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沒人料到事情會是這個走向。
在祁岸發飆的那刻, 幾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朝事發中心地望去。
各色目光在周圍來回掃射,掃得宋枝蒽一口飯都吃不下去,她緊緊捏著筷子, 感覺呼吸都滯澀幾分。
是童樂樂義憤填膺又勇敢地起身, 當著所有人的麵, 斥責那個男生,“我知道我醜,不用你提醒, 但你又是什麽貨色?”
“背後給班上女生評十大醜女的事你以為大家都不知道?”
“你這種人也就在學校能嘚瑟, 等到了社會你試試?看有沒有人收拾你!”
“而且我誇宋枝蒽漂亮怎麽了, 她不過長了個胎記, 沒有那個胎記她比學校任何女生都漂亮, 你的評價算個屁!”
她說這些話時,那個男生就呆若木雞地坐在那裏,連身都不敢轉。
剛剛一同嘲笑的其他幾個人也都麵色訕訕地低著頭, 抓耳撓腮,完全沒了剛才的嬉皮笑臉和作威作福。
唯一八風不動的人是祁岸。
他始終保持剛剛那副姿態,麵色卻比之前冷上百倍千倍, 就這麽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鄭威。
在童樂樂怒氣衝天的指責後,他沉啞開腔,“去。”
“……”
“道歉。”
清清朗朗的幾個字, 如雨滴落在青石板, 又像甘霖潤澤燥鬱幹涸的心田。
眼眶那濕潤的一滴終究被宋枝蒽忍住, 她抬起頭,看到鄭威遲鈍兩三秒後, 不情不願地站起身。
五金椅腿和大理石底麵摩擦出刺耳的滋嘎一聲。
他頂著一張如喪考妣的臉, 來到宋枝蒽和童樂樂的飯桌前, 含糊著嗓音說了句對不起。
童樂樂冷嗤一聲,一屁股在旁邊坐下。
本以為這事就這麽息事寧人。
不料在鄭威轉身離開的前一秒,宋枝蒽拿起旁邊裝著水的玻璃杯,毫無預兆地起身,朝鄭威臉上潑去。
水是溫水,也根本沒多少。
可潑在臉上激起的羞恥心,完全不亞於一巴掌當眾扇在鄭威臉上。
那是宋枝蒽第一次當眾做這樣的反擊。
甚至連她自己,都拿捏不準自己當時怎麽就腦子一熱,做出這樣的舉動。
或許是後知後覺的恐懼心作祟,宋枝蒽拉起童樂樂轉身就走。
卻不知道,坐在斜前方朝這邊一直看著的祁岸,嘴角勾起的一抹戲謔又玩味的笑。
就是那個晚上,洗過澡一身沐浴香氣的祁岸再次來到閣樓。
少年穿著寬大的白衛衣短褲,雙手抄兜閑閑進來,毫不客氣地霸占著宋枝蒽那張小小的舊轉椅,像那麽回事兒地告訴她,她得罪人了。
“鄭威那家夥很記仇。”
“你今天讓他當眾丟臉,小心他報複。”
最後幾個字被他抑揚頓挫得煞有介事。
說完祁岸吊起眼梢,由下至上地覷著她,像在故意看她什麽反應。
宋枝蒽輕抿著唇,默不作聲地站在桌旁收拾雜物,好一會兒才開口,“那就讓他報複。”
說完像賭氣似的。
一轉身,把書本文具一股腦放進書包裏。
哪裏還像平時那個軟糯糯的小綿羊。
祁岸嘴角一扯,似是覺得新鮮,吊兒郎當地笑,“看不出來,還挺有骨氣。”
被他這麽諷刺,宋枝蒽動作一頓。
十七八歲的少女嬰兒肥還未完全褪去,本就有些圓潤的兩頰這會兒更有些鼓,她嘴角略微耷著,目不轉睛地看著祁岸,還沒想好說什麽,就見少年漫不經心地起身。
修長如玉的手撐在桌麵上,另隻手習慣性地抄著褲兜。
祁岸略微彎身,一瞬不瞬地望著宋枝蒽,調子慵懶輕佻,“怕了?”
