝打扮。她天生傲骨,又是武將之女,甚是強勢,任何方麵都不喜歡輸給旁人。
她梳了一個驚鵠髻,戴了一隻雕鏤海東青的金圓,此物是以綠鬆石串成項鏈,十分別致奪目。
除卻皇後與張貴妃之外,壓著她一頭的妃嬪,就隻有淑妃了。
皇後與張貴妃,不同於淑妃。
淑妃是璟帝心悅之人,也正是由於這一層心悅,讓虞貴嬪更是嫉恨她。
虞貴嬪去景元宮之前,把虞姝也叫上了。
至於她是何目的,虞姝沒有深究。
直到如今,虞姝深知自己的處境。
卑微、屈辱、無路可走。
虞貴嬪見她今日換上了簇新的衣裳,是束腰低領的粉色裙裝,把十六歲少女的青澀與嫵媚勾勒得一覽無餘。大抵是隨了豆腐西施衛氏,虞姝到了這個年紀,嫩得能掐出水來。更讓人側目的,是她傲人的身段,還有那把不盈一握的腰肢。
虞貴嬪看了幾眼,又挪開視線,忍著心中嫉恨與酸澀,沉聲道:“三妹,一會到了景元宮,你不必跟進去,待在宮外候著就行了。”
虞姝表麵唯唯諾諾,低垂眼眸,“是,二姐。”
二姐還是老樣子,把她當做仆從使喚。
虞姝不爭一時之氣。
卑微之人,就連守住尊嚴的資格都沒有。
虞姝跟在轎輦後麵,一路跟隨到了景元宮,她沒有東張西望,隻看著自己的繡花鞋,和鋪製整齊的青石地麵。這青石地麵光滑無痕,千百年來亦不知多少人在這裏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到了景元宮,虞姝和翠碌軒的宮人們一起侯在外麵。
虞貴嬪由春桃攙扶入殿內。
她仗著有身孕在身,故意姍姍來遲。
皇後、張貴妃,以及淑妃等人都到齊了,後宮統共就九位嬪妃,一眼掃過去,就知道誰來了,誰又沒來。
虞貴嬪一手扶著小腹,給皇後請安。
“嬪妾昨晚夢魘,身子略有不適,這才來遲了,皇後娘娘莫要怪罪呀。”虞貴嬪福了福身。
皇後與璟帝同歲,是璟帝還是太子時候的發妻,雖算不上得寵,但璟帝這樣的男人不會寵妾滅妻,對皇後還算敬重。也正是因為這一層敬重,皇後在後宮頗有威望。璟帝不會輕易插手後宮之事,算是對皇後的信任。
皇後笑容溫和,“貴嬪妹妹有孕在身,自是應當好生將養著,快些落座吧,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在意這些虛禮。如今後宮也就咱們姐妹九人,你們每日能來本宮這裏小聚,本宮歡喜都不來不及呢。”
不愧是皇後,時時刻刻皆是一副大度溫婉之態。
張貴妃無子嗣,容貌算得上是中上等,但身子骨柔弱,是個病美人,她輕撫著玉手上的瑪瑙戒指,柔聲道:“皇上對貴嬪妹妹當真是寵愛有加,不然昨個兒也不會去淑妃妹妹那裏,想來是考慮到貴嬪妹妹有孕在身,擔心會累著貴嬪妹妹。”
張貴妃此言一出,虞貴嬪無疑成了笑話。
璟帝昨晚原本是要掌燈翠碌軒,卻是被淑妃中途截胡。
可見,璟帝心裏,淑妃的分量更甚。
果不其然,虞貴嬪臉色當即變了變。但這裏是景元宮,她再怎麽火爆的脾氣,也不敢輕易造次。
皇後的笑意依舊溫和,“咱們都是自家姐妹,皇上寵愛誰,本宮都高興呢。不過,眼下貴嬪妹妹有孕,身子金貴,的確不宜操勞。這服侍皇上的任務,你們幾位妹妹要更加盡心些。”
“是,皇後娘娘。”除卻虞貴嬪之外,其餘妃嬪齊齊應下。
淑妃麵若夾桃,本就是容色上佳,這一次狠狠打了虞貴嬪的臉,此刻無疑春風得意,她樂嗬嗬的笑了笑,嗓音如銀鈴般悅耳,“貴嬪妹妹,你眼下有孕在身,還是好生歇著吧,本宮會伺候好皇上的。”
虞貴嬪恨到內心咬牙啟齒。
璟帝踏足後宮次數不多,談不上雨露均沾,帝王似是個挑食的,宮裏真正得寵之人,也就隻有淑妃。
虞貴嬪自詡是運氣好,竟是在那麽稀少的寵幸之下,也能懷上龍種。
陸嬪幾人位份低,不方便插話。
關鍵是,虞貴嬪正懷著孩子,也才將將兩個月,胎相不穩,誰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下,觸她的黴頭。
幾位嬪妃吃了一會茶,誰也沒有提及虞貴嬪的庶妹。
並非是妃嬪們不知情,而是事情沒有定論之前,人人都不想當出頭鳥。
皇後心裏門兒清。
倘若璟帝沒有那個意思,又豈會允許虞家的那個庶女接近禦花園的校場?
