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封衡長了一張過分清冷無溫的臉,他素來不苟言笑,然而一雙鳳眸卻是眉梢含情。
他這樣的人若是當一個風流紈絝,定能輕易俘獲世間一切女子芳心。
此時,浮光流影之中,男人緊縮的眉心之下,是一雙幽深的眸,眸中正暮色沉沉。
許多時候,所有人似乎忘了,封衡隻是昨年才剛剛弱冠,卻給人經曆世事沉浮之感。
淑妃一邊挽著封衡的胳膊,一邊抬頭看他,對上男人的幽幽目光,她稍稍一愣。
皇上好似……不太開心。
不過,轉瞬淑妃就暗暗勸說自己,定是她想多了。皇上一慣如此。
祖父桃李滿天下,門生無數,半壁朝堂皆是祖父的學生,如今文臣之中,也就隻有祖父才能與張相抗衡。
皇上需要祖父,需要楚家,自然也需要她。
淑妃含羞一笑,“皇上可是把臣妾給忘了?這都好幾天沒來看過臣妾了。”淑妃嬌滴滴的嗔了一句。
封衡摒吸稍許,隨著夜風拂麵而來,他微不可見的吸了口氣,語氣清冽,“愛妃天生麗質,下回無需上妝。”
封衡天生五覺異於常人,嗅覺亦然,旁人能聞到的氣味,在他這裏會濃鬱數倍。
淑妃隻當帝王在欣賞她的美,更是嬌嗔,“皇上,討厭~”
封衡,“……”
內殿擺了兩尊冰鑒,淑妃鳳藻宮的一切用度皆是最上乘的,一踏入內室,涼意就襲身而來。
宮人已經擺好棋盤,淑妃望著封衡蕭挺的側顏,第一次壯膽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人人都說她是封衡最寵愛的女人,久而久之,淑妃自己也當真了。
她來到封衡麵前,仰麵望著男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精致漂亮,胭脂水粉遮去了她臉上一切微小的瑕疵,她含情脈脈時,當真是閉月羞花的嬌美人。
的確甚美。
封衡狹長的鳳眸微眯,他知道淑妃美,但他麵對這樣一個美人,卻無半點風/月心思。
男人的眼像是再度陷入深沉,眼底是淑妃讀不懂的幽暗。
淑妃眨眨眼,故作純真,柔著嗓子道:“皇上呀,臣妾今晚……不想對弈了。”
封衡淡淡啟齒,麵色如無情無義的神祇,“不想對弈?那你想作甚?”
淑妃一噎。
男女獨居一室,還能做什麽?!
封衡素來不解風情,此事後宮皆知。
淑妃快速瞥了一眼曉雲,曉雲輕微的點了點頭,這便帶著五六名伺候的宮婢悄然退了出去,從外麵合上了房門。
淑妃便打算豁出去了。
目光更是含情脈脈鎖著男人,“皇上,不如……臣妾與皇上做些更有趣的事。”
封衡眼中掠過一絲不滿。
抬手掐了掐眉骨。
又是合/歡/香。
後宮的陰私,封衡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嬪妃明爭暗鬥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麽事。
淑妃宮裏的合/歡/香,他早已知曉,就全當是情/趣,並不阻擋。
權衡朝堂、繁衍子嗣,是他身為帝王的分內之事。
但淑妃的紅唇湊過來時,封衡骨節分明的手抵在了她的眉心,摁住了她,沒有讓她繼續靠近,茜窗拂入夜風,脂粉香氣和頭油混雜在一起,讓人一陣目眩。
封衡的眉心鎖的更緊。
淑妃額頭傳來痛感,她睜開眼,錯愕的看著麵前高大頎長的男人。
單單是看著這張臉,淑妃就能撇開一切貴女端雅。
“皇上?”
淑妃不解一問。
因她年少時候所見的封衡,亦是這副清冷無溫的表情,故此,她才沒有懷疑封衡的寵愛。
封衡幽深的眸,深深地看了幾眼淑妃,“正當三伏,今晚太熱,愛妃早些睡吧。朕……不想讓愛妃操勞。”
一言至此,封衡收手,長腿往一側邁出,沒有再讓淑妃靠過來。
淑妃看著封衡邁腿離開,紅唇被她咬出牙印出來。
楚家一直在催著她生龍嗣,可她一個人如何能折騰出孩子?!
