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一刻鍾前。


    趙珣牽馬走過馬球場, 四周圍滿了好奇的人,吵吵嚷嚷的,讓他心生煩躁之意。


    陳季之看出了趙珣的心煩, 半玩笑著說道:“殿下在戰場數次遇險,連死都不怕, 如今卻怕了,看來韃靼錯了, 原應組一支娘子軍, 殿下必然要丟盔棄甲而逃。”


    趙珣卻沒有笑,他心情似乎很差。


    陳季之便收斂了玩笑的神色,認真道:“少女愛慕英雄, 大約我們身上的甲胄讓她們有了興趣, 依我說, 殿下不如將這身衣裳換了去。”


    陳季之望見迎麵走來一個少女, 揚聲道:“姑娘。”


    少女停住腳步, 臉上帶著紅暈, 像是飲了酒。


    陳季之說道:“姑娘,我家將軍這身衣裳染了血汙, 不知這裏是否有公子帶了多餘的衣裳。”


    少女轉頭去望陳季之口中的“將軍”,她望著趙珣的臉, 微微失神了一瞬。


    趙珣開口:“季之,這是認識的人,斐家小妹。”


    陳季之微訕。


    斐苑娘麵色羞紅:“六殿下,”她說道, “我哥哥帶了幾件沒穿過的新衣裳, 我這就去取。”


    斐苑娘離開後, 陳季之問道:“斐家小妹?她的哥哥就是斐文若?也是殿下的姐夫?”


    不知為何, 說起斐文若後,陳季之感到趙珣的心情更差了。


    半晌,趙珣冷笑:“姐夫?”


    他說道:“此次回京,宮中局勢大不一樣,嘉嬪投靠了貴妃,妄想二哥能爭過太子,她們這些人犯蠢,我自當和她們劃清界限。皇室之中,何談手足親情?三皇姐不過是個陌路人,更何況這個姐夫。”


    陳季之心中稍覺奇怪,他依稀記得,離京前的趙珣可是一口一個阿姐的,現在卻如此生疏地叫“三皇姐”。


    陳季之沒有深想,他略帶遲疑低聲道:“論功勞論才學,殿下不輸任何人,殿下如有更進一步的想法……”


    他閉了嘴,因為有侍女捧來了新衣裳,說是她家小姐被事絆住了,讓她來送衣裳。


    趙珣隨意抓起衣裳,對陳季之說道:“我倒有另一個想法,季之,你想不想做世子?”


    陳季之一愣。


    怔愣間,趙珣已經輕笑走遠,陳季之分不清這究竟是不是趙珣的玩笑之語。


    行障之內,趙珣換好了衣裳。


    湖藍夾縐紗襴衫,這是斐文若素日裏的打扮。


    從前趙珣也穿這些書生的衣裳,他壓抑著自己的喜好,來討好趙蘅玉的喜好。


    趙蘅玉喜歡這種文文弱弱的書生。


    三皇姐和姐夫,果真是天生一對。


    趙珣冷笑著,手指捏著衣襟,隻感到分外嫌惡。


    趙珣走了出去,卻見外頭站了好幾個侍女在翹首以待。


    趙珣皺了皺眉,馬球場這些熱鬧的地方,總會讓人失了規矩。


    他轉身離開,避開這些看熱鬧的姑娘,左轉右轉走進一處行障。他沒有在圍屏外看到人影,本以為這裏是空無一人的,卻猛然看見障座上伏著一個女子。


    烏黑的發髻散亂,她低垂著頭,露出一段膩白的肌膚。


    趙珣正要退去,忽聽得這女子口中綿綿地叫著誰的名字,她說話黏黏糊糊讓人聽不出究竟,卻讓趙珣登時頓在原地。


    這聲音近來隻會在深夜的夢裏出現,他辨認出來屋裏的女子正是他的阿姐。


    他背對著趙蘅玉,靜默了許久,神色晦暗難明。


    趙蘅玉說道:“別走。”


    趙珣這才想起,他應該離開,隻是他才往外走出一步,就聽見趙蘅玉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趙蘅玉以為他為什麽會過來?


