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蔡昭與樊興家好像兩隻淋了雨的鵪鶉, 低著頭從裏屋走出來。


    樊興家很夠義氣,搶先解釋他們為何從後門溜進來,並且攬下所有過錯。蔡昭也道:“師父,我們真不是有意偷聽您和師母說話的, 我們也不會說出去的。”


    戚雲柯好氣又好笑:“行了, 師父知道。何況, 剛才我與你們師母說的話,也沒什麽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唉, 大家都心裏有數。”


    他的聲音疲憊,還透著些無奈。先是被武剛偷襲受傷, 後被亂魄針控製了這些日子,戚雲柯如今看來消瘦了許多,仿佛連白頭發都多了幾根。


    他緩緩的靠在隱囊上,“興家,大樓的傷你雷師伯怎麽說?”


    樊興家道:“雷師伯說, 針毒入骨, 大師兄少說得休養半年。”


    戚雲柯歎道:“能養的回來就好, 大樓這回受罪過大了。…昭昭,你爹好些了吧。”


    “其實昨日就能蹦躂了, 不過我娘死活不信雷師伯的診斷, 哭天抹淚的要我爹多躺幾天, 可把雷師伯氣壞了。”蔡昭掩口輕笑。


    “小楓從小就不愛聽大夫的話。”戚雲柯露出微笑,“昭昭, 這回我和你爹能這麽快得救,你居功至偉。可憐你小小年紀, 拜入師門不到一個月, 就得在外奔波吃苦, 叫平殊知道了,定然大喊‘這師父是個好大的坑,趕緊跑吧’……”


    樊興家先笑出聲來,蔡昭也笑:“師父學的真像,這還就是姑姑會說的話。”


    師徒三人說了會兒玩笑話,忽聽門外弟子傳報宋時俊與周致臻來了。


    戚雲柯看出他倆有話要說,就叫蔡昭與樊興家退下,誰知宋時俊卻叫住了蔡昭。戚雲柯立刻明白了,他們是要問蔡昭。


    待樊興家退下,宋時俊迫不及待的發問:“昭昭,前幾日你在藥廬說,那個千麵門弟子已經死了,這是真的麽。”


    蔡昭一個咯噔都沒有,行雲流水道:“自然是真的。魔教根本不相信他,在他身上下了用來控製的藥。他被我帶下山後,沒多久就毒發了,那會兒我也來不及把他領回來。既沒有解藥,當然就死了。”


    “這是魔教的做派不錯。”戚雲柯道,“死了也好,省的再生事端,時俊你就別多想了。何況這回昭昭帶回來的雪鱗龍獸涎液,對鬱之頗有助益,你可有道謝?”


    宋時俊不滿的哼哼兩聲,“嘴上道謝有什麽意思,等我這趟回去,好好挑兩件寶貝給昭昭送來,才叫真的‘道謝’。”


    這話蔡昭愛聽,喜孜孜道:“多謝宋門主。可惜那涎液剩的不多了,不然三師兄說不定能恢複全部功力呢。”


    宋時俊憂心滿麵,搖頭道:“那點涎液給鬱之溫養經脈就夠了。其實雪鱗龍獸性屬寒,鬱之中的又是至陰至寒的幽冥寒氣,再多也無用。就是不知道你姑姑當年是怎麽給石老二療治的,連你爹娘都不清楚其中經過。雲柯,你跟在蔡平殊身邊的時候最長,要不你再想想,說不定能想起來呢。”


    戚雲柯苦笑:“石二弟出事那段日子,我剛好不在,是真不知道。”


    宋時俊無可奈何,他回頭看周致臻,“喂,你怎麽不說話。”


    周致臻一臉凝重,思索片刻後才道:“昭昭,你真的沒去極北大雪山麽。”


    “當然沒去。”蔡昭神情純真坦白,“我帶來的雪鱗龍獸涎液是從那千麵門弟子處得來的。因那涎液是易身大法的克星,千麵門弟子為了互相提防,一直都有暗中收藏。我這回可是把千麵門多年的收藏都拿來了。”


    “這話在理。”宋時俊道,“越是做賊的人,越要互相防備。那易身大法邪性的很,除非人死了,否則簡直是天衣無縫。再說了,極北之地的大雪山多遠啊,昭昭就算快馬加鞭,來回一趟也要個把月,哪能這麽幾天就回轉的。”


    周致臻歎息道:“我不是疑心昭昭的話,而是……唉,致欽恐怕在大雪山出事了。”


