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一架青帷小車從永安侯府駛離。
趙蘅玉坐著馬車上, 看著騎馬護送的斐文若,眼含悵然,她道:“斐公子, 不必再相送了。”
斐文若說道:“護國寺一路冷僻,我不放心。”
先前, 趙珣借趙蘅玉身世大做文章,下旨令趙蘅玉和斐文若和離, 今日正是趙蘅玉離開斐府的時候。
趙蘅玉如今的身份, 住在宮裏不合適,忠勇伯爵府也沒有人在,斐文若倒是想讓她繼續留在永安侯府, 可是趙珣是萬萬不會同意。
趙珣命她去護國寺帶發修行。
趙蘅玉心中清楚, 這是皇家慣用的幌子, 無論是皇帝看上了兒媳或是庶母, 隻要往寺裏走上一遭, 仿佛就能將從前都遮掩了下來, 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實際上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趙蘅玉坐在馬車裏略微失神。
大約要不了多久,趙珣就會將她接入宮中, 到時候她搖身一變,從長公主變為趙珣的妃嬪。
可真是荒唐。
不過, 她原本以公主之身和趙珣苟合,就已經夠荒唐了。
“蘅玉,若在護國寺遇到了什麽事,你隨時可來尋我。”斐文若的話, 讓趙蘅玉心中發軟又酸澀。
“多謝你, 文若哥哥。”趙蘅玉忍住了眼中的淚意, 她沒有再生疏地喚他斐公子。
“不必勞煩。”
斜裏卻陡然插入一道聲音。
趙珣身著緋紅的皇帝常服, 大咧咧地出現在趙蘅玉麵前,他像是才從朝會中匆匆趕來,沒有帶半個扈從。
他跳下馬來,堂而皇之鑽進了馬車內,他伸手打起車簾,往下睨著斐文若:“從今往後,蘅蘅有我就夠了。”
斐文若麵對趙珣,難得地被激出了幾分尖刻,他笑道:“蘅玉本是公主,金尊玉貴,陛下卻將她廢作了庶人,即便往後給了她妃嬪之位,不過是得不償失。況且,不光是蘅玉有陛下,陳妃、李妃和張妃同樣有陛下。”
斐文若說完,靜靜等待趙珣暴怒。
然而趙珣麵色平靜。
趙珣扣住了趙蘅玉的手,淡淡說道:“朕會給蘅蘅皇後之位,並且,日後,朕隻有蘅蘅一人。”
他話音一落,趙蘅玉和斐文若俱是麵色微變。
趙珣抬起眼睛:“而斐卿,朕賜你公主,你無法拒絕,若朕賜你妻妾,你同樣不能拒絕。”
斐文若頓時笑容褪去。
趙珣笑道:“朕讓蘅蘅離開,你也實在可憐,朕心有愧,如此,朕和蘅蘅大婚之日,朕賜你和六公主完婚,如何?”
趙蘅玉指尖一抖,想要掙開,但被趙珣死死按住了。
趙珣是故意的。
趙珣納妃的那日正是斐文若和趙蘅玉大婚之日,如今,他偏偏要斐文若嚐嚐他那日的痛苦。
斐文若皺眉,他正欲說點什麽,趙珣已經放下了車簾,懶洋洋一道聲音起,他催促車夫:“還不快走?”
斐文若勒住韁繩,垂下眼睛,掩住了眸中的情緒。
馬車繼續往前,沒有了擾人清靜的斐文若,放下車簾後,車廂內隻餘趙珣和趙蘅玉二人。
趙珣感到心安,他握住了趙蘅玉的手。
雖然阻隔重重,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季兆和季恒之事隻是一個小小的意外,若糾結於這件小意外,不知又要白白浪費多少時光。
等待趙蘅玉皇後之位定下,那些她身上的風言風語都會消弭無蹤。
趙珣心口湧起歡喜,他側身,環住了趙蘅玉的腰,在趙蘅玉耳邊說道:“我的阿姐,就要做我的皇後了。”
他像是某種犬類,將趙蘅玉撲得難以動彈:“阿姐,”他這般故意叫她,“我們的身份再不會成為你我之間的阻礙,阿姐,你高興嗎?”
趙蘅玉被撲得微微仰倒,她睜眼看著前方。
她不知趙珣究竟在想些什麽,他竟然以為她會感到高興?