    難道以為他巴巴地跑來尋她?


    趙珣沒有發覺現在的趙蘅玉是一個糊塗的酒鬼,他生硬又冷淡地解釋:“是為了避開人群……”


    話音未落,他僵硬的手臂上軟軟地貼上一副酥軟的身軀,趙珣頓時渾身繃緊。


    他想要抽出手臂,但趙蘅玉如同牛皮糖一般黏黏膩膩。


    趙蘅玉醉得厲害,她聽不見“斐文若”說話,隻得走近了去,她以為她隻是碰了碰“斐文若”的袖子。


    她嘟囔著:“文若哥哥……”


    趙珣眉心一跳,他這才聽出了趙蘅玉喊的是誰的名字,他低頭,帶著薄繭的手用力捏住趙蘅玉的下巴:“我是誰?”


    趙蘅玉難受地搖了搖頭,想要擺脫下巴上的禁錮,那隻手卻越來越緊,甚至在她肌膚上烙下了淡紅的印子。


    趙蘅玉眼淚汪汪道:“文若哥哥呀。”


    趙蘅玉身上香靄馥馥,混著一股酒氣漸漸向趙珣襲來,趙珣一下明白過來,她是喝醉了酒。


    然而這親昵自然的態度,這嫵媚似水的動作,無一不向趙珣昭示著什麽。


    趙珣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離開這一年裏,明明早有預料趙蘅玉和斐文若會發生什麽,他甚至想過,回來時,趙蘅玉或許已經成了斐家婦。


    他以為他不會在意,但看著趙蘅玉柔弱無骨地抱住他的手臂,他腦子裏驀地蹦出來一個疑問。


    她就是這樣勾纏斐文若的?


    越是細想越是煩躁不堪,他知道他應該拔腿就走,徹底斷了和趙蘅玉的關係,但腿腳就是如同灌了鉛一般。


    “這一年裏,阿姐和斐文若……


    “阿姐和斐文若……


    “……究竟試過了幾回?”


    趙珣的手緊緊捏著趙蘅玉的下巴,她眼角濡濕,嬌聲喊疼。


    趙珣這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用了些力氣。


    趙珣鬆開了手,後退兩步怔怔坐了下來,他麵色鐵青,嘴角崩得極緊:“放,蕩不堪。”


    趙蘅玉愣愣抬頭,她理解不了“斐文若”為什麽要這樣指責自己,她委屈得都要哭了,她悶聲道:“我才不放,蕩。”


    她慢慢挪了過來,趴在趙珣的膝上,雙眸含水,檀唇微張,她說她不放蕩。


    可這樣子,放在趙珣眼中,明晃晃就是勾,引。


    趙珣緊攥著手指,他伸手,一把將趙蘅玉推開。


    他就要起身離開這裏,趙蘅玉先他一步,綿軟的身子就鑽入他的懷裏。


    趙蘅玉想要認真告訴“斐文若”她並不放蕩,她見“斐文若”似乎要走,忙用雙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幾乎整個身子覆上了趙珣。


    她費力扒著趙珣,軟軟的唇貼在趙珣耳邊:“你聽我說……”


    趙珣猝不及防被推得仰倒,他心下劇震。


    甜軟的唇在他耳邊說著喁喁軟語,他卻一個字也沒有聽清。


    他仰著頭,看行障的棚頂,隻見日光從帷帳中透了出來,晃得人頭腦昏漲。


    趙珣仰頭望著帷幔外的日頭,像是溺水的人透過水麵看天空。


    水草纏繞著他,讓他沉淪,他在某一個時刻神誌恍惚,情願就此溺死了去。


    而本能讓他掙紮開,他臉上迷惘之色倏然消散,他冷著臉,再次推開趙蘅玉。


    趙蘅玉痛呼一聲,卻沒有依照趙珣的預料摔倒在地,她雙手撐在趙珣緊實的腿上,忽然間,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她嬌裏嬌氣哼道:“疼。”


