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趙珣大步走過來, 幾乎是帶著小跑,他難以置信又小心翼翼,不顧天子威儀, 他半蹲了下來,掌心輕微貼著趙蘅玉的小腹, 像是害怕驚擾了她肚中尚未成型的胎兒。


    他笑道:“蘅蘅,你聽到了麽?我們的孩子。”


    趙蘅玉為這生疏的說法而怔愣。


    孩子, 她和趙珣的孩子。


    她低下眸子看著趙珣欣喜的神色, 她心中某處柔軟的地方被驀地觸動了一分。


    她微微出了神。


    小時候,她尚單純懵懂的時候,一次, 她聽說宮裏有妃嬪有了身孕。


    趙蘅玉便問嘉太嬪:“母妃, 什麽叫張娘娘有喜?”


    嘉太嬪便說:“是張娘娘有了小娃娃。”


    趙蘅玉又問:“我為什麽沒有小娃娃。”


    嘉太嬪溫柔地撫摸著趙蘅玉的頭發, 對她說道:“蘅蘅在將來, 也會有自己的小娃娃, 蘅蘅會有俊俏的夫君, 俊俏夫君給蘅蘅送來小娃娃。”


    趙蘅玉追問道:“夫君?”


    嘉太嬪說道:“是和蘅蘅年紀相仿的小男孩,漸漸長成翩翩少年, 漸漸長成端方君子,那就會是蘅蘅的夫君。”


    趙蘅玉高興得跳起來:“母妃, 我的夫君是阿珣,對不對?”


    趙珣也是小小年紀,卻漂亮精致得恍若小女孩,趙蘅玉一想到趙珣會變成俊俏小郎君, 成為她的夫君, 和她一起養娃娃, 心中興奮得不行。


    嘉太嬪啞然失笑, 一時間解釋不清楚,便任由趙蘅玉這個誤會持續下去。


    趙蘅玉在很長一段時間以為,兄妹姐弟長大後定然會結成夫妻。


    長大後,她明白了其中的荒唐,可如今輪到趙珣不明白。


    趙蘅玉斂下眉目,漸漸回神。


    兒時的戲語,竟然一語成讖。


    可是,當年溫柔說話的嘉太嬪已經不在她身邊。


    趙蘅玉閉上了眼睛,而後睜開。


    李德海和乾清宮的宮人們一直緊張地盯著趙蘅玉,他們自是知道那日延福殿的事。


    公主偷偷吃避子藥,天子勃然大怒。


    公主並不想孕育天子的子嗣,今日陡然發現了自己已有身孕,和天子這樣硬碰硬,怕是又要掀起重重風波。


    當下,乾清宮一片可怕的寂靜。


    趙珣從衝昏頭的喜氣中也漸漸回過神來。他猛然發現,他的喜悅在乾清宮格格不入。


    他緩緩站了起來,看著趙蘅玉,卻琢磨不出她此時此刻的情緒。


    他伸手捏住趙蘅玉的下巴,打算像平常一樣,逼迫她抬頭,清清楚楚地看進去她的內心。


    然而,他捏著趙蘅玉的下巴,久久沒有更多的動作。


    說不清是不是因為內心裏存著逃避之意,他不敢去看趙蘅玉的眼睛,他害怕看到裏麵的厭惡之情。


    他猛地轉身,暴怒道:“哭喪著臉做什麽,高興事,給朕笑。”


    李德海等人一怔,被恐嚇著笑出了幹癟癟的笑聲。


    但趙珣卻被他們的假笑觸怒到了,他眼神冷冷一掃:“退下。”


    轉眼間,殿內隻剩趙珣和趙蘅玉二人。


    趙蘅玉抬頭,問道:“趙珣,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子嗣,阿瑜還活得成麽?”


    趙珣嘴唇微動,卻是陷入沉默。


    如若今日趙蘅玉沒有撞見他和陳季之的對話,他說不定會騙她,騙她自己會放過趙瑜。


    趙珣終於開口:“嘉太嬪和趙瑜已有反心,朕是為了以除後患,如此,朕和你的孩子才能將天下坐穩。”


    趙蘅玉低頭輕撫著小腹,怔怔說道:“我知道了。”


    趙珣擰著眉頭看了趙蘅玉半晌,一甩衣袖轉身走了出去。


    李德海等人小心跟上,不明白趙珣出了乾清宮是要去哪裏。趙珣停下腳步,說道:“將她嚴加看管起來。”


    李德海駕輕就熟:“是要將徽寧殿下幽禁起來?”


