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春日陰雨綿綿, 慈寧宮裏傳出消息,太皇太後病了。
太皇太後喜靜,免了宮妃們侍疾, 隻有陳敏敏能夠進出慈寧宮。
過了半個多月,太皇太後的病情還沒好轉, 太皇太後篤信佛教,想要去護國寺誦經祈福, 但身體太過虛弱, 隻好傳了懿旨,讓皇帝帶著後宮妃嬪們去護國寺代為拜佛。
去往護國寺的馬車上,陳敏敏握著長柄的銀鏨小鏡, 照了照自己的臉, 她左右端詳, 往臉上補了一淺淺的一層鴨蛋粉。
她看了片刻, 不知道是哪裏不滿意, 她皺了皺眉放下鏡子, 問身邊的翠微道:“聖上鑾輿還未離宮?”
翠微點頭道:“聽說是朝裏有事耽擱了。”
翠微看了看陳敏敏塗脂抹粉的樣子,略有不安地勸道:“娘娘, 咱們來護國寺為太皇太後祈福,倒是穿戴打扮得素淨些才好, 這樣才恭敬孝順。”
陳敏敏笑了笑:“傻丫頭,太皇太後根本沒病。”
翠微一怔:“沒病?”
陳敏敏說道:“太皇太後一片苦心,我怎能辜負她?”
說著,她又抬起了鏡子。
太皇太後稱病, 不過是為了撮合陳敏敏和趙珣。
陳敏敏在宮裏, 尋常一年見不到趙珣幾麵, 太皇太後便稱病, 並留陳敏敏在身邊侍疾。
她這一稱病,趙珣出於孝道不得不時時來慈寧宮,短短半月裏,見陳敏敏的次數,竟然比過去一年還多。
太皇太後暗中還使了計謀,差人引趙珣和陳敏敏共處一室,但是不知怎的,幾次三番走漏了風聲,壓根沒有陳敏敏使手段的機會。
太皇太後便對陳敏敏說,讓陳敏敏以祈福為由去護國寺,到時候總有機會將趙珣和她引到一處。
陳敏敏回憶了靜室內太皇太後的許諾,幾年來的鬱氣一掃而空。
太皇太後對她說,若她有了身孕生下了皇子,定會扶持她的兒子做大雍的皇帝。
陳敏敏用力捏著銀鏡,銀鏡上鑲刻的寶石將她的手心膈得生疼,但她隻覺得快意。
趙蘅玉如今得意有什麽用。
若她生下了孩子,有了太皇太後的許諾,這孩子一定會成為太子,將來,她就是太後了。
鑾鈴叮鈴,細雨沙沙。
雨點落進了屋,芳嬤嬤合上了門窗,她側頭去看,慈寧宮靜室之內,太皇太後在抄一卷經。
芳嬤嬤心下憂慮,她走到太皇太後身邊,低聲說道:“娘娘,若陳妃果真設計了聖上,依聖上的性子,是怕會厭惡她至極,甚至對娘娘您,都會心生間隙啊。”
太皇太後放下筆,說道:“無妨。”
芳嬤嬤思來想去,又說道:“在宮裏聖上對陳妃就多有防備,去護國寺後,娘娘難道有萬全之策?”
太皇太後沉靜說道:“就算皇帝依舊不見她,隻要她懷上身孕就好。”
芳嬤嬤不解:“聖上不見她,她如何……”
芳嬤嬤倒吸一口涼氣:“娘娘!”
芳嬤嬤驚惶說道:“娘娘,這又是何苦啊,聖上是您的骨肉……為何娘娘情願讓陳妃生下一個毫無皇族血脈的孩子,也不願意讓大皇子做太子?”
太皇太後冷冷一笑,她站了起來:“不過是一個手中的籌碼罷了,有無血緣,又有什麽要緊?”
芳嬤嬤望著太皇太後雍容秀美的麵龐,心中不由得泛起點點涼意。
太皇太後冷心冷情一直如此,從未變過。
芳嬤嬤以為,連太後當年也以為,太皇太後在先太子之子和趙珣之間選擇了趙珣,是念著母子之情。
現在芳嬤嬤才有些明悟,太皇太後一直在尋找最趁手的籌碼。
若當年是先太子之子登上了帝位,贏得自然是太後。
太皇太後本人,隻能被高高架起,風光又冷寂。
她如今想要掌控陳妃生下兒子,和當年她的做法如出一轍。
芳嬤嬤不敢多言,隻能暗暗歎了一口氣,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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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敏敏下馬車的時候看見了趙蘅玉。
銀頂黃蓋紅幃的鳳輦緩緩停下,趙蘅玉的宮女撩起了車帷,扶著她下了馬車,地上泥濘,宮人殷勤遞上泥金彩漆的車凳,她嫋嫋站定。
因為太皇太後祈福而來,趙蘅玉穿著蜜合色的織錦裙衫,發髻上隻有幾根青玉簪子,清貴又淡雅。
她似乎不太需要外物裝飾,比起幾年前,趙蘅玉愈發風致又嫵媚,這幾日裏更是容光煥發。
陳敏敏捏緊了帕子,霎時間覺得自己打扮太過刻意了些。
陳敏敏咬牙問道:“為何太皇太後讓她來了?”