別說是後宮了,這天下都是璟帝的。
皇後十分清楚,她隻要順著璟帝的心思,她就能穩坐後位。
故此,虞姝在後宮住了一宿了,皇後也沒有允許任何人去為難。
皇後笑著說,“一會日頭又要烈了,妹妹們都是嬌嫩的肌膚,再晚些回去隻怕會曬著,本宮會心疼的。不如,今日就散了吧。”
張貴妃、淑妃、虞貴嬪等人,按著位份高低,先後起身行禮告辭。
而同一時間,帝王的轎輦正路過景元宮外。
虞姝幾人立刻跪地,頭埋的很深。
虞姝所穿衣物與宮廷女子不同,很好識別,尤其是她纖細的後背,和弧度驚人的腰肢。
虞姝的額頭觸地,青石已經曬燙了,她出了一身薄汗。
直到帝王的轎輦走遠,她才鬆了口氣。
抬頭朝著轎輦方向望去,虞姝不知是不是產生錯覺了,她總覺得方才皇上看了她一眼。
王權跟在嬌輦一側,帝王不說話,他亦不便多言。
但多年經曆告訴他,皇上這尊主兒,此刻心情並不好。
那虞家三姑娘是不是傻?
既是入宮求藥,她應該求皇上才是啊。
這廂,張貴妃、淑妃幾人出來了。
張貴妃素來一副不食人間煙火之態,對虞姝的存在置若罔聞。
淑妃倒是看了一眼虞姝,冷笑一聲,由宮婢攙扶著上了轎輦。
似這種小角色,她不屑於多看一眼。
陸嬪幾人也陸陸續續離開,虞姝仿佛感覺到無數道嘲諷的視線,但她並不在意。
她既入宮,就沒想過保住尊嚴,她是為了二哥與姨娘而來。
虞貴嬪目光陰狠的目送著淑妃離開,這才看向虞姝,像是怒其不爭,“抬起頭來,唯唯諾諾,像個什麽樣子?!”
夏荷走上前,在虞貴嬪耳畔低語了幾句,“娘娘,皇上不久之前剛剛路過,但……”
聞言,虞貴嬪臉色變了變,但旋即又恢複常色,笑了,“三妹妹,我倒是高估你了。”
皇上既路過,竟然還不主動,倒是個知分寸的狐媚子!
虞姝的臉垂得更低,虞貴嬪看著她慌張無措的可憐模樣,倒也沒了繼續欺壓的心思。
生得再美,但也不過如此!
她還以為庶妹有多心機叵測。
回到翠碌軒,夏荷又給虞姝送來了幾套衣裳和首飾。
虞姝對著銅鏡,忽然笑了。
區區一個將軍府,便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又何況是皇宮呢?
她不會讓帝王以為,是她別有心機,上杆子要勾搭他。
是二姐逼她的,不是麽?