    趙珣擰眉神色陰沉地看著李德海,告訴他:“不,隻是看管起來。”


    趙珣沒有忘記上回他幽禁趙蘅玉的後果,趙蘅玉竟是打算嫁去高麗那不毛之地,竟是情願跳下城樓。


    趙珣再次強調:“不是幽禁,隻是盯著她,”他手指握緊,語氣凝澀說道,“她心中恨朕,恨朕的孩子,她會找機會拿掉他,若是朕沒有了皇兒,你們統統也不必活。”


    他聲音很輕,聽在李德海耳中卻如雷霆萬鈞,李德海當下嚇得要跪下來,可趙珣已經揮袖走開了。


    ,


    自趙蘅玉懷孕後,延福殿上下都是戰戰兢兢,唯恐有一點閃失。


    趙蘅玉入口的東西,經手的東西都一一查驗,寢殿裏尖銳利器收起,連桌椅都被趙珣視為危險。


    趙蘅玉歪在美人榻上繡小衣裳,一雙雙眼睛緊緊地盯著趙蘅玉手中的繡花針。


    趙蘅玉望了一眼窗外神色緊張的宮人,歎了口氣。


    她不許趙珣派來監視的人留在她的寢殿,趙珣同意了,卻讓這些人日日夜夜守在窗外。


    趙蘅玉低頭盯著手中的繡花針,心中暗想,趙珣難道以為她憑借一根針,就能弄掉他的孩子嗎?


    趙蘅玉放下了繡花針,摸了摸肚子,這下子又引得窗外宮人忐忑不已。


    她如今小腹已經微微隆起,雖然穿著衣裳看不大出來,但趙蘅玉能明顯感受到。


    也許是她和這孩子有母子緣分,盡管一開始她並不希望孩子的到來,但如今,她開始忍不住想象,孩子降生下來會是怎樣模樣。


    會穿著她親手做的肚兜,白白胖胖,乖巧可愛。


    趙蘅玉有些出神,她又拿起了繡花針。


    燕支來到她身旁,對她說道:“公主不宜太過勞累,歇歇吧。”


    趙蘅玉搖了搖頭,顧念到腹中的孩子又點了點頭。


    燕支說道:“外麵風大,奴婢為公主關窗。”


    她走到窗邊,對往內窺視的宮人怒目而視,而後啪地一聲合上了窗。


    趙蘅玉站了起來,燕支扶著她走到床邊,她剛坐下,燕支卻從袖裏掏出一頁薄薄的紙。


    趙蘅玉麵露不解,燕支將紙打開,趙蘅玉看見上麵是密密麻麻的蠶子。


    燕支小聲在趙蘅玉耳邊說道:“奴婢查看了醫術,《千金藥方》中寫,蠶子燒為末,以酒服之,能不孕。”


    趙蘅玉怔愣片刻,燕支說道:“奴婢這裏有酒。”


    趙蘅玉咬了咬唇,終於說道:“燕支,我要留下他。”


    這下輪到燕支怔愣:“公主?奴婢還以為……”


    她糾結片刻後,卻是鬆了一口氣:“公主若是想開了,那就太好了。”


    燕支一心為趙蘅玉著想,她先前以為趙蘅玉不想要這胎兒,她便費盡心思去為趙蘅玉尋墮胎的偏方。


    如今趙蘅玉放下了,那她自然也高興。


    趙蘅玉取過燕支手中的蠶子紙,放在熏籠裏燒了個幹幹淨淨。


    她低垂著眼,心中想著心事。


    她想要留下自己的孩子,更要留下趙瑜的性命,而這兩件事似乎不能兩全,除非……


    她帶著孩子離開。


    她知道自己依舊在賭,賭趙珣的承諾是否作數,賭他不會和別的女人有孩子,賭在她“死去”後,趙珣會惦念著舊時的情誼。


    心緒起伏,她困意消退,喚燕支:“還是將針線取來吧。”


    燕支拿來了針線和趙蘅玉沒有做完的半件肚兜,燕支笑道:“公主預備繡個什麽花樣?”


    趙蘅玉說道:“紅花綠葉顯得活潑,隻是這時節,卻沒有什麽應景的紅花可看。”


    燕支迫不及待說道:“奴婢去尋紅花。”


    趙蘅玉頷首:“好。”


    燕支腳步輕快走了出去,趙蘅玉低頭繡花,不到一刻鍾,就聽見外間腳步聲又響起。


    趙蘅玉沒有抬頭:“燕支,這麽快就尋到了紅花?”