    這話一處,其餘三人皆驚。隻不過兩個是真驚,一個是假驚。


    周致臻道:“去年致欽之子玉麟在外身故,致欽一直不肯說是在哪兒出的事。不久他就與東方曉出門遠行了,說是去散散心,連老祖兩百年忌辰都沒來。”


    “我想他痛失愛子,也不忍說什麽。直到這回我和致嫻在回程途中遇襲,族中長輩們急著找致欽回來護莊,詢問東方家的老仆後,才知道他們可能是去極北之地的大雪山。”


    “那又怎麽樣?”宋時俊不解。


    “之前致欽每月都會飛鴿傳書報平安的,可是這個月至今沒有消息。”周致臻眉頭緊鎖,“若我猜的不錯,玉麟也葬身在那大雪山了,否則致欽為何要路遠迢迢的去那兒。”


    戚雲柯寬慰道:“都說那大雪山險峻,你再等等吧,說不定致欽兄弟是被風雪封了道,一時半刻傳不回消息來。”


    周致臻點點頭。


    蔡昭不動聲色的低下頭,心中暗喜。


    從大雪山回來的途中她就想好了,為了保護千雪深雪女還有那五隻幼獸,越少人知道大雪山上的情形越好。隻可惜不能揭穿周致欽等人的真麵目,不過他們死的一個比一個慘,也算報了陶家大仇。


    從戚雲柯屋裏退出,剛好遇見迎麵走來的丁卓。蔡昭打了個招呼就想走,丁卓卻叫住了她,再次提出比武之事。


    蔡昭頭痛:“還要比啊。”你不是已經知道我的能耐了嘛。


    丁卓一臉嚴肅:“比武旨在切磋技藝,互增見識,並非為了爭個誰贏誰輸。隻要是光明正大的比武,輸贏又何妨。據傳說,當年清風觀的開宗祖師與翻天掌風驟寒的那場比武……”


    “行行行四師兄別念了,我都答應。”蔡昭連聲。


    於是兩人約定了半月後比武。


    又過了四五日,蔡平春徹底複原,雷秀明威脅寧小楓再敢質疑他的診斷就要給蔡平春的湯藥中下料,真的讓他‘再多躺躺’。


    為了防止再出意外,這回周致臻堅持親自護送蔡家三口回落英穀,還有長春寺派來給覺性禪師做幫手的十幾名武僧相送,想來途中無礙了。


    臨別之際,蔡晗愁眉苦臉好像個小老頭,蔡昭問他緣故,他苦著一張小胖臉:“娘說,還是姑姑有遠見,當年死活要讓姐姐練功,如今看來真是好處無窮。這回回去,也要加緊督促我練功了。”


    蔡昭笑道:“練功是辛苦了些,可是以後不用吃素了,也是好事啊。”


    蔡晗一臉悲憤:“阿姐不知道,外祖母忽然大徹大悟了,這趟她每天都給我好吃的,其實待在寧家挺好的。都怪魔教搞事情,害的我將來日子難過——以後我與魔教勢不兩立!”


    蔡昭:“……好吧。”


    次日,宋時俊也要啟程離去了。臨走前他拉著兒子絮叨個不停,翻來覆去就是‘你若無法全部複原就回廣天門吧爹養你一輩子’。


    宋鬱之麵無表情的甩開親爹的手,“兒子隻是功力受損,並不是成了廢人,父親多曬曬太陽,多想些好的吧。”


    此後數日,江湖上風平浪靜,宗門內歲月靜好。


    蔡昭終於搬回了椿齡小築,果然如戚雲柯打包票的那樣,居住舒適,風景宜人,但她還是懶洋洋的打不起精神來,廚房蒸蔥油鱸魚時忘了放薑片,她居然也默默的吃了下去。


    樊興家問她怎麽呆呆的,她答曰:“不放心。”


    “不放心什麽?什麽不放心。”樊興家沒聽懂。


    蔡昭道:“有一隻毛絨絨的小鴨子,模樣不錯,但脾氣很壞,我照看了一陣子,誰知一日發現他其實不是鴨子,而是隻鼻孔朝天的大白鵝。白鵝就白鵝吧,他還非要出去勇闖天涯。唉,我不大放心,萬一他叫人烤了吃掉呢。”


    樊興家想了片刻,自以為想通了,大驚失色:“你不會是打雷師伯那些鴨子的主意吧,千萬不要啊!你想吃鴨子叫人下山去買吧,要是動了師伯的鴨子,他會跟你拚命的!”