    趙珣先是看到了她脖子上牛乳般的肌膚出現一道細細的紅痕,而後他目光下移,看見趙蘅玉佩戴的紅瑪瑙銀鏈墜領和他腰上的玉佩穗子纏繞在了一起。


    趙珣沒有動,反倒是酒後迷迷糊糊的人先他一步反應過來。


    趙蘅玉緩慢從趙珣的胸膛移下來,無意間的摟摟抱抱讓趙珣額上青筋直跳。


    她的臉頰近乎貼著趙珣的腰間,甜膩的氣息撒在他的腰窩。


    她認真地在解開玉佩穗子,渾然不覺她的手在四處亂動。


    趙珣緊閉著眼,羊脂白玉般皙白的麵上有些許掙紮,他喉結滾動,忍不住伸手,按住趙蘅玉的後腦勺。


    “文若哥哥。”


    然而趙蘅玉出聲了,這讓趙珣的動作一僵。


    趙蘅玉委屈道:“我解不開。”


    趙珣神色可怕地看著她,過了半晌,他伸出了手粗魯地將趙蘅玉頸上的墜領一拽。


    銀鏈子又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淺淡的血痕,也在他的手心留下同樣的傷口,趙珣望著趙蘅玉脖子上的血。


    趙珣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氣,他按住趙蘅玉的肩,緩慢又堅決地將她提起。


    再一次,他推開趙蘅玉。


    趙蘅玉被他提起,她低頭望著趙珣的眼睛,而後她做出一個出乎意料的動作。


    她用柔若無骨的雙臂纏繞著他的脖頸,懷抱著他。


    她泫然若泣道:“要摔下去了。”


    呼吸間滿是甜軟酥香。


    塞外夜半篝火時,趙珣曾聽過粗魯的兵卒談過他們的低俗情,事。他們口中的女人激不起趙珣一丁點的興趣。


    趙珣會想起承禧殿那個炎熱的下午,想起趙蘅玉尚未盛開的嫵媚。


    他以為這是他的偏好。


    而現在,趙蘅玉已經不再是那般稚嫩,趙珣仿佛能窒息而死。


    原來他的偏好,隻是趙蘅玉。


    心中崩緊的弦霎時間斷了。


    他伸出手,握住趙蘅玉的腰肢,血液在灼燒,聲音卻分外冷靜。


    “是你要招惹我的,阿姐。”


    趙蘅玉身上的梨香越發濃烈幽微,趙珣細細去嗅,總疑心她身上帶著別人的氣味。


    他想起永安侯府慣用一段梅香,趙蘅玉身上竟然沾染著稍許味道。


    趙蘅玉唧唧噥噥問道:“你是文若哥哥嗎?”


    趙珣手臂一緊,片刻後,他冷笑著道:“……我是。”


    趙蘅玉的縐綢袷襖被不小心撕了開,趙珣隨手拋在地上。


    他帶著薄繭的手指按壓著趙蘅玉脖子上的傷口,在趙蘅玉軟聲說痛的時候,他終於鬆開。


    趙蘅玉脖子上的傷口很痛,但她渾身飄飄忽忽的,她費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卻怎麽也看不清楚。


    她隻看認出來男人身上的湖藍夾縐紗襴衫,這是她送給斐文若的禮物。


    趙蘅玉一時覺得這是夢,一時覺得這是現實。


    她為什麽在和斐文若這樣?


    斐文若是謙謙君子,無論如何也不會隨意欺辱她,她知道,斐文若不會在婚前碰她一根手指。


    難道,她已經和斐文若成婚了?

    糊塗醉鬼想到這裏,便不糾結了,她主動將自己貼向男人。


    她作亂的手指摸著男人有力的肌臂,她迷迷糊糊地想著,斐文若清雋的外表之下,竟然藏著這樣一幅身軀?