“……”
被他身上好聞的氣息侵襲到心跳加速,宋枝蒽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偏偏祁岸好整以暇,毫不退讓。
宋枝蒽被他目光灼得不自在,不得已別開視線,露出眼尾後如蝴蝶振翅欲飛的暗紅色胎記。
祁岸盯著那塊胎記,目光有很短的一瞬凝滯。
但很快,就恢複那副慵懶桀驁的模樣,語氣難掩淩厲鋒芒,“放心,有爺在。”
宋枝蒽抬眸看他。
少年隨意倚著桌沿斜睨著她,薄潤的唇邪邪一勾——
“我看誰敢欺負你。”
那時那刻的那番話,像年少時不成文的約定,不摻半點虛情假意。
隻是後來發生太多不可預測的事。
宋枝蒽還是渡過了一段非常難熬的高中時光,祁岸也終究沒能成為那個一直保護在她身邊的人。
,
大雨初霽。
翌日的北川市碧空如洗,惠風和暢。
昨夜宋枝蒽睡得不太安穩,又受了風寒,臨近中午才醒。
這個時間,舅舅和舅媽都在家,屋裏飄著香味四溢的飯菜香,勾得饞蟲作祟。
宋枝蒽本想繼續在床上賴會兒,手機卻不省心,像個電動馬達似的不停震。
昨晚她手機幾乎沒電,一直仍在桌上充著電沒管,後來睡過去,更是什麽都聽不到。
也是這會兒,她才發現手機堆積了好多條短信以及未接電話。
其中大多數都來自同一個陌生號碼,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何愷。
見她不接電話,何愷發了好多信息解釋昨天的事:
+13634xx98xx:【枝蒽,我對天發誓,我是真不知道應雪給你發了信息,她什麽時候拿我手機我都不知道】
+13634xx98xx:【聚會我也不是不想帶你去,當時咱倆不是在冷戰嗎,我沒想好怎麽處理,應雪她從國外回來說沒意思,就磨著我非要我帶她去】
+13634xx98xx:【不過後來我也反省了,是我不對,我跟她隻是普通朋友,不能這麽越界,我當時也不應該為了保護麵子,承認是我發的】
+13634xx98xx:【枝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
+13634xx98xx:【我真的知道錯了枝蒽,咱倆別分手行不行?】
宋枝蒽波瀾不驚地看著屏幕上這些俯首帖的短信,心裏沒覺得半分爽快,隻覺得很諷刺。
何愷似乎從來就沒搞懂,她為什麽要和他分手。
並不是因為應雪,抑或是聚會這件事,而是從根本上,他就沒有好好對待過這段感情。
而這種話,和他說再多也沒有用。
他總會嫻熟地找出各種理由周旋,再用豐富的口舌經驗打敗嘴拙的宋枝蒽。
靜默須臾。
宋枝蒽到底什麽都沒回,熄滅屏幕把手機放到一邊,起身下床出去洗漱。
收拾好出來時,午飯已經準備好,熱騰騰地擺滿一小張桌子。
舅媽和舅舅難得出門晚些,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飯。
趙淑梅生怕宋枝蒽吃不飽,一個勁兒地給她夾菜,連帶著平時粗心大意的舅舅都跟著注意起她來,“枝蒽這是怎麽了,怎麽感覺臉色這麽差。”
宋枝蒽筷子尖一頓,脫口而出,“昨晚淋了雨,有點不舒服。”
聽她這麽說,楊春芝這才想起什麽,“哎”了聲撂下筷子,“你這要是不說,我都忘了——”
她起身快步走到廚房,不知搗鼓什麽,沒多久就端著一份剛用微波爐熱好的煎餃回來。
煎餃金燦燦的,上麵灑了黑芝麻和蔥花,熱氣騰騰勾人食欲,是宋枝蒽從小到大最愛吃的食物。
楊春芝特意放到宋枝蒽麵前,“喏,你的。”
宋枝蒽愣住。
楊春芝揚了揚下巴,“就你那個朋友,上次給你捧場的男孩,昨晚又去我那兒吃燒烤了,帶著一堆小男生。”