趙蘅玉伸手,回抱住了趙珣,她的聲音軟得像棉花:“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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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蘅玉來到護國寺帶發修行,大約是趙珣暗中有過命令,護國寺裏的人都是客客氣氣,對趙蘅玉尤為禮待。
趙蘅玉住在一處偏僻的禪院,禪院外重兵把守,尋常人和僧侶不敢隨意入內,清淨是清淨,可是漸漸有些寂寥過了頭。
幸好穆七娘也是住在附近,能時不時過來找趙蘅玉說會兒話。
除了穆七娘之外,還有一個少年敢麵不改容地越過層層把守的侍衛,來笑嘻嘻見趙蘅玉,說要給她算命。
那少年出現在佛寺裏,卻作道士打扮,趙蘅玉問了護國寺的和尚,得知這少年竟是正一道的傳人。
趙蘅玉後來細想了一下,想起來這少年曾冒充護國寺裏的覺慧大師給她算過命。
趙蘅玉會心一笑,沒有怪罪他冒犯,和他漸漸成了朋友。
護國寺裏的生活於是沒有趙蘅玉此前想象的那般難挨。
趙珣和斐文若也時常過來造訪。
有時候他們兩人會碰上,彼此互相仇視,心照不宣。
趙珣日理萬機,每次來找趙蘅玉都是急匆匆的,有時候連朝冠都來不及解下,他來時想得單純,不過是來見一見趙蘅玉,了不起抱一抱她。
但他正是血氣方剛精力旺盛的年紀,最後總是忍不住將宮裏的事推了又推,直將趙蘅玉折騰得渾身酸軟,才肯罷休。
這種情況下,斐文若為趙蘅玉帶來的藥,算是解了趙蘅玉燃眉之急。
趙蘅玉用斐文若的藥材和藥方煮避子湯,有幾回差點被趙珣的人發覺了,燕支和花鈿費力遮掩,才勉強搪塞了過去。
於是下回來時,斐文若塞給了趙蘅玉一瓶藥丸。
藥性更加猛烈,服用一顆,能管上半個月。
趙珣在趙蘅玉身上操勞得勤,卻是久久沒有動靜,時間久了趙珣不由得開始有些不安。
禪院之內,空無一人。
趙珣發狠地作弄趙蘅玉,一點一滴都給抵了進去,他認真弄完,抱住趙蘅玉,說道:“蘅蘅,我們去拜送子觀音吧。”
趙蘅玉本是閉著眼的,被他的話激得醒了個徹底。
她鑽進趙珣懷裏,笑道:“陛下和我在這佛門淨地做這種事,本就是冒犯了,如今卻要向觀音大士自投羅網麽?”
趙珣閉上嘴,再不談送子觀音的事了。
他本不信神佛,但事關趙蘅玉和她的孩子,他總要忌諱著些。
趙蘅玉的手撫過趙珣的胸膛,仿若試探,她問道:“陛下若是想要皇嗣,後宮妃嬪……”
趙珣麵色發沉:“閉嘴。”
趙蘅玉吃吃一笑,她嬌嗔道:“陛下依舊不碰她們麽?”
趙珣懲戒似地咬住了趙蘅玉的手指:“我說過,我隻要你。”
趙蘅玉卻道:“如果我終身不能有孕……”
趙珣壓住了她的唇,他定定看著趙蘅玉。
趙蘅玉也抬起霧蒙蒙的眸子回望他。
趙珣說道:“不會的,我們必然會有孩子。”
仿佛為了證實這一點,趙珣再度將趙蘅玉壓了下去。
趙蘅玉氣息咻咻的時候,趙珣終於放開了她。
他咬了咬牙,看見趙蘅玉是難以承受的模樣,終於還是起身往暗間走了去。
片刻後,趙蘅玉聽見嘩嘩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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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趙蘅玉離了永安侯府,去往護國寺帶發修行,太皇太後摘下了手腕上幽綠的佛珠。
太皇太後已有三天沒有禮佛。
她從來不是清心寡欲的人,或許因為心中欲念太盛,才借助神佛來壓製心中的焦灼。
她不是聖人,怎肯輕易原諒蘭妃、原諒蘭妃的女兒。
她猶記當年,她年紀輕輕,因為身份貴重,一進宮就成了繼後,那時候老皇帝已經病重,難以人道,脾氣古怪。