    她喜歡清瘦文弱的少年郎,這樣的英武強勢,隻會讓她感到恐慌。


    她瞬間隻想逃跑。


    她現在雙膝跪坐在男人腿上,準備逃離時,她費力推開男人,強撐著腿,想要站起來。


    她剛一動作,就被強拉著纖細的腳腕拖了回來,腕上立刻現出一道可憐的紅痕。


    “來不及了。”那人冷冷說道。


    趙蘅玉的喉嚨裏泄出一段嬌吟,她被人重重地咬了一口。


    趙珣的手掐著她的腰肢,她仰著身子,她明明是想逃跑,卻像是故意將自己送給他。


    趙蘅玉更加想哭了。


    掙紮之下,她用力抓了他的手臂。


    塗滿丹蔻的指甲掐進趙珣的手臂,趙珣忽然全身繃緊,他渾身的氣息頓時冷凝下來,趙蘅玉開始害怕。


    “我……”


    趙蘅玉瑟縮著收回手指,她覺得麵前的人是生氣了,她想要開口說點什麽,但被捂住了嘴。


    趙珣站了起來,一手摟住她的腰,將她帶到屏風之後。


    趙蘅玉害怕跌倒,手腳並用地扒住了趙珣。


    慌亂間,她檀紅的口脂沾上了趙珣的內衫,趙蘅玉想要擦掉,但她的雙手忙著摟住趙珣的脖子。


    行障外有人遲疑地向裏喊道:“公主?”


    趙蘅玉聽不見,她在思考怎麽將口脂擦幹淨。


    趙珣避在屏風之後,他在沉溺之際也沒有丟掉他的警醒,因此,一聽到腳步聲,他就動了。


    來人是一個年輕的男人,趙珣思忖片刻,辨認出來,這是斐文若。


    趙蘅玉真正的未婚夫,來了。


    而他自己躲躲藏藏的,假稱他是斐文若,來做趙蘅玉的奸,夫。


    趙珣低頭望了一眼懵懂的趙蘅玉,露出冷笑。


    他驀地有一種衝動,將這般嫵媚似水的趙蘅玉抱出去,讓斐文若看清楚他們兩人。


    斐文若走了進來,他環顧左右,沒有見到趙蘅玉。


    他望向了屏風:“公主,你在裏麵麽?”


    趙珣目光銳利地望著屏風之外。


    而這時,趙蘅玉終於想到了辦法,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舌頭,像剛出生的小貓一般,笨拙地舔舐著趙珣的衣襟,企圖弄幹淨他身上的口脂痕跡。


    濡濕的痕跡漸漸擴大,趙蘅玉觸到他滾燙的肌膚。


    趙珣神色大變,他手指倏然收緊,卻抓疼了趙蘅玉。


    趙蘅玉輕哼了一聲。


    斐文若聽到這聲輕哼,他問道:“公主?”


    他一步一步地往屏風這裏走來……


    眼看他就要撞破屏風後的靡麗,他忽然頓住了腳步。


    他看見了地上散亂的縐綢袷襖。


    他稍加思索,頓時察覺到不妥。


    他想,趙蘅玉醉得狠了,也許屏風後她的姿態不宜示人。


    哪怕是她的未婚夫,斐文若也不想趁人之危,他往後退了兩步。


    他犯了糊塗,在聽到妹妹說趙蘅玉醉了酒,就慌忙趕了過來,這其實並不合適。


    斐文若強忍著不去想象屏風後的趙蘅玉,他微微臉紅,說道:“我去叫燕支來。”


    斐文若走後,趙珣也徹底從迷亂中清醒,他麵無表情地鬆手,看著趙蘅玉無力地抓著他的手臂,卻依舊慢慢滑落在地。


    趙蘅玉跪坐在地上,有些眯瞪。


    她仰著頭,看見男人正神色冷淡地望著她。


    趙蘅玉費力辨認,忽然出聲:“阿珣。”


    趙珣渾身的血頓時冷了下來,冷靜過後,他清醒地認識到他在做什麽。


    趙蘅玉叫出了他的名字,讓他的罪行無處可藏。


    也許是破罐子破摔,他懷著惡意蹲下身,手指撫上趙蘅玉纖細的脖頸,他聲音溫和:“阿姐。”


    但趙蘅玉的眼神再度迷茫起來:“你……是誰?”


