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雨水劈裏啪啦敲擊在傘麵,匯集成下落的水流,如同天然屏障,將三人劃分為兩個空間。
但顯然,這次的宋枝蒽並不在何愷那個陣營。
祁岸身量高大,肩寬腿長,屈尊般站在那把小傘下,並沒有讓出空間的餘地。
宋枝蒽雖然鬆開了握著傘柄的手,卻也沒有過去的意思。
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想過何愷會出現,也並不驚喜於他的出現。
三人在雨中就這麽不尷不尬地對視著。
直到何愷咽下心中不爽,維持著還算體麵的假笑,走到二人跟前。
他看向宋枝蒽,眼神明顯在質問——你們怎麽會在一起。
宋枝蒽沒說話。
是祁岸沉冷的嗓音如利刃般破開尷尬,“我有東西落在她那兒,過來取。”
閑閑散散的神態,坦然自若,一秒就激化何愷胸口壓著那把火。
何愷皮笑肉不笑地“噢”了聲,“什麽東西落在她那兒。”
說著又看向宋枝蒽,“你們什麽時候走得那麽近。”
笑中帶刺。
眼裏的質疑和揣測藏都懶得藏。
似乎早就忘記,前幾天把宋枝蒽拋下,去和應雪見麵的人是他。
宋枝蒽心口滯悶,像是隱忍什麽,緩緩攏拳。
祁岸卻不是吞聲飲氣的性子,勾著一絲薄笑反唇相譏,“我跟她幾年前就走得近,你不是都知道?”
這話蘊著拆穿的力道。
何愷一瞬屏息,頓時啞口無言。
畢竟心中的那杆秤再歪,也無法抹去當初是祁岸把宋枝蒽介紹給他認識的事實。
似有些不自在,他不情不願地嗬笑了聲,“要這麽說的話,那確實。”
話剛說完,遲到好久66路公交就到了。
宋枝蒽撇過頭,望向那輛人擠人的公交,車門打開,稀疏的人流從後門下了車。
前門也“呲”地一聲打開。
像是終於找到得意喘氣的縫隙,她聲音不大地開腔,“車來了。”
說話間,宋枝蒽扭頭看向祁岸,禮貌真誠,“謝謝你的雨傘,我先走了。”
說完這話,也不管站在對麵的何愷是什麽表情,宋枝蒽從祁岸的傘下邁出,挎著包闊步上了公交。
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走向,旁邊何愷麵色驟沉。
扭頭又看了眼麵色淡薄的祁岸,似乎在權衡什麽,最終一咬牙跺腳快步跟了上去。
望著男生急匆匆的背影,祁岸嘴角扯起幾分嘲意。
眼波流轉間,剛好看到站在車窗前握著扶手的宋枝蒽。
車窗上雨滴零落,女生小巧秀氣的臉被霧氣遮擋得有些模糊。
似是察覺到車窗外的目光,宋枝蒽不由自主地掀眸,朝依舊在雨中撐傘的祁岸望去。
男生撐著那把黃色雨傘,單手抄袋,身高頎長氣場桀驁,俊朗淡漠的臉上情緒不明,正眸光深遠地望著她。
視線透過水霧短暫交匯。
直到公交再度啟動,嘈雜的車內響起何愷有些憋屈的聲嗓,“哎別擠了,別擠行嗎?你踩到我腳了!”
“……”
被扯回神,宋枝蒽朝聲源望去。
隻見本就不算高大的何愷,身影早已淹沒在擁擠的乘客中看不清。
靜默兩秒。
宋枝蒽收回無波無瀾的視線。
目光不經意再度朝車窗外望去。
然而此時街景流動,剛剛那道孤鬆佇立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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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校區在三環開外。
從酒店坐公交回去,幾乎等同於穿過大半個城市。
偏偏下雨交通堵塞,公交不及時,這輛回大學城的66路幾乎一路擁擠。
何愷被迫罰站一路,心情暴躁到極致,一下車就拉著宋枝蒽吵了起來。
兩人像是各自憋悶許久的積雨雲,何愷幾乎忘記自己來找她的目的,三言兩語就把矛盾激化到最大。
他先是不滿宋枝蒽那天無故掐斷電話,又指責她和祁岸背地裏糾纏,最後又埋怨她上了公交,害得他新買的那輛車還停在那。
說到激動處,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我說呢,最近怎麽動不動就和我鬧矛盾,原來是和老情人好上了。”
“知道校區合並能和他常見麵很開心吧。”
“還東西落你那兒,什麽東西,你敢說嗎?”
