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趙珣帶人親自搜尋了一整夜, 沒有趙蘅玉的蹤跡。
他嘴唇幹裂發白,眼底生了紅紅的血絲,熬油一般地強撐著。
水流湍急, 趙蘅玉一個深宮裏的公主,怎會鳧水, 她身子嬌弱還懷著孩子,人人都明白, 這時候都搜尋不到, 怕是凶多吉少了。
天已經大亮,茫茫江麵上,漁船都停滯在原地, 一片冷寂的安靜。
趙珣頭腦昏漲, 腳步踉蹌。
李德海跟在他身側, 有許多時刻, 他以為趙珣會栽倒下來, 但趙珣卻靠意誌強行清醒著, 似乎見不到趙蘅玉,他永遠不會罷休。
趙珣一無所獲, 卻在半途上遇見了同樣四處搜尋的季恒。
他絲毫不顧天子體麵,直衝了上去, 往季恒麵上狠狠砸了一拳。
若不是趙蘅玉跳水之前的話,他恐怕會抽劍殺了季恒。
季恒不甘示弱,反手就要動手,就被一撲而上的官兵們撲倒在地。
趙珣低頭望著季恒, 麵容漸漸扭曲。
若不是因為他們要帶走趙蘅玉, 趙蘅玉怎會逃離, 怎會像如今這樣生死不明。
他恨不得活剮了季家人。
他咬牙道:“將他們全部壓入大牢, 聽候發落。”
趙珣在江麵上滯留好幾天,他也幾天未曾合眼。
不知輕重的小太監被人所托,來到李德海身邊問了一句:“李公公,祭祀黃河的事本是在今天,這可如何是好啊。”
李德海噓了一聲,正要將這小太監趕走,卻已經被裏頭枯坐的趙珣聽見了。
祭祀黃河……
趙珣腦子裏嗡嗡作響,忽然想到朝臣喋喋不休的說辭。
天罰、天罰……
若是上蒼降下天罰奪走趙蘅玉,那他該如何?
趙珣猛然站了起來,抓起桌上的杯盞,狠狠砸向了門框:“傳令,拆除神祠!”
李德海和小太監登時被嚇住了,卻不敢勸阻,隻敢伏地跪了下來。
他們以為趙珣是一時氣話,這不敬之語,就已然讓他們害怕。
然而,趙珣卻是真的動怒,他強令手下,硬生生將神祠拆除了個徹底。
趙珣無力閉上了眼,他不怕神佛動怒,可他依舊無能為力,他尋不回趙蘅玉。
幾日過後,有村民在發現了線索,上報到了官府。
官府立刻將消息傳到李德海處。
李德海聽了消息一刻也不敢耽誤,深夜裏,他來到趙珣跟前,硬著頭皮說道:“陛下,找到了,隻是……”
趙珣聽到李德海說找到了,心中一鬆,而後他看清楚了李德海的神色。
李德海吞吞吐吐:“隻是……”
趙珣止住了李德海,在這一刻,他忽然生出了些逃避的念頭。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說道:“帶朕過去。”
他不能承受李德海說出任何壞消息,仿佛隻要李德海不說,事情就尚有轉機。
趙珣隨李德海來到了河岸邊。
遠遠看過去,一圈官兵圍在半邊,麵色肅然到惶恐。
趙珣腳步跌蹌,一時不敢前行。
李德海見他搖搖晃晃,慌忙扶住了他,趙珣沉沉地壓在李德海的身上,李德海發現不過是幾天的時間,趙珣仿佛瘦成了一個骨架子。
趙珣攥住李德海的手臂,用力到李德海臉色發青,李德海聽見趙珣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李德海順著趙珣的目光望過去,一片荼白的雪緞染了泥汙,那是趙蘅玉那日的衣裳。
官兵們扯起一塊白布,覆在女子的軀體之上。
李德海感到趙珣的身子陡然劇顫。
仵作佝僂著身子和官員低聲交談,但趙珣耳力極佳,一字一句都聽到了耳中。
那仵作說道:“她泡在水裏三天,已經浮腫到看不清樣子,腹中還有三月的胎兒,如此貴不可言又如此薄命,可憐啊。”
趙珣咬牙,聲音似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這不可能,那不會是她!”