    趙珣神色怔忪,不知是如釋重負還是失落,他鬆開了手。


    又聽見行障外腳步聲起,趙珣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裏。


    趙珣前腳剛走,燕支和花鈿後腳就走了進來。


    燕支先是疑惑地望了一圈,這才繞到屏風後,她看見睡在地上的趙蘅玉,驚訝得掩住了唇。


    燕支心中砰砰亂跳,隻覺天都塌下來了。


    酣睡在地的趙蘅玉衣襟鬆開,脖頸往下還有可疑的紅痕,她眼角紅紅的,似乎是哭過。


    花鈿這時候也走了過來,她同樣大驚失色,她道:“難道是斐公子他……”


    燕支捂住了她的嘴,搖了搖頭:“不會是斐公子,他來找我們的時候神色坦然,他若是欺辱了公主,自然要費心掩蓋,怎會馬上尋了我們過來?”


    花鈿還要說什麽,燕支打斷了她,沉聲道:“今天這裏的事,誰也不要透露。”


    花鈿明白事情的嚴重,肅然點了點頭。


    燕支歎一口去:“去煮一碗醒酒湯過來。”


    ,


    馬球場上。


    陳季之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趙珣,陳季之不解問道:“殿下迷路了?”


    趙珣看起來心事重重,他說:“遇到一點意外。”


    陳季之望著趙珣,忽然間不動了。


    趙珣擰眉:“怎麽?”


    陳季之指了指趙珣的下巴,遲疑說道:“你這裏有點印子。”


    趙珣用拇指擦了下巴,他張開手,看見指腹上朱紅似血的口脂,他緩緩收緊手指,將那點柔膩的口脂揉進掌心。


    陳季之頓時有些不安,他覺得他窺視到了趙珣的風流情,事。


    隻是,這位留枕遺香的美人究竟是誰呢?


    似是為了打斷陳季之的思緒,趙珣開始和他談起京中的形勢。


    老生常談的事情,太子、皇後、太後、貴妃、二皇子,趙珣談得心不在焉,陳季之聽得疏忽大意。


    趙珣忽然問道:“想要而不能要的東西,該如何處置?”


    陳季之當即侃然正色,方才談到京中局勢,他以為趙珣在說他自己的野心。


    陳季之心中激動,趙珣果然是有意於皇位的。


    陳季之道:“取之奪之,天下盡是囊中之物。”


    趙珣又問:“如果她不願意呢?”


    他?

    陳季之思考了一下趙珣口中的“他”,很快他“明白”過來。


    不願意的人,那自然是太子了。


    陳季之道:“誰會在乎俎上魚肉的想法。”


    趙珣深思片刻,而後玩味一笑:“俎上魚肉啊……季之,你說得對。”


    這都是趙蘅玉起的頭,是她的錯。


    無論是初入宮闈的那一場偶遇,還是今日的陰差陽錯。


    她不情願又如何,她不過是俎上魚肉,是他的玩物。


    趙珣的思緒已經飄遠,而陳季之還在喋喋不休。


    “探子說太子又偷偷咳了血,隻是尋不到證據,若是這事捅到聖上跟前,太子之位就不穩當了,他這般體弱,怕是還活不過那位……”


    ,


    日暮時分,趙蘅玉忍著頭痛清醒過來。


    燕支和花鈿給她換上了幹淨衣裳,重新梳了妝,她看起來依舊是好端端的一個人,隻是帶了些不易察覺的嫵媚神態。


    別人斷斷不會猜想得到,襖裙之下,她有多麽糟糕。


    趙蘅玉抽吸著坐了起來,柔軟的衣料都能將她磨得生疼。


    她頭痛欲裂地回想起醉酒時的事。


    斐苑娘離開後,有人進來了。


    是個男人,穿著襴衫,身量高大。


    其餘的她都記不清了。


    趙蘅玉讓燕支找來了一麵鏡子,對著鏡子,她慢慢落下衣襟,赫然看見點點紅痕。


    趙蘅玉一驚,失手摔碎了鏡子。


    燕支和花鈿憂心忡忡地互望了一眼,她們欲言又止的時候,一無所知的萬順在行障外朗聲道:“公主,忠勇伯爵府季夫人求見。”


    燕支說道:“是嘉嬪娘娘的侄媳過來了,公主要不要見她?”


