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燕支打起氈簾, 從抱廈走進暖閣,她忐忑不安地將手中的信封遞給趙蘅玉。


    “公主,那邊……來信了。”


    她口中的那邊, 指的是南三所。


    她不敢將趙珣的名號宣之於口,仿佛是僅僅念著, 就能讓她們驚懼不安。


    她偷眼打量趙蘅玉,自湯泉行宮回宮後, 趙蘅玉雖是蒼白瘦弱得過分, 可更添上一分楚楚動人姿態,眉眼中嫵媚蘊藉,媚態含而不露。


    燕支不知道在湯泉行宮發生了什麽, 她不敢問, 不敢曉得。


    趙蘅玉纖細的手指破開信封, 隻瞧了一眼, 就撒手將信紙扔進熏籠中, 燕支看著火舌將雪白的信紙吞沒, 小心問道:“是那邊又在逼迫公主過去?”


    回宮後,趙蘅玉總是避著趙珣, 這個節骨眼上,想來趙珣也沒瘋到失了理智, 要去把陳宴之的事抖露出來。


    一著不慎,他就會引火燒身。


    趙珣依舊逼她很緊,但趙蘅玉隻管縮在長春宮不出,她知道這並非長久之計, 可挨過一天算過一天。


    趙蘅玉對燕支說道:“以後六殿下的信不要收下, 我們長春宮和他們坤寧宮如今算是勢同水火, 牽牽扯扯的, 反倒惹了嫌隙。”


    燕支點點頭,而後擔憂問道:“公主是說,秦貴妃和二皇子那邊覺得我們和六殿下過從甚密?”


    趙蘅玉點頭。


    燕支暗暗歎一口氣,她們公主的處境實在艱難。


    這邊趙珣的事暫且放下,那邊斐苑娘不知所為何事,托了人往宮裏遞了好幾封信,言辭一封比一封急迫。


    最後一封她才微微透出了意思,她問趙蘅玉,湯泉鎮上的那一夜,她究竟在不在屋內。


    “家兄茶飯不思,寢食難安,臣女心憂,今冒昧至書。


    盼即賜複。”


    趙蘅玉讀罷,差點失手跌落了茶盞。


    燕支也慌了神:“莫不是斐姑娘知道了什麽?”


    趙蘅玉思來想去,勉強鎮定道:“備馬車,我要去斐府一趟。”


    馬車駛過東直門北街,忽然停了下來,趙蘅玉依稀聽見一聲悶哼,花鈿問道:“怎麽停了下來?”


    她話音未落,就有人貓著腰鑽了進來。


    趙珣淡淡一掃花鈿和燕支兩人,她們不由得縮了縮脖子,趙珣道:“出去。”


    燕支和花鈿忍住膽怯沒有動。


    趙蘅玉看趙珣麵色不虞,擔心他遷怒了燕支和花鈿,隻得吩咐了:“出去吧,我沒事的。”


    燕支擰緊了帕子,花鈿憤憤錘了一下腿,還是無奈地出了馬車。


    趙蘅玉努力忽視趙珣看向她不悅的目光,她撇開臉,眼睛直直地看著車帷:“你怎麽來了?”


    趙珣哼了一聲,歪著身子坐了下來,趙蘅玉渾身一激靈,悄悄往邊上讓了一讓,她的動作,趙珣盡收眼底。


    馬車忽然動了起來,車廂之外,燕支和花鈿拉長了聲音喊:“公主——”


    趙蘅玉霎時間有些慌:“你做什麽?要去哪裏?你怎麽能將她們兩人扔在街上?”


    見趙珣不打算回答,趙蘅玉咬唇,她心一狠,猛地站了起來往車門外衝,趙珣瞳仁一縮,眼疾手快將她腰肢一攬,兩人齊齊倒在車廂茵褥上。


    趙珣額上青筋直跳,聲音有些輕顫,他惡狠狠盯著她:“趙蘅玉,你發什麽瘋?”