皇上明明誇讚她美貌,為何又要離開?
當真是因著天太熱?
那皇上前幾日為何一直寵/幸虞美人?!
淑妃不甘心,立刻撲到妝奩旁,對著銅鏡照了又照,她一手撫著自己的麵頰,確保紅顏尤在,這才稍稍心安。
淑妃轉過頭,看了一眼棋盤,美眸之中恨意決絕,她這輩子最厭惡之事就是下棋。
“來人!”淑妃怒喝。
曉雲立刻步入內室,方才瞧見帝王大步流星離開,曉雲也是懵的。
淑妃在後宮從來都是獨一份的寵愛,皇上今晚是第一次來了又走,後宮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過不了多久就會人盡皆知。
淑妃恐怕要從榮寵不衰的位置上掉下來。
曉雲替自己主子憤憤不平。
曉雲,“娘娘,皇上為何又走了?”
淑妃眸中掠過狠/色,她豈會知道?
皇上前一刻還誇讚了她的美貌!
淑妃心中隱有不安,“傳個口信去家中,就說……虞家兩姐妹聯手對本宮不利!虞將軍積威甚重,手握重兵,本宮就不信皇上不忌憚!”
楚太傅門下學生遍布朝堂,上奏幾封彈劾奏疏還是十分容易辦到的事。
曉雲立刻應下,“是,娘娘。”
不多時,淑妃剛剛有些平複的心情再付掀起波瀾。
鳳藻宮的小太監很快就得知了封衡去了何處,雖然後宮嬪妃不得監控帝王去處,但封衡今晚毫無預兆的從鳳藻宮離開,淑妃必然會命人一路跟蹤過去。
淑妃自詡與其他嬪妃不同,多多少少有些恃寵而驕。
小太監不敢看淑妃的臉,戰戰兢兢垂首道:“娘娘,皇上他、他去了朝露閣。”
最後幾個字落音,小太監恨不能鑽入地縫裏躲起來。
果不其然,內殿瞬間陷入一片血雨腥風。淑妃的咆哮,瓷器的破碎聲交織在一起,許久未散。
*
朝露閣。
虞姝已命宮人熄了廊下燈火,僅留了一盞火燭,內室燈火如豆。
得知帝王今晚掌燈淑妃的鳳藻宮,虞姝暗暗鬆了口氣,她雖也盼著得寵,但這不符合身份的寵愛遲早會給她惹來禍端。
就拿姨娘來說,隻因出身鄉野,父親再怎麽喜歡她,也護不住她。
因著從小看得太多,虞姝對男人的情與寵,看得甚是透徹。
再者……
她也著實受不住了。
皇上穿衣看著清瘦,可衣裳一脫,渾身都是結實修韌的肌理,猿臂更是強而有力,虞姝一想到在榻上無處可逃的處境,她一邊用手拂著清泉水,一邊吐了口濁氣。
是她身子骨太不中用了麽?
還是她不懂床/笫之事?以至於不得要領,才那般難熬?