*
黃昏之前,春桃來到了廂房,虞姝不久之前小憩醒來,麵若芙蓉初綻,雖是未施粉黛,但也叫人挪不開眼,而這股子美豔之下,又很容易讓人心生歪心思。
饒是春桃這樣的女子見了,也有些血脈僨張。當然,她是純粹被美麗事物所吸引。
春桃走上前,將托盤放在了桌案上,然後掀開了托盤上的一塊白布,“三姑娘,這是貴嬪娘娘交給您的,望您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虞姝的目光落在了托盤上,她猛然身子一晃,幸好一手扶住了桌案。
這沾血的帕子,是姨娘之物。
姨娘患有肺病,已好幾年了,而今二哥病重,姨娘日夜焦灼,難免她自己的病情加重。
這一刻,那繡了蘭花的帕子,刺痛了她的眼。
虞姝知道,她當真無路可走了。
*
日落之後,西邊天際仍有殘餘的橘黃色。
虞姝換好了衣裳,她對著銅鏡照了照,低領束腰薄紗裙,將露未露,雪/峰若隱若現,襯出一大片雪膩肌膚,再往下是柔軟的柳腰,粉色十分襯她,美則美,但著實過於豔麗,像風塵女子。
虞姝咬著唇,強忍著屈辱,腦子裏想著姨娘與二哥,她今晚就得去禦花園碰碰運氣。
今晚璟帝沒有翻牌子,他又是個勤政的帝王,可謂是日理萬機。這個時辰大抵還在禦書房處理政務。
而從禦書房回到帝王寢殿,必然會路經禦花園。
因著後宮嬪妃都知道璟帝的禁忌,故此,無人敢去故意等待他。
可虞姝不同。
她沒得選擇。
到了璟帝回寢宮的必經之路上,虞姝找了一個最顯眼的地方——
七夕橋。
這座拱橋據說是先帝給最愛的寵妃打造,那位寵妃不是旁人,正是辰王的母妃。
思及辰王,虞姝默了默。
她早就不該抱有幻想的。
如今入宮也好,斷了她一切不該有的念頭。
在拱橋站了片刻,她遙望遠處,終於等到璟帝從禦書房方向走來。
虞姝手心冒汗。
她在等待著最佳時機。
同時,她也在賭。
她入宮後,算是與璟帝“接觸”了兩次。
第一次禦花園校場,璟帝沒有直接殺了她。
第二次在景元宮外麵,她察覺到璟帝看了她一眼。
關鍵是在兩年前,她救過璟帝,隻可惜老太君與主母私心作祟,謊稱是虞若蘭救了帝王,還將虞若蘭送入了宮。
璟帝何許人也?
年少為太子,十八歲登基,先帝並不喜歡他,差點用辰王將他取而代之。他又豈會輕易被人蒙騙?
璟帝沒有表麵上慍怒,無非是給將軍府一個麵子。
所以,虞姝才敢賭。
賭二哥的命,賭她的前程,賭璟帝還記得她!
就在璟帝愈發靠近時,虞姝深呼吸,縱身一躍,從七夕橋跳了下去。
“噗通——”
落水的聲音很快引來注意。
王權大吃一驚,就在方才,他還發現皇上瞧見了拱橋上的人,這怎麽忽然又跳河?
王權,“皇上,奴才這就命人下水。”
瑾帝眸光微眯,他前一刻隻覺得那女子即將羽化而去,而下一刻,她就直接跳橋,動作毫不拖泥,仿佛是豁了出去。
就在王權正喊人時,瑾帝低喝,“站著,不必了。”
言罷,瑾帝大步往前走,行至荷花塘邊,直接跳入水中,往拱橋下遊去。
璟帝曾是太子時,在外曆練數年,水性極好。
王權見狀,雙腿一抖。
這事也當真稀奇了!
眼看著璟帝抱住了水中人,王權立刻轉過身,並吩咐宮人們,“統統轉過去,莫要多看!”
璟帝抱住虞姝的刹那間,虞姝知道自己賭對了。
她喘著大氣,雙臂圈住了男人的脖頸。
這個時候仿佛不害怕了。
月色之下,水波之中,美人的身子半遮/半掩,像水中女妖。
她散下三千青絲,美眸灼灼,含羞之餘,又顧盼生輝,纖纖玉手攀上了男人的肩,囁囁道:“皇上,還請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