    花鈿急道:“不能見,我們速速回宮去。”


    趙蘅玉將顫抖的手指藏在袖中,搖頭說道:“好不容易出宮一回,母妃還等著我回去和她講今日的相見呢,讓季夫人進來。”


    嘉嬪的娘家是忠勇伯爵府,多年前是烜赫的,嘉嬪的哥哥當年能文能武,仕途順利,還是一個有名的美男子,隻可惜後來被皇帝厭棄,從此隻能坐冷板凳。


    連帶著忠勇伯爵府也落魄了。


    而秦貴妃出身低微,她家原本是做木匠的,後來得了寵,生下了皇五子,家中興旺起來,秦貴妃的哥哥也成了三品大員。


    秦貴妃哥哥家的女兒便嫁給了忠勇伯爵府,就是現在過來見趙蘅玉的季夫人。


    這兩家的親事,倒說不清是誰高攀了誰。


    趙蘅玉讓燕支出去迎季夫人,片刻後,一個容貌嬌美的婦人牽著一個小男孩就走了進來。


    趙蘅玉打量季夫人的時候,季夫人同樣在打量她。


    季夫人隻見到傾國的美人低垂著頭,手裏抱著黃銅手爐,她裹著珊瑚色鬥篷,欺霜賽雪,烏發如緞。


    季夫人走進來的時候,她像是在愣愣的出神,反應過來時,她抬起眼笑了。


    她看起來有些不勝風的蒼白瘦弱,但臉頰又帶著淺薄的紅,她抿唇笑了一笑:“表嫂。”


    季夫人頓時受寵若驚,她忙道:“不敢當,”她推了推膝邊的小男孩,“獾兒,叫人。”


    季家小公子還沒取名,隻取了一個小名叫獾兒,季獾兒仰頭呆呆的,季夫人緊張不已,她覺得季獾兒要丟人了,忙給丫鬟使眼色帶他下去,可季獾兒在最後一刻嘟囔著叫了出來:“姑姑、小姑姑……”


    趙蘅玉望著仰頭站著的小不點,頓時心軟不已。


    她彎腰摸了摸季獾兒的小臉蛋兒,柔聲喚道:“獾兒。”


    趙蘅玉起身,輕聲吩咐:“燕支。”


    燕支便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金鎖,掛在季獾兒的脖子上,季夫人一下子又惶恐起來,再三推拒,趙蘅玉搖搖頭,拉著她的手坐下。


    趙蘅玉說:“這是嘉嬪娘娘的心意,雖不能常相見,她心中總記掛著娘家人。”


    季夫人便不再推拒:“請公主替獾兒謝謝娘娘。”


    趙蘅玉將嘉嬪囑咐娘家的話帶給了季夫人,季夫人細細聽過,恭敬領了。


    說了許久,季夫人見趙蘅玉麵色倦倦,便起身告退。


    臨走之時,季獾兒黏黏糊糊地抱著趙蘅玉不讓她走,讓一群大人都笑個不停。


    送走季夫人後,趙蘅玉已是精疲力倦。


    馬球賽早已結束,燕支去叫了馬車過來,等馬車來的時候,又有人來求見趙蘅玉。


    竟是許久未見的穆七娘。


    穆七娘身後跟著兩個侍女,一步不錯地跟著她。


    趙蘅玉皺了皺眉頭,她自認為和穆七娘沒什麽交情,她看著穆七娘,問道:“你來做什麽?”