舅舅接話,“就他們啊,一頓飯吃了一千多,不要命的點。”
趙淑梅笑起來,“我說呢,你們倆今天怎麽看起來這麽喜氣,原來昨晚上接了大單。”
楊春芝憨厚地笑,“哎呀,都是枝蒽的小同學給捧場,什麽貴點什麽,那酒後來都喝不完……哎,我還沒說完呢。”
她看向宋枝蒽,“就他,昨天臨走前,讓我把感冒藥和這份玉米鮮肉煎餃給你帶回去,說你晚上淋了雨,也沒怎麽吃東西。”
“藥就在電視櫃底下放著,粉色的塑料袋。”
“也怪我們回來太晚,你都睡了,就忘記跟你說。”
宋枝蒽猝不及防地怔住。
趙淑梅也意外起來,“什麽小同學,什麽來曆,怎麽這麽有錢,對你還這麽上心。”
楊春芝心直口快,“是她對象的朋友——”
後麵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宋枝蒽就自己開了口,“是祁岸。”
趙淑梅神色若有所悟那般,又有些微妙的訝然,“小岸啊。”
宋枝蒽輕嗯了聲,沒再答話,隻顧低頭吃飯。
飯後,宋枝蒽照例陪楊春芝一起收拾碗筷。
楊春芝偷偷問她,“你跟舅媽說實話,你是不是跟何愷鬧矛盾了?”
宋枝蒽洗碗的手一頓,神色不大自在。
“你看看,我就說沒錯。”
楊春芝眼光向來毒辣,“不然昨天那男孩也不至於那麽明目張膽的給你送東西。”
宋枝蒽用鋼絲球機械地挫著瓷碗,半猶半豫地打聽,“他昨天怎麽說的。”
“也沒說什麽,無非就是過來讓我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你,態度挺誠懇的,能看出來他挺關心。”
“我看那,這小子,八成對你有意思。”
話音落下。
宋枝蒽手一個打滑,瓷碗差點沒摔了,還好她穩住。
楊春芝笑,“你瞧瞧你,一點兒都裝不住事,我才說了兩句你就露餡兒。”
“沒有,舅媽。”
宋枝蒽燥著一張臉搖頭,“我跟他真的隻是普通……普通同學。”
楊春芝心知肚明地笑,“嗯,對,普通同學。”
說完也沒再“難為”她,隻叮囑她一句,昨天祁岸捧場不少花錢,不論如何,都應該跟他說聲謝謝。
回到臥室。
宋枝蒽背靠著門,深吸一口氣。
明明昨天被祁岸送回來,都沒覺得局促,可現在卻莫名心跳加速。
但不論如何,這個謝還是要道的。
她不是愛欠人人情的性格,更何況這人情三番五次的,累計起來總有些算不清。
思忖幾秒,宋枝蒽到底給祁岸發了條信息。
她語氣字斟句酌,規規矩矩。
先是感謝他昨晚為自己解圍,送自己回來,又再度感謝他的感冒藥和鮮肉玉米煎餃,最後又鄭重表達,不必為了幫她捧場,去燒烤店破費。
說完這些,她想到祁岸昨晚的那句“謝就完了”,又開始思考要怎麽用行動感謝,隻是還為掂量出個所以然來,手機就響了。
是祁岸打過來的電話。
宋枝蒽視線在屏幕上頓了下,稍遲一秒才接通,克製著心裏微妙的不自在,她輕輕喂了聲。
祁岸似乎剛起來沒多久,聲音有些啞,拖著慵懶的調子,“發信息不方便,我在洗澡。”
不知為什麽。
明明眼前什麽都沒有,可他一撂下這話,宋枝蒽腦中就迅速浮現出祁岸光著肌肉流暢的上半身,在滿是水霧的浴室裏洗澡的畫麵。
偏偏那邊的水聲嘩嘩,回響聲還不小。
宋枝蒽一時哽住,耳根糊糊塗塗地燒起來。
還是祁岸問她,“怎麽不說話。”
“……”
強行關閉大腦的聯想功能,宋枝蒽咬字有些漂浮,“嗯……我在。”
似是從話中聽出什麽痕跡,祁岸氣音卷著薄薄又促狹的笑,順著電流溢出來。
生怕他說出什麽亂七八糟的話,宋枝蒽匆匆打斷,“有什麽事你說吧。”
“噢。”
祁岸調子降下來,“不是你主動找的我?”