老皇帝對待後宮妃嬪刻薄,對親生子女同樣暴戾,曾因一時誤解,屠戮了皇後及太子和幾位皇子。
百般壓抑痛苦之中,她遇到了同樣惶惶不可終日的先皇。
她和先皇犯下了錯。
她明白先皇對她的感情,複雜扭曲又厚重,厚重到身為一國之主的他都承受不住。
後來,先皇遇到了蘭妃,他年少時傾慕的女子。
他將蘭妃視為救贖,覺得他和自己的一切隻是偶爾走向了歧途,他將蘭妃接入了宮,百般寵愛。
她便因此深深恨著先皇和蘭妃。
如今蘭妃去了,先皇去了,仿佛一切都成了過往。
太皇太後明白自己早該放下,可是望見和蘭妃有五六分相似的趙蘅玉,她忍不住將恨意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太皇太後仿若輕歎一般:“蘭妃的女兒啊……”
趙蘅玉住進了護國寺,那裏無人能護住她,可以悄無聲息地結束一個人的性命。
太皇太後對芳嬤嬤輕聲說道:“派個人去將她處理了。”
芳嬤嬤心中早有預料,當下問都沒問,欠身出去了。
可是半日過去,芳嬤嬤卻回來了,她訕訕道:“太皇太後,季氏的禪院裏竟有重兵看守。”
太皇太後稍感意外,但她沒有過於在意,她冷笑道:“珣兒算是在乎這個姐姐,如此,更不必留她。”
太皇太後站起了身,她悠悠說道:“季氏尚在宮中時,就與人苟且,這次去了護國寺,更是魚入大海。”
太皇太後知道趙蘅玉私會奸,夫的傳言是無稽之談,從未有過確鑿的證據,都是風言風語傳出來。
太皇太後之前查過趙蘅玉的行蹤,查不出絲毫穢亂宮廷的蛛絲馬跡。
此次護國寺之行,謠言也是從京中開始,護國寺那頭卻是根本沒有閑言碎語。
她心中曉得這隻是謠言,可隻有謠言就夠了。
芳嬤嬤說道:“季氏生性放,蕩,她自幼在宮闈長大,著實辱沒了皇家顏麵。”
太皇太後冷笑:“哀家為了皇家顏麵,季氏不能留了。”
她沉聲吩咐道:“擺駕護國寺。”
太皇太後突然造訪護國寺,護國寺眾人匆忙接駕,慌慌張張。
她卻徑直來到了趙蘅玉借住的禪院。
禪院外,侍衛跪了一地,他們望著氣勢洶洶的太皇太後,有心想攔,卻不敢動手,怕冒犯了太皇太後玉體。
太皇太後恍若無人般來到了抱廈前。
燕支和花鈿跪在地上,麵色慘白:“太皇太後恕罪,可是公主有吩咐,誰也不能進去。”
太皇太後望著緊閉的門窗,略有驚訝,莫非傳言歪打正著了?
她冷冷一笑,吩咐宮人將燕支和花鈿駕走。
宮人推開門,太皇太後走了進去。
屋內香薰嫋嫋,重重帷幔之後,趙蘅玉輕攏著衣裳,嬌弱無力從榻上坐起。
烏黑的發,發紅的唇,美人嬌懶起身,看在太皇太後眼中,卻是格外造作。
趙蘅玉抬眼望著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冷冷一笑:“奸,夫去了哪裏?”
趙蘅玉囁嚅著唇,似是害怕得緊了:“沒有奸,夫,太皇太後大可搜查。”
太皇太後道:“沒有奸,夫也罷,留你在世間,總會毀壞皇家聲譽,芳嬤嬤。”
芳嬤嬤應聲走上前來,她手上端著一壺酒。
太皇太後說道:“季氏,哀家留你一點顏麵,你自裁吧。”
趙蘅玉望著毒酒,眼中漸漸浸出了淚來,是可憐極了的模樣,可惜此時在屋裏的人卻不會為她動容。
吱呀一聲,暗間的門卻被推開了來。
趙蘅玉驚詫地望著他。
他竟然走了出來。
趙珣一身單薄寢衣虛虛籠著,發尾還滴落著微寒的水珠,像是沐浴到一半,匆忙起身而來。
他神態自若,環視屋內的人。
他本是應該心虛的人,站在這裏,衣冠不整。
但在他的目光逼視之下,屋內所有人都戰戰兢兢起來。
“皇祖母,是在尋朕?”
“朕就是那個奸,夫。”
太皇太後麵色大變,心中懼駭,幾乎就要昏厥。
“你、你……”
半晌不能成言語。
作者有話說:
久等了~
今天搞遲了,發一波紅包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