    穆七娘看起來和從前大不相同,她瘦得過分,形容憔悴,但她仍是個難得的美人。趙蘅玉瞧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起魏國公府的一些傳言。


    聽說陳宴之很寵愛妾室穆氏,為此頻頻和徐月盈爭吵,甚至幾度大打出手。


    可是看著穆七娘如今的憔悴模樣,怎麽也不是一個寵妾的樣子。


    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寵妾,陳宴之如何帶著她一個妾室來到了這馬球場。


    趙蘅玉打量著穆七娘,等著她開口,但穆七娘猶豫許久,還是沒有說話。


    兩個侍女站在她身後,像兩道揮之不去的影子。


    燕支問道:“你有何事?”


    穆七娘頓了頓,說道:“許久未見,妾隻是來拜見公主。”


    她這樣說著,竟真的輕飄飄走了。


    趙蘅玉疑惑地望著燕支,擰眉道:“你說,她是想幹什麽?”


    燕支也搖了搖頭。


    車夫駕了馬車過來,臨上馬車時,趙蘅玉遲疑問道:“還有沒有人來找過我?”


    燕支說道:“斐公子本是打完了馬球就要過來,剛巧遇上了北擊韃靼的軍士,他受了秦夫人的托付去會客了,一時脫不了身,便不過來了。”


    趙蘅玉想到的卻是下午時她看到的趙珣,英武了不少,俊美了不少,也變了不少。


    燕支問道:“公主還想問誰?”


    趙蘅玉回神,抿了抿唇,搖頭道:“沒有了,走吧。”


    趙蘅玉進了馬車,車輪滾動,她掀開簾子,看見穆七娘站在馬車後麵,呆呆地望著,這次她身後少了那兩個侍女,孤身一人地站著。


    趙蘅玉思忖了片刻,吩咐車夫停車,她讓燕支將穆七娘帶過來。


    穆七娘來到馬車外,隔著車窗她看見趙蘅玉的半邊臉,趙蘅玉直接了斷道:“我不知道你有什麽話要說,但若現在不說,我就要進宮了。”


    穆七娘猶豫半晌,她往左右望了一望,下定決心跪了下來:“求公主救我。”


    趙蘅玉吃了一驚,忙叫燕支將她扶起。


    趙蘅玉問道:“究竟是什麽事?”


    穆七娘用手撫了撫小腹,說道:“我懷疑大夫人在我的膳食中下了藥,這些日子,我總是心浮氣躁,肚子也很不舒服。”


    趙蘅玉奇道:“既如此,為何不求陳世子?我聽說你很是得寵,他總不會攔著不讓你見大夫。”


    穆七娘麵色為難:“他……他不信我身體抱恙。”


    趙蘅玉看了穆七娘半天,見她露出難堪的神色,憤然就要起身離開,趙蘅玉說道:“若你真的不適,三日後去……護國寺見我,我給你找大夫。”


    趙蘅玉說完就放下了車簾,她聽見車廂外輕輕的一句:“多謝公主。”


    馬車走遠後,燕支說道:“公主沒必要為不相幹的人,這穆七娘……奴婢原以為是個有血性的、敢為姐姐報仇的女子,沒想到那日害公主不成,轉臉就去給陳世子做了妾,還有臉來求公主。”


    趙蘅玉微闔著眼,懨懨說道:“不打緊,我也隻是好奇罷了。”


    她歪著頭,靠著車廂,像是要睡過去。


    她麵色蒼白,輕蹙著眉,眉眼間有隱約的不安。


    燕支心中的憂懼便浮了起來。


    先前事多,她和趙蘅玉都沒有去想、沒有去提下午發生的那件可怕的事。


    究竟是誰,如此膽大妄為。


    回到宮裏,天已經黑了。燕支安排太監燒了熱水,將浴桶注滿後,燕支和花鈿要來給趙蘅玉寬衣,趙蘅玉卻說道:“你們都出去。”


    花鈿一愣:“公主?”