他一把推開了李德海,他拔腿要往前,才走了一步,忽然間往後退去。
他喃喃自語,仿佛是為了說服自己,他忽然笑了起來:“不可能是她。”
她怎麽會死?
她和自己之間的糾纏還未結束,她怎麽能死?
她的弟弟,母妃,親生父親和兄長還生死不定,難道都不在乎了嗎?
她怎麽能死?
李德海走上前一步,麵露戚哀:“陛下……”
趙珣始終沒有走上前去看一眼,幾天過去,依舊派人不斷搜尋趙蘅玉的下落。
李德海猜測,趙珣是真的以為那女子並非趙蘅玉。
隻是李德海在和官員商議安葬的時候,趙珣出現,說要帶走女子的屍身,回京安葬。
趙珣依舊住在官船上,漫無目的隨船飄蕩。
艙室內還殘留著趙蘅玉的痕跡,她繡到一半的小肚兜、她畫眉時用的黛粉、還有她留在枕間的發絲。
趙珣握住榻上的玉枕,忽然察覺到了玉枕上的機關。
他抽開,指尖留下淡淡的火藥味。
那是趙蘅玉用以聯絡季恒的火筒?
趙珣放下玉枕,心口有抽緊的疼痛。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放她離開,最起碼他知道,她在某處好好的活著。
李德海見趙珣近日失魂喪魄,出言安慰道:“陛下,那或許不是徽寧殿下。”
燭火搖晃,趙珣的麵容隱在濃稠的黑暗之中,他整個人也似乎將要被黑暗吞沒。
他啞聲扯起了嘴角。
他想要勉強自己相信那不是她,但他如何能欺騙自己。
他已經將季恒和季兆那日的行蹤完全掌握,他完全了解,趙蘅玉跳河並非季恒季兆的安排。
季恒季兆和他一般痛苦,他觀察許久,終於確認這一點。
沒有季恒季兆幫忙,這裏不會有人幫助趙蘅玉脫身。
沒有人能設計這般精巧的騙局,她一個弱女子,如何在頃刻之間安排好假死的替身。
趙珣推開了艙室的門,他一人站在甲板之上。
寒冽的江風吹拂到他的臉上,他握住憑欄看著黑沉的江水。
官船快要飄蕩到岸邊,幾日過去,這裏一片熱鬧。
客船裏樂妓琵琶聲起,歡笑和著高歌,隔著江水幽幽傳了過來,誰家狗吠驚醒了孩童,稚嫩哭聲無關傷悲。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為何是這樣?