幾句聲音不小,引得學校附近的路人都忍不住多駐足兩眼。
宋枝蒽看著無理取鬧的何愷,心中雖然有氣,但更多是一種透徹心扉的失望。
忽然就覺得。
這三年,好像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們之間,爭吵過剩,猜忌過剩,唯獨甜蜜貧瘠。
至於信任,更是從頭到尾都沒有。
宋枝蒽驀地發出一聲笑。
被這聲刺激,何愷蹙眉,“你笑什麽。”
宋枝蒽長相本就偏清冷,眼下麵色涼薄,更有種少見的生人勿進。
似乎也沒有再容忍的必要,她開腔反擊,“你說我和祁岸背地裏糾纏,那你和應雪這幾天又算什麽。”
“好朋友敘舊?”
“還是再續前緣?”
有些人就有這麽大能耐。
隻需單單提到她的名字,就能讓另一個人驚慌失色。
“你怎麽知道……”
何愷氣勢減了幾分,“祁岸告訴你的?”
“他從不在背後講人閑話,”宋枝蒽聲嗓如玉石相撞,清脆又擲地有聲,“是我在他朋友的電話中親耳聽到。”
“而且我和應雪一直是微博互關,她發什麽,我都知道。”
言至於此。
很多細節根本不用一一點清。
何愷臉色恍惚,後知後覺地垮掉。
宋枝蒽不卑不亢,“你不是想知道他找我來拿什麽嗎?好,我現在就告訴你。”
“他落在我這的是玉佛和身份證。”
“之所以落在我這,是因為昨天我陪蔡暄見網聊對象,祁岸是那個男生的舍友,送我們回來的時候,下了大雨,他把衣服借給我。”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祁岸從始至終清清白白,如果我做過哪怕一絲對不起你的事,我宋枝蒽天打雷劈。”
清冷的嗓音篤定又堅決,字裏行間鏗鏘有力。
意識到她這次是真的動了怒,何愷理虧張嘴,欲言又止,“枝蒽,我…我沒有……”
然而宋枝蒽早已身心俱疲。
沒心情和他耗下去。
她沉下一口氣,丟下一句“我還有課,先走了”,便毫無留戀地轉身朝校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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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枝蒽沒有搪塞何愷。
她下午確實有一節改了時間的通識選修課。
也好在是選修,她犯不著聽得多認真,就這麽渾渾噩噩熬完整兩節課,直到回到宿舍,才發覺自己發了燒。
蔡暄約完會回來,見她在床上病懨懨地躺著,問她怎麽了。
宋枝蒽說沒事,結果蔡暄手剛貼到她頭上就被燙了回來。
“都燒成這樣你說沒事?”蔡暄滿臉無語地找溫度計,一量才知道燒到了四十度。
“不行,你得去醫院,”蔡暄好半天都沒找到退燒藥,撓著額頭,“再不濟也得去醫務室。”
說完想到什麽,“對了,何愷呢?叫他來照顧你。”
宋枝蒽裹著被子轉身,把頭埋起來。
蔡暄見狀,後知後覺地睜大眼,“別告訴我你倆又吵架了。”
宋枝蒽沒吭聲。
蔡暄過去扒拉她,“問你呢。”
好半天。
宋枝蒽甕聲甕氣地說,“下午又吵了一次。”
還“又”。
蔡暄簡直不知從何吐槽,“我好心告訴他地址,他卻過去跟你吵架?”
然而氣歸氣。
當下最重要的是宋枝蒽生了病。
蔡暄讓她跟自己去醫務室,宋枝蒽不願意,最後隻能點外賣送退燒藥過來。
蔡暄幫她送水遞藥,忍不住咕噥,“我看還不如跟他分手,隔三差五吵架,膈應誰呢。”
宋枝蒽喝下藥,繼續躺著。
好一會兒才出聲,“我欠他很大一筆錢。”
話音染著感冒後濃重的鼻音,輕飄飄的,有些不真實。
蔡暄窩在椅子裏劃著手機,幾秒後才反應過來,“什麽錢?你在說胡話嗎宋枝蒽?”
藥勁兒上來,宋枝蒽合上眼皮沒再說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等到第二天她狀況好轉,蔡暄才問她昨天說那話是什麽意思。
已是中午,剛下課的兩人約在食堂一起吃飯。
蔡暄是個好奇心旺盛的性子,見她沒回避,打破砂鍋問到底。
可能是情緒憋太久需要抒發,也可能是昨天燒了一夜,想通什麽,宋枝蒽沒再閉口不談。
“當年我爸帶人炒股虧了很大一筆錢,鬧得及家人都傾家蕩產,那些人追到我頭上討債,是何愷幫我擺平。”
說這話時,她語氣很輕,輕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但其實,那是一段極為晦澀難安的記憶,她輕易不願對別人提起。
話音落下。
蔡暄神色恍然,好像忽然明白什麽。
比如,為什麽她一年到頭兼職,卻舍不得為自己置辦一樣喜歡的東西,為什麽別人可以過得輕鬆自在,她卻永遠像與時間賽跑。
因為別人的起點是地平線,她的起點是萬丈深淵。
而這些,並不是家境優渥的蔡暄可以想象的。
她現在唯一在乎的就是宋枝蒽欠了何愷多少錢。
“之前還了十萬,”宋枝蒽想了想,“我手頭又攢了五萬多,打算過段時間還給他,但就算這樣,我也還差他十幾萬。”
“十幾萬??”