    趙蘅玉繼續道:“出去。”


    燕支和花鈿隻得出去,站在廊下候著。


    屋內,趙蘅玉對著銅鏡,顫顫巍巍微微地解開了衣裳。


    白玉似的脖頸上有一道劃痕,趙蘅玉一按,就滲出了血珠子。


    她記不清楚這脖子上的傷痕是怎麽來的,看上去像是用細線勒過,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趙蘅玉盯著銅鏡,麵色慘白。


    她頓了許久,走進了浴桶,她怔怔出神了一會兒,而後咬牙沒入水中。


    雖有脖子上的傷口,但身上其餘地方沒有任何異常,不像是被人輕薄過。


    燕支和花鈿站在廊下,盯著風燈出神。


    門被推開,趙蘅玉披著衣裳走了出來,她平靜說道:“那歹人不曾……”


    似乎是覺得這話說下去太露骨,趙蘅玉停了下來。


    但這意思一透,就已經讓燕支和花鈿鬆了一口氣。


    燕支鬆懈片刻,緊張問道:“公主要查嗎?”


    趙蘅玉靜默片刻,問道:“今日下午,有誰去過那裏?”


    燕支偷偷打聽過,下午的時候,有據可查的隻有斐文若和趙珣二人。


    聽了燕支的話,趙蘅玉擰緊了眉頭,她說道:“文若哥哥斷不是這樣的人,我們本就有婚約在身,他從未對我有過不恰當的舉止。”


    想到另一個,趙蘅玉道:“阿珣就更不可能了。”


    既不是他們二人,那就是別的人悄悄過去了。


    趙蘅玉咬著唇,一時不知道哪種情況更好一點。


    ,


    趙珣進了京。


    城門外築起高台,西風烈烈,趙珣登上高台,與三軍同受嘉獎。


    湖藍夾縐紗襴衫外罩上明光鎧,少年將軍麵若白玉,又威風凜凜。


    三軍和城樓下的百姓同時高聲呼和,趙珣從太子手中接過天子嘉獎的詔書,高舉過肩,又迎來一陣歡呼,其聲震天,趙珣故意不去看太子有些僵硬的神色。


    聽聞趙珣大勝歸來,久臥病榻的皇帝大喜,強撐病體召見了他,過了大約兩刻鍾,他才從乾清宮走了出來。


    回到南三所,他倚著榻微微向後仰著,李德海以為他累了,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要為他解鎧甲。


    李德海望著許久不見的趙珣,眼眶有些濕,趙珣出宮的時候沒有帶上他,他在宮裏可是天天為趙珣擔心的。


    李德海走上前來,正要伸手,趙珣猛然驚醒,扣住李德海的手,將他摔在了地上。


    李德海委屈了:“殿下。”


    趙珣擰了擰眉心:“哦,是你。”


    趙珣習慣了沙場,倒是對李德海的無微不至感到稍許不適應,他淡淡吩咐:“把葉九叫過來。”


    葉九是他在邊塞用來處理庶務的護衛。


    李德海一聽,強忍住心中的委屈,退了出去。


    長廊下,他看見了葉九,李德海不甚熱絡地說道:“小葉校尉,殿下讓你進去服侍。”


    葉九聽從趙珣的吩咐,取來了衣裳,抬來了熱水,就退了下去。


    合上門後,空曠的屋內就隻剩下趙珣一人。


    他解開厚重的鎧甲,接著是裏麵的襴衫,他伸手扯開白絹內衫,發現上麵朱紅似血的唇脂印記。


    趙珣將自己沒入水中,他靠在浴桶的邊沿,仰著頭將內衫覆在麵上,口脂的香氣絲絲縷縷拉扯著他。


    趙珣回想著下午的事,呼吸微亂。


    他想著趙蘅玉白得耀目的肌膚、柔如絲棉的腰肢,還有她檀紅的唇……


    趙珣回憶著趙蘅玉失神時的喃喃細語。


    “文若哥哥……”


    趙珣猛地扯開臉上的絹布。


    嘩啦啦水聲四濺,他站了起來。


    他捏著手中的白絹內衫,手指幾乎要撕破它,他望著地上的縐紗襴衫,麵色冰冷。


    他幾乎想要自己身上長上倒刺,將他人給與趙蘅玉的痕跡一點點刮除幹淨。


    然後滿滿留下自己的氣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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