    趙蘅玉烏發微微散亂,她的手心擦在柔軟的茵褥上,竟擦出了破皮,她細細的一段腕子攥在趙珣手中,趙珣麵上盛滿怒意,仿佛隻需稍稍一用力就能將她的手腕掰斷。


    趙蘅玉忍住手心絲絲的疼,她說道:“阿珣是那樣難以捉摸的人,我不敢將自己的性命交給阿珣處置,想來就算摔斷了腿,也比做俎上魚肉強。”


    趙珣麵色鐵青,他怒極反笑道:“你以為我失了心智,難道我能在大街上將你綁了去,鎖起來?”


    趙蘅玉垂眸:“你我苟合,這事已經夠驚世駭俗,你還有什麽做不出?”


    趙珣咬牙道:“一男一女,年紀適宜,我們為什麽不能結合,驚了哪個世,駭了哪些俗人?”


    趙珣緊緊盯著趙蘅玉的眼睛,趙蘅玉卻難堪地避開,這又讓趙珣心頭火氣。


    他沉默了一會,將趙蘅玉扶了起來,他坐在趙蘅玉身邊,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語氣沉沉地一一回答她方才的詰問,他說道:“不去哪裏,隻是在宮裏捉不到你,所以來宮外堵你,隻是見見麵,說兩句話罷了。兩個宮女我會差人送入宮。”


    趙蘅玉也沉默半晌,她想起車簾,看見馬車駛離東直門北街,她說道:“你不能帶我走,我還要去斐府。”


    “斐府?”趙珣冷笑,他道,“去做什麽?”


    趙蘅玉抿唇不語。


    趙珣冷冷道:“是去找斐苑娘和斐文若解釋,那一夜你我沒有團團抱在一起睡了一整夜嗎?”


    趙蘅玉唇色發白:“你……那封信是你弄的?”


    趙珣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趙蘅玉捏著帕子,一時鬆快一時憂懼,她輕聲問道:“為什麽?”


    趙珣轉頭看著她道:“趙蘅玉,你以為離開了湯泉行宮,那裏的事就能一筆勾銷了嗎?”


    趙蘅玉心下一沉,但她淡淡說道:“你有顧忌,現在你不會泄露陳季之的事。”


    趙珣哂笑,他勾著趙蘅玉的下頜:“哦?那你我之事呢?”


    趙蘅玉身形一僵:“你我之事若被人知曉,你永遠也到不了那個位置。”


    趙珣冷冷笑道:“不用被世人知曉,隻需被斐家人知曉就行。”


    趙蘅玉猛地抬眼:“你……”


    片刻後,她頹然問道:“你就這般篤定我會出宮?”


    趙珣麵色難看了一瞬:“我很了解你,隻是沒有想到,你會這麽快出宮,就這麽在意斐家人想什麽嗎?趙蘅玉。”


    趙蘅玉抿著唇沒有回答。


    趙珣定定看她許久,有好幾個瞬間,趙蘅玉以為他要發火,以為他要開始動手動腳折辱他,但他自始至終什麽都沒有做。


    趙蘅玉心中疑惑,直到車廂外一道聲音響起:“殿下,我們究竟要去哪裏?”


    趙珣不甚在意:“隨意一個酒肆就好,我要和皇姐好好喝一場。”


    趙蘅玉看向了趙珣,她聲音發顫:“趕車的人是……”


    趙珣道:“陳季之。”


    趙蘅玉壓低聲音,卻依舊抑製不住急躁和慌張:“方才我們講話,都被他聽到了?他知道什麽?”