清泉水是從庭院中舀過來的,擱在內殿倒也解暑,知書見狀,納悶一問,“美人主子,您為何不用冰鑒?”就連廊下的燈也熄了,未免過於節儉。
虞姝笑了笑,她還能說什麽呢。
在將軍府的十六年就是這般節儉渡過的呀。
不能開源,隻能節流。
虞姝說,“眼下南方水患,每年這個時候皇上都要操心國庫是否能支撐民間災禍,我一介嬪妃,不能替皇上分憂解難,勤儉節製也沒甚不好。”
她雖出生將軍府,可姨娘是邊陲鄉野的女子,時常對她說起年少時候的苦日子。
虞姝聽得多了,對貧苦百姓多多少有些共情。
人生來就分三六九等,老天當真是公平的麽?虞姝亦不知。
此時,封衡已經來到廊下,他沒有讓宮人稟報,今晚在鳳藻宮聞了合歡香,又開始貪戀虞姝身上的淡淡果香,聽了方才這一句,男人幽眸微微泛著光,在光影之下,顯得深邃迷離。
後宮人人都想得寵,都渴望著滔天權勢,與享之不盡的富貴。
倒是他的虞美人,還心係著百姓,還想替他分憂。
封衡胸腔內側那顆堅硬如鐵的心,像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輕輕撫過,他凸起的喉結滾了滾,推開了房門。
吱呀一聲,虞姝抬起頭來,正好撞入了男人漆黑的眼眸裏。
虞姝已經打算睡下,身上隻穿鵝黃色薄紗睡裙,衣襟敞開稍許,能看見裏麵的天青色兜衣,胸脯更是脹/鼓鼓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呼之欲出。
封衡眸光一暗,目光緊鎖著女子。
知書領會到了什麽,立刻垂首退了出去,還十分貼心的從外麵關上了房門。
虞姝呆了一下,沒想到封衡會突然出現,她站起身福了福身,“皇上萬福金安。”
封衡看著美人墨發僅用一根紅綢綁好,脫俗溫婉,臉上毫無修飾,肌膚細膩到看不見一絲絲毛孔,桃花眼純澈幹淨,她就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但每一個眼神都像是在無聲勾引。
更重要的是,看著清爽,毫無油膩之感。
封衡胸腔騰起一絲古怪的灼燙,他往前邁出幾步,朝著虞姝伸手,“朕的愛妃,倒是很會替朕勤儉。”
男人遞過來的大掌落了個空。
虞姝身子一側,避讓開了。
封衡輕蹙眉,眼中掠過疑惑。
虞姝則嗅了嗅小鼻子,她聞到了封衡身上的脂粉味,不由得想入非非。
皇上今晚明明去了淑妃那裏,身上還沾染上了淑妃的味道,為何又來她這裏?
難道是……欲/求不滿麽?淑妃那樣的美人,不應該滿足不了皇上的。
虞姝錯愕。
她雖然不太懂男女之事,但也知曉縱/欲/不是一樁好事呢,對身子不利。
史書上也有寫過帝王一夜/禦/數名女子的,但那些都是昏庸無道之人,可璟帝明明勤政寡/欲。
虞姝可不想被冠上妖妃的頭銜。
於是,封衡再度伸手過來時,虞姝縮著脖子又避讓開了。
男人鎖眉,不悅之色染上眉梢,“大膽。”
虞姝被這一聲斥喝,嚇到立刻跪地。她就跪在封衡腳下,低垂眼眸,“皇上!還請……以龍體為重!”
縱/欲會早衰的。
先帝昏庸,戰敗數次,割城池數座,這滿目瘡痍的國土總算是被一個明君接手。
虞姝縱使得得寵,但也不能讓璟帝過度“消耗”。
再者,皇上今晚明明翻了淑妃的牌子,這又來她這裏,若是皇上留宿了,明日一早她無疑會成為後宮靶子。
有時候,完全附和著男子未必是好事。
便像姨娘那般,對父親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卻換來十六載忍氣吞聲。
虞姝總覺得,適當耍耍小性子也是好的。
另外,帝王不久之前碰過淑妃,她心裏繞不過那道坎,總覺得不適。
故此,於情於理,無論是站在哪一個角度,虞姝今晚都要拒寵。
封衡看著跪地的女子,從他的角度,可一覽春/色/風光。換做是旁人,他隻會以為是欲情故縱,可虞姝言辭懇切,仿佛當真是擔心他的“龍體”。
何為“以龍體為重”?
男人眉心掠過疑惑。
真想問個清楚,他的虞美人腦子裏此刻都在想些什麽。
封衡眼中暮色微沉,“愛妃,你可想清楚了?”
虞姝抬起頭來,眸光純澈,像被六月雨水洗過,幹淨到不染一絲絲塵埃,“皇上,嬪妾仰慕您,可……就是這層仰慕,才讓嬪妾更加愛惜皇上的龍體。嬪妾在話本裏看到過,男子那事不可過於頻繁,會有損身子。”
封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