翠微說道:“來護國寺的托詞是為太皇太後祈福,倒是不好攔著讓皇後不過來,就連張妃也來了。”
陳敏敏恨恨甩了帕子。
她正要往護國寺裏走,卻看見山腳下又來了幾架馬車。
陳敏敏仔細辨認了一下,她喃喃道:“那不是永安侯府……”
她笑了,說道:“可真是熱鬧,原來是皇後娘娘的舊情人啊。”
翠微嚇了一大跳:“娘娘。”
陳敏敏道:“怎麽?她那些惡心事做得,我說不得?她二嫁之身,殘花敗柳,聖上倒是不嫌棄……”
翠微在一旁聽得膽戰心驚,陳敏敏卻越說越是高興,她道:“聽說她還念著舊情,我自然要幫幫她。”
陳敏敏摸著腰間的掐絲琺琅小瓶,那是太皇太後交給她的秘藥,讓她能夠和趙珣一度春風。
她倒是大方,願意分一點給趙蘅玉和斐文若這一對苦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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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護國寺蛩音陣陣。
月明雲淡,斐文若站在月下吹一曲朝元令,笛聲悠悠,難遣幽懷。
一年過去,斐文若原本的溫和更是同玉一般瑩瑩生輝,風華蘊藉,含而不露。
他在少年之時,最是溫文爾雅的翩翩君子,卻暗地裏背負了父親叛國的秘密。
他擔著重任,內斂過分,情緒多是淡淡的,贏得了他人一聲君子的稱讚。
他唯獨外露的真心是對著趙蘅玉表露的。
也因為趙蘅玉,他一度生出了些陰暗的情緒,甚至不管不顧,預備背棄自己的信念,想要引兀良哈部落摻和爭奪皇位之事。
他差點做了自己最不齒的叛徒。
趙蘅玉沒有同意。
他不知道,這究竟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
幸運的是,他依舊清清白白端端正正立於這世間。
不幸的是,他從此和趙蘅玉再無可能。
斐文若笛聲微微凝滯,隨後又順暢起來。
在趙蘅玉離開的那段日子裏,他有些自暴自棄,向趙珣自請,孤身去到了兀良哈部落,他九死一生,終於見到了父親,在他的努力之下,父親和大雍朝廷消除了隔閡。
父親不用再假死或是背負叛徒之名,隻要等到合適的機會,他就能回到大雍。
盡管斐文若很不願意承認,但他還是不得不認同,趙珣是一個英明的皇帝。
在他陷入兀良哈部落的那段時間裏,若是君主對他們父子生了疑心,他們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他和趙珣,相隔萬裏,互相憎恨,卻盡釋前嫌,配合得天衣無縫。
斐文若一曲吹罷,一個道士打扮的少年悄然來到他身邊,笑道:“聽司業大人此曲,如觀大人肺腑,中途略有瘀滯,而後一片疏朗,不愧是斐家君子。”
斐文若回朝之後,官拜國子監司業,想來將來拜相入閣也不是難事。
斐文若放下笛子,認清楚了這個道士,他道號玄微,原先趙珣癡迷求神問道的時候,他很是風光了一陣子。
趙珣找到趙蘅玉後,幾乎是當機立斷,就戒掉了這些神鬼之事,這玄微道士,也被重新打發到了護國寺。
斐文若笑道:“原來是玄微道長,我一時入迷不知夜深,打攪到道長休息。”
玄微搖頭:“不打攪不打攪,隻是聽了這笛聲,好奇來問一句,司業大人當真是放下了?”
斐文若點頭:“放下了。”
玄微若有所思:“司業大人的心上之人,也將一切都放下了?”
斐文若卻不答,他舉起笛子,又吹了一曲。
趙蘅玉將從前都放下了嗎?
他不知道,他隻希望,她如今過得好。
玄微道士好奇,卻得不到回答,隻好悻悻而走。
斐十二看斐文若吹了許久的笛子,終於走了上來,說道:“公子,山裏風寒,還是回去歇息吧。”
斐文若收起笛子,轉身欲走時,聽到斐十二說道:“小人知道公子還沒放下,不然不會巴巴跟來護國寺,既是來了,不如見上一麵,權當是告別。”
斐文若身子一頓,卻是說道:“見麵隻是徒增妄念,不如不見,不如不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