不該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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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琵琶聲遙遙。
青疤男子無心去聽,他趁著夜色悄悄來到岸邊,他備了香燭和紙錢,在岸邊燒了,對著滾滾的河水磕了頭。
他低聲念叨著:“二娘,你可別怪罪我,是你先動手的,咱們半路夫妻一場,也有些情分在,你要怨,就怨官府的人吧。”
那天夜裏,官府的人忽然搶上了船,青疤男子一行人本就有殺人放火的前科,這下驚慌失措起來。
他們正緊張的時候,隻聽見兩方人馬殺了起來,這下他們更是猶如驚弓之鳥,摸了刀就往逼近的官兵身上砍。
二娘懷著身子,動作沉重,眼看有官兵拿刀殺了過來,二娘一把扯過青疤男子擋了一刀。
青疤男子生生在胳膊上挨了一刀,他氣不過,也伸手要拿二娘做肉盾,二娘掙紮往後,卻是掉入了水中。
青疤男子不敢大張旗鼓搜尋,這幾日河上到處都是官兵,他想著二娘不會泅水,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心底懼怕著鬼神之事,因此在夜裏悄悄祭奠二娘。
他磕了頭,心裏卻暗暗後悔沒有在那時候將二娘的包裹搶過來。
二娘奪了船上小媳婦的包裹,怕被同夥偷走,將那一身綺羅衣裳換到自己身上了。
那料子珍貴,怕是能換上不少銀錢。
青疤男子可惜地嘖了嘖嘴唇。
他再度磕了一個頭,起身離開。
走的時候,他細聲嘀咕著:“也許二娘氣運好,沒死呢……沒死吧……”
他不知是在給自己壯膽還是在安慰自己。
“沒死吧……”
一間茅屋,青衫書生緊張給榻上的女子擦汗。
書生名叫王則,家住大柳樹村,前幾日,他借了船去河對岸朋友家借錢,黑燈瞎火的,他一心劃船,沒有注意,到了岸邊才發現船上趴著一個昏睡過去的姑娘。
他嚇了個不輕,請了村裏的老婆婆給這姑娘看病換衣裳,好不容易借來的錢,一下子就花了個七七八八。
那老婆婆開始還不肯救,這姑娘來曆不明,她怕沾上什麽官司,王則隻好撒謊,說這姑娘是他的親戚,家裏父母沒了,萬般無奈之下過來投奔他。
老婆婆心中狐疑,把了脈問王則:“她懷孕了?”
王則臉頰一紅,急中生智說道:“婆婆,晚生說了謊,這姑娘和我情投意合,卻被父母拆散,她有著身子,心中害怕,隻能過來找我。”
他看了一眼姑娘濕漉漉的烏發,說道:“她在河邊哭了一場,說要投河自盡,我還不容易才攔下她,婆婆,你定要救救她。”
老婆婆猶豫良久,看在王則平日裏總是幫她的份上,還是歎口氣給這姑娘換了衣裳熬好了藥。
幾日過去,這姑娘藥吃了不少,可是依舊不醒。
王則估摸著手頭的銀錢,心裏未免也開始焦急。
他伸手給姑娘擦汗,有些害怕有些悔意,說道:“可別讓我白救一場啊……”
他用濕帕子擦到了姑娘的額頭上,忽然發覺這姑娘長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
王則頓時滿臉喜色,他將帕子扔入盆中,問道:“姑娘、姑娘、你醒了?”
趙蘅玉從一段長長的夢中醒來,她睜眼,迷茫了片刻。
麵前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坐在她麵前,對她一臉關切,趙蘅玉從未見過這個男人。
她擰眉,慢慢想起來昏迷之前的事。
她隨季恒逃到了船上,天還沒亮,就被趙珣找到了。
趙珣逼迫她回去,威脅季恒如若不從會誅他九族。
她於是跳下了船。
她這樣做,可以算得上是孤注一擲了。但隻有這樣做,她才能夠逃離趙珣。
隻有她消失了,趙瑜和嘉太嬪才能暫且安全。
趙珣才能投鼠忌器,試圖從季家人口中得到線索,從而保全他們一命。
而她若回宮,趙瑜立即會成為趙珣的眼中釘,季家人叛國之罪連同今日之罪隻怕難逃一死。
趙蘅玉在江麵上艱難鳧水。
趙珣可能並不知曉她會鳧水,小時候,父皇疼愛她,會帶她去行宮,教她鳧水。
而趙珣並沒有資格隨行,趙蘅玉顧及趙珣的心情,從未說過父皇和她的事。
江上水寒,可是尚未到深秋,還是可以忍受的。
隻是她畢竟懷著身子,遊到一半,就沒了力氣,她頭腦一陣一陣地發昏,絕望之際,她看到一隻係在岸旁的小舟。
趙蘅玉漸漸回神,帶著些微警惕,又有許多感激,她看著麵前的王則:“……公子,是你救了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