    趙珣扯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圈入懷中:“噓——”他低聲安慰道,“外麵的人聽不見。”


    他感受著趙蘅玉乖順的輕顫,心中驀地一動,情願這種假想的溫存久一點。


    然而趙蘅玉立刻伸手推開了他,垂著頭縮在一旁。


    趙珣幹巴巴道:“本來和季之在辦差事,聽到你出宮,就趕了過來,臨時找不到理由甩開他,隻得告訴他是過來和你喝酒,他聽了非要過來。”


    聽見趙珣解釋,趙蘅玉略帶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平日裏不是個愛解釋的人。


    聽了趙珣的話,趙蘅玉算是鬆了一口氣。


    馬車又行了許久,慢悠悠停了下來。


    趙珣先行跳下馬車,他伸手打算扶趙蘅玉,趙蘅玉卻佯裝不知,避開了他的手。


    她略帶狼狽地跳下車,慢慢站穩,抬起頭來。


    她聽見有人在說話:“六弟,三妹妹。”


    是二皇子趙瑁,他身邊還站著斐文若和季恒。


    趙珣收起眼中多餘的愉悅,他望著對麵的人,扯起唇角,露出無可挑剔的微笑,他拱手向趙瑁行禮。


    陳季之站在趙珣身側,麵色沉沉。


    兩邊人馬對峙,莫名有些劍拔弩張。


    趙蘅玉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在湯泉鎮的時候,他們一行人明明是結伴而行,相談甚歡的。


    趙瑁笑道:“六弟這是要去哪裏?”


    他若有所指說道:“前幾日,魏國公府陳宴之的小妾穆氏偷跑出來,敲了登聞鼓,要狀告公府謀害她,順天府尹一籌莫展,隻好將她放在順天府安置,後來這小妾不見蹤跡,莫不是是六弟做了手腳?”


    陳季之麵色一緊,扭頭看著趙珣,趙瑁哈哈大笑:“六弟不用緊張,為兄尚且沒有將這件事捅到魏國公府。”


    他接著歎了一口氣:“六弟啊六弟,近日你頻頻在朝中和我作對,你難道看不明白,皇後根本將你當做一枚廢棋?你已是孤立無援,腹背受敵了,何必要執迷不悟,和我們作對,”他頓了頓,神色陡然嚴肅起來,“或者,六弟其實所謀甚大?”


    他說了許多,趙珣卻始終無動於衷,神色不變,他溫恭說道:“愚弟不知兄長在說什麽。”


    趙瑁冷笑:“你不知。”


    他掃了一眼陳季之,眼中略有不屑,而後他又望向趙珣,說道:“若這小妾死了,陳宴之後繼無人,這個庶子就能承襲世子之位。你胃口不小,打算鯨吞整個魏國公府。”


    魏國公府的嫡子隻有陳宴之一人,國公夫人強勢,若是有了孫兒,定不會讓其他庶子有機會承襲爵位。


    聽到趙瑁奚落他,陳季之麵色一變,對趙瑁怒目而視。


    趙珣伸手攔在陳季之跟前,將他擋了回去,他哂笑道:“二哥要將臆想之事強加在我身上,弟弟無話可說,隻是二哥可有證據?空口無憑的,母後斷不會信二哥的挑撥之言。”


    趙瑁擰了眉毛,他本以為發現了趙珣的把柄,卻被趙珣不軟不硬地頂了回來。


    他的確沒有確鑿的證據。


    趙珣瞥了一眼陳季之:“季之,走。”


    他轉身看著趙蘅玉,示意她上馬車,但趙蘅玉卻像是釘在原地一動不動。


    趙瑁笑道:“三妹妹。”


    他緩步走了過來:“三妹妹跟著六弟要去哪裏?”他回頭看斐文若,像是在打趣,“斐公子,不如請三妹妹去府中喝一盞茶。”


    斐文若望著趙蘅玉:“公主,家妹許久沒有見公主了,時常念叨著。”


    趙蘅玉躊躇許久,咬牙向前走了半步。


    這時候,趙珣滿麵的笑容終於僵了起來,他目光沉凝:“阿姐?”