宋枝蒽:“……”
好像確實是這樣。
那股沒由來的局促感攀爬上來,她試探著問,“那你看到信息了沒。”
“看了。”
這次他的語氣終於正經些,隻是免不了夾雜著水聲,聽不特別真切,“吃飯是昨晚臨時起意,我那群朋友上次吃完覺得不錯,這才提議再過去,你不用放在心上。”
言外之意,是他昨晚並非為了給她捧場。
“至於那點兒吃的和藥……”
宋枝蒽豎起耳朵。
祁岸語氣隨意,“俱樂部有個哥們兒感冒了,不小心多買,順手送你。”
幾句避重就輕的話,輕飄飄就打破了宋枝蒽之前的那些“感激之情”。
無語歸無語,但她的心理負擔多少輕了些。
“既然這樣,我還是把錢還你吧,”宋枝蒽禮貌地說,“不管是給誰買的,都花了錢。”
本以為這位闊少會拒絕,沒想到他答應得很痛快,“加我微信。”
祁岸正兒八經,“搜我手機號就行。”
“……”
宋枝蒽一噎。
怎麽感覺這個走向漸漸有些迷惑……
見她不吭聲,祁岸咄咄逼人,“怎麽,不想給?”
“沒不想給。”
宋枝蒽麵皮薄,性格又實在,聲音呐呐地說,“我加你就是。”
聽到這話,這位大少爺多少滿意了些。
宋枝蒽問到一共多少錢後,又在掛斷電話前提了句,“那件衣服晾幹後我會盡快還你。”
“你最好盡快。”
祁岸嗓音透著幾分似笑非笑的強勢頑劣,“我可等著穿。”
“……”
宋枝蒽忍住吐槽他的衝動,說了聲好。
這次真要掛電話,祁岸卻想起什麽,問她,“謝我的那件事呢?想好沒?”
料到他會這麽問,宋枝蒽平聲靜氣地答,“還在想。”
祁岸“嗯?”了聲,像在質疑她的誠意。
“不然就請你吃東西。”
宋枝蒽輕到不易察覺地歎了口氣,“除此之外,我也請不起你別的。”
不過還好。
祁岸倒沒蠻不講理,隻是順口問了問,“那你什麽時候回學校。”
宋枝蒽考慮了下,“明天。”
明天她有必須上的專業課,不想回去也要回去。
祁岸痛快應聲,“行。”
“明天找你。”
說完,不等宋枝蒽留下隻言片語,便不客氣地掐斷電話。
“……”
宋枝蒽吃了一小鼻子灰,但也不想去計較,退出通話界麵後,按部班地在微信裏搜索到祁岸的微信號。
看到他ID那一瞬間。
宋枝蒽不可避免地有些恍惚。
這麽多年過去,他的頭像依舊是繡繡在草坪撒歡的照片。
金黃色的狗子,配著藍天白雲綠色草坪,格外生機勃勃,而這張照片,還是宋枝蒽當年拍下來發給他的。
甚至,他的ID都和從前絲毫未變,依舊是Tshore。
指尖在“添加到通訊錄”上遲疑幾秒,宋枝蒽咬住一點唇肉,像是下定什麽決心般,點了下去。
然而讓她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中間沒有任何需要驗證的步驟,她直接添加成功。
望了望屏幕裏那句係統自動發送的“我是吱吱”的打招呼內容,宋枝蒽莫名愣住,鬼使神差地問:【……不需要驗證?】
對方很快回複了一張截圖。
截圖是微信朋友權限那頁,最頂端的“加我好友時需要驗證”後麵的按鈕,是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綠色。
宋枝蒽心口一窒。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什麽。
可還未等她及時製止尷尬,祁岸就親手把這社死的一瞬捅破——
Tshore:【我不像某些人】
Tshore:【我】
Tshore:【從不】
Tshore:【刪人微信】
作者有話說:
我來求評論求收藏求作收了!!!
貪心竹枳什麽都要(湊不要n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