蔡暄下巴都要驚掉了。
雖說這個數目談不上驚天,但對宋枝蒽這樣的家境,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賺出來。
“所以你這三年來才這麽縱容他,也不敢和他分手?”
“不是這個原因。”
宋枝蒽垂下眼,“他沒要我還,是我自己硬要給。”
不止是還錢。
這三年,何愷送她但凡貴重一點的禮物,她都不會收。
“而且,”她頓了頓,“我確實喜歡過他。”
那時的何愷,陪她走過最艱難的歲月,把所有的耐心和關愛都給了她,甚至為了和她在一起,不惜放棄外地更好的學校,毅然決然來到這個城市,上一所十分普通的大學。
這樣的攻勢,即便原本隻有感動,慢慢也會變成愛情。
宋枝蒽會為他心動,為他歡喜。
可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而現在,對這段感情流失新鮮度的何愷,與始終不願突破那道線的宋枝蒽,就像兩條漸行漸遠的軌道。
偏偏中間又橫亙著金錢與恩情的枷鎖。
以至於無論何愷多麽過分,宋枝蒽總會下意識說服自己去包容寬慰——那是她即將跌入深淵時,向她伸來的唯一一雙手,她不能隨意鬆開。
可是。
在經曆最近這一年後。
那些砝碼仿佛一點點失去效力。
宋枝蒽隻覺被這段感情拖得好累。
得知前因後果。
蔡暄一時也沒了主意,“你這情況確實微妙,要是你主動提分手,搞不好他還會覺得你利用完他就丟。”
“……”
“而且十幾萬也不是說賺就賺。”
宋枝蒽沒接話。
好一會兒才說,“不想了。”
“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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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吃了兩天藥,宋枝蒽很快就恢複從前的精神。
這兩天除了上課,其餘時間都被兼職塞滿,好像生活中的任何波瀾都不能阻止她賺錢。
期間何愷在微信上刷了幾次存在感,時而給她微信步數點讚,時而在朋友圈發知乎問題,諸如“男生什麽時候才會對女生徹底失望”,“怎樣才能維持好一段感情”一類。
和從前冷戰期差不多的套路,隻是用得太多,宋枝蒽早已沒興趣陪玩。
再後來,就是舍友林洋的生日。
之前她就說好,當天要請大家去吃市裏美食排行前三的那家日料。
為此蔡暄私下拉了個群,和大家商量送林洋禮物的事。
蘇黎曼覺得個人買,總歸送不上什麽好禮物,便提議三人湊錢給林洋買個大的。
就這麽,三人最終湊了一千,給林洋買了套還算能打的外設。
省得花心思挑禮物,宋枝蒽樂得清閑,在圖書館寫完大半篇翻譯稿,等時間差不多,才坐公交前往約定地點。
隻是沒想到,她剛從公交下來,就看到街道對麵那家高雅氣派的日料店門口,停著一輛熟悉的灰黑色烤漆超跑。
本就吸睛的豪車,在這不算擁堵的路段尤為耀眼。
更別說超跑副駕駛上坐著一位麵熟的辣妹。
那姑娘和上次一個畫風,一頭漂染後淺金色的長發,穿著馬卡龍色緊身連體裙,拿著杯星巴克,在那兒對著手機嘟嘴自拍。
駕駛位卻空著。
仿佛從自我麻痹般的真空中抽回神,宋枝蒽呼吸一輕。
然後就看到那道頎長孤拔的身影,浸在傍晚緋金天色中,慵懶靠在店門口,閑散抽著煙。
雙頰隨著吸氣微微凹陷,勾勒出淩厲的下頜線,修長手指夾著一點明明滅滅的猩紅,痞浪又性感。
與超跑辣妹相比,明顯是道更惹眼的風景線。
可對宋枝蒽來說,這一刻沒有養眼,隻有意外。
沒想過兩人在校外還會相遇,她心神微晃,腳步也隨之頓住。
然而就在這霎。
對方似乎感知到什麽,緩緩撩起眼波。
白霧傾吐彌漫間,一雙鋒冷雙眸漫不經心朝她的方向撇來。
作者有話說:
他眼神拉絲了……()
看那麽多寶子誤會,怪我沒劃重點,車上的女生就是羅貝貝,岸哥俱樂部的女經理人,倆人沒有感情線,純粹就是上下級,以及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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