    “紅花?”門後傳來的卻不是燕支的聲音。


    這道聲音冰寒徹骨,隱著怒意,趙蘅玉心下一沉,抬頭去看,卻見趙珣站在門口,冷冷看著她。


    趙珣大步往前,扼住了趙蘅玉的手腕:“你要尋紅花?”


    趙蘅玉不明白趙珣又怎麽了,她腕上被扯得生痛,她道:“怎麽了?”


    趙珣臉色鐵青:“你還是要殺了他!”


    趙蘅玉望著趙珣,他的視線往下看向了她的小腹,趙蘅玉頓時明白過來。


    趙珣以為她在尋用以墮胎的紅花。


    這時候,燕支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幾朵虞美人,她尚在門外之時,聲音就傳了出來:“公主,你要的紅花綠葉。”


    燕支走到了門口,看見麵色不虞的趙珣,頓時不敢進也不敢退。


    趙蘅玉看著趙珣,說道:“隻是紅色的花,阿珣,我在給他繡小肚兜兒,你看。”


    趙蘅玉將手中的肚兜塞給趙珣。


    趙珣愣愣不知作何反應,趙蘅玉給燕支使了眼色讓她下去,免得趙珣犯瘋病殃及池魚。


    趙珣鬆開了他緊攥住的手,趙蘅玉手腕上已經紅了一片,趙珣沉默著,用拇指撚了撚,紅痕沒有消退。


    趙蘅玉用手撫上了趙珣的臉,她細語說道:“阿珣,我沒打算弄掉他。”


    趙珣反握住趙蘅玉的手,他的威脅中帶著些無措,他惡狠狠道:“他若沒了,朕要趙瑜立刻賠上性命。”


    趙蘅玉心中一涼,她想要鬆手,但被趙珣死死扣住。


    兩人僵持了片刻,趙蘅玉先移開了眼睛。


    也許是心底潛藏著不安,這個下午,趙珣一直陪在趙蘅玉身邊。


    他將趙蘅玉抱在懷裏,看她繡花也樂此不疲。


    趙珣見她興致缺缺,沒有什麽話,主動和她說起了宮裏朝裏的事。


    黃河泛濫,朝臣又將天災怪罪在趙珣身上,暗指因他強娶皇姐,上蒼震怒。


    趙珣說起這事來頗為不屑:“蘅蘅若在宮裏聽到這些話,也無需在意,這些酸儒……”


    趙蘅玉卻眉心一動:“朝臣諫言讓你前去祭祀黃河,為何不去呢?”


    趙珣笑道:“我怎麽可能信他們的鬼話?怎麽可能向那些腐儒服軟?我已安排好了賑災錢糧以及工事,沿途流民也一一處置妥當,這些事情,比他們的胡言亂語更為重要。”


    趙蘅玉輕撫著小腹,麵上浮起了憂慮之色。


    趙珣問道:“怎麽了?”


    趙蘅玉說道:“自有了他,我心中一直不安,朝中說我們二人遭了天罰,我害怕應在了他身上。”


    趙珣輕拍著她纖弱的背:“不會的。”


    趙蘅玉說道:“阿珣不想去祭祀黃河嗎?”


    趙珣看著趙蘅玉忐忑驚惶的樣子,和朝臣賭氣的事霎時間沒有那般重要了,他道:“去,隻是我放心不下你,你如今正懷著身子……”


    趙蘅玉握住趙珣的手:“我自然也是要去的,就算是為了我們二人,為了他,向上蒼贖罪。”


    趙珣神色變幻不定,他手指漸漸用力:“蘅蘅,這從來不是罪。”


    頓了片刻,他卻是妥協:“既然你要求個心安,也罷。”


    八月,黃河決口新堤築成,修建黃河神祠。


    天子將協新後親往,向水神獻祭玉璧白馬。


    動身之前,趙蘅玉在殿內看著燕支和花鈿收拾,她特意囑咐了一句,將玉枕帶上。


    燕支將玉枕小心收起,卻忍不住嘀咕著:“公主,玉枕溫涼,用這個怕要受了寒氣。”


    趙蘅玉道:“無妨,帶上。”


    她望著燕支手中的玉枕,上麵纏繞著一根長發,她故意放上去,是為了察看是否有人動過暗格。


    長發的位置依舊和她放上去時候一模一樣,連趙珣的人都未曾察覺。


    裏麵放著斐苑娘交給她的煙花火筒。


    黃河之行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這麽長的時間,父親和兄長定能救她脫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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