    趙蘅玉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走到了斐文若身邊。


    趙珣眼神發冷:“看來阿姐選好了站他們那邊。”


    他利落轉身,上了馬車,複又打起車帷,他居高臨下地望著趙蘅玉,說道:“有些事我大約沒有和阿姐說明白,下次定要和阿姐當麵分說分說。”


    他眼神沉壓壓地落在趙蘅玉的身上,趙蘅玉感到凝滯的窒息之感。趙珣最後重重看了她一眼,用力甩下了車帷。


    趙瑁突然笑著道:“陳宴之的事,真沒有六弟的手筆嗎?”


    趙蘅玉猝不及防聽到趙瑁的這一問,她手腳頓時冰涼了個徹底。


    她屏息望著馬車垂墜的車帷,她方才惹得趙珣發怒,趙珣會不會就此報複她。


    馬車內傳來輕輕的笑聲:“二哥似乎對我有極深的成見,二哥不曉得我的為人,阿姐卻是知道,阿姐,你說呢?”


    趙蘅玉呼吸都艱難起來,她壓抑住不讓自己失態,應付著笑道:“阿珣自然不會做這樣的事。”


    車帷後久久沒有動靜,許久後,趙珣的聲音不喜不怒地響起:“季之,走了。”


    看著馬車慢悠悠離開,趙蘅玉終於鬆下神來。


    趙瑁問道:“三妹妹是去斐府還是回宮?”


    趙蘅玉心神俱疲,沒有精力再去應酬,她說道:“我有些累了,想要回宮。”


    趙瑁於是說道:“斐公子,不如你送三妹妹回宮?”


    斐文若很快將馬車尋了來,趙蘅玉上車之際,趙瑁叫住了她:“三妹妹。”


    趙蘅玉回頭。


    趙瑁說道:“為兄知道你從前同六弟要好,隻是如今的形勢,由不得你隨心所欲,三妹妹往後不會再見六弟吧?”


    趙蘅玉艱澀一笑,見不見趙珣哪裏是她能說了算的。


    不過她輕聲回答:“妹妹知道了。”


    回宮的途中趙蘅玉一直很沉默,斐文若看出她心事重重,沒有出聲攪擾她。


    分別之際,斐文若說道:“公主若有心事,不妨同我說說。”


    趙蘅玉笑容泛苦:“好。”


    回到承禧殿,趙蘅玉一直心緒不寧。


    晚膳是趙蘅玉最喜歡的菜樣,卻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出去,她早早地就沐浴更衣,而後一直呆坐在窗邊。


    廊簷下風燈依次亮起的時候,有麵生的小太監悄悄過來了,趙蘅玉似乎早有預料,讓燕支將他帶了進來。


    “燕王殿下的人?”


    小太監點頭。


    趙蘅玉起身,單薄的脊背崩得直直的,卻仿佛風一吹就能折斷,她問道:“這次燕王殿下的威脅又是什麽?”


    小太監躬身說道:“殿下說,多年前,嘉嬪想要撮合一樁婚事,殿下一片孝心,想要成全嘉嬪的心願,願意過來提親。”


    趙蘅玉麵色頓變:“他瘋了。”


    她知道趙珣的“提親”之語隻是一個幌子,他怎麽可能提親,他們的關係根本是見不得光的。


    他隻是想要脅迫自己罷了。


    趙蘅玉咬唇沉思,若他非要將事情鬧到嘉嬪那裏,雖然難堪,可也不會讓她墜入深淵。


    見趙蘅玉不動,小太監又說:“殿下還說了,若二殿下知道了公主的私情,究竟會不會相信公主對他忠心無二呢?公主千萬不要選來選去,落得個兩頭空。”


    趙蘅玉沉思片刻,頹然道:“帶我去吧。”


    燕支和花鈿大驚失色:“公主。”


    趙蘅玉抬手,示意她們不必多說,她說:“有些話,是時候問清楚了。”


    燈火黯淡,趙蘅玉不施粉黛,打扮也疏懶得很,卻尤為嬌豔動人,燕支和花鈿惴惴不安地看著趙蘅玉提著一盞琉璃宮燈,細弱的身影被風吹皺,她步入黑夜之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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