    蔡昭無語,拍拍樊興家,歎息著走開了。


    這日,她又在空無一人的清靜齋內坐了一會兒,不久前的爭執笑鬧仿佛還回蕩在屋內。


    她終於想通了,於是提起精神,裙擺飛揚的直奔椿齡小築,卻看見婢女們都站在廊下,一個個粉麵泛春,含羞帶怯。


    她走過去一看,隻見宋鬱之雙手負背,站在她的院子裏。


    將英俊逼人的三師兄請進屋,蔡昭親自奉茶,誰知宋鬱之冷不防來一句,“昭昭師妹今日精神好多了,終於打定主意要去魔教了麽?”


    蔡昭差點一腦門磕在桌麵上,連忙起身關窗關門,拉宋鬱之去裏屋說話。


    “三師兄慎言。”她一本正經,“名門正派的弟子,好端端的去魔教做什麽。”


    宋鬱之淡淡看著她,“昭昭師妹可能不知道,這幾日江湖上是平靜了,可魔教卻動靜不小,各地各處的分壇都在回調人手——這架勢,應該是幽冥篁道出事了。”


    蔡昭心頭一緊。


    宋鬱之繼續道:“小時候聽母親說過,其實聶恒城之前的魔教教主大多姓慕。隻不過聶恒城威勢太大,執掌魔教的時間太長,致使人們都逐漸淡忘了這事。常寧,是慕家子弟吧。”


    蔡昭沉默了許久,才點點頭,“這回我下山找雪鱗龍獸的涎液,他幫了我很多很多,還救了我的性命。若他萬事順當,那就算了,若他落了難,我好歹要還了他的恩情。”


    她抬起頭,“三師兄要阻止我麽。”


    宋鬱之搖搖頭:“我想和你一起去。”


    “???”蔡昭懵了,萬沒想到會聽到這話,“你…你去幹嘛。呃,三師兄不必擔心我,我自己能保護自己的。”


    宋鬱之露出一抹自嘲:“如今我隻剩四五成功力,何敢放言保護他人。”他頓一下,“我想去找常寧,是想向他借一件東西。”


    “什麽東西?”


    “紫玉金葵。”


    蔡昭茫然:“這是什麽,我從沒聽說過。”


    宋鬱之道:“這是一件魔教寶物,據說是北宸老祖那年代傳下來的,有凝神靜氣的功效,能防止練功時走火入魔。”


    “三師兄要這個做什麽。”蔡昭還是茫然,“我姑姑說,練功時會走火入魔,大多是因為修為不到,領悟不透徹,或者諸如此類的毛病,總之都是自身還有不足。借助外力避免自己走火入魔,就算練成了功夫也會有後患的。靠自己水到渠成得來的修為,才穩妥靠譜啊。”


    宋鬱之端正的眉毛輕輕一揚,“這話說的好,令姑母的見解果然不凡。不過我不是拿紫玉金葵來練功,而是用來療傷。”


    蔡昭終於聽懂了,“紫玉金葵可以幫助三師兄恢複功力麽?”


    “不錯。”


    “師兄怎麽這麽肯定?”


    “能。因為當年你姑姑就是用紫玉金葵替石二俠恢複了功力。”


    “……”蔡昭傻掉了,半天才道:“不是,這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是怎麽知道的啊。”


    宋鬱之道:“我家有位長輩,當年中了幽冥寒氣後強行恢複,沒多久就走火入魔過世了。可是石二俠卻是好好活到了塗山大戰,待聶恒城死後兄弟二人才去隱居不見的。”


    “這些日子我翻查了二十年前的所有卷宗——那年石二俠中了幽冥寒氣後,蔡女俠曾帶他來青闕宗求助,然而宗門內所有人都束手無策,於是蔡女俠又帶著石二俠離去了。誰知僅僅兩個月後,石二俠就恢複了功力,還參與了圍剿天璣長老段九修之役。”


    “我再仔細查閱那兩個月中江湖上發生的事,依舊是正邪兩派爭鬥不斷,並無異常。不過我追問李師伯後,他倒想起了一件事——那陣子王定川師叔祖抓到幾名試圖摸上九蠡山的魔教黨羽,審問之下才知他們是魔教藏寶閣的護衛。因為蔡女俠不久前盜走了魔教寶物紫玉金葵,他們必須在聶恒城發現之內追回寶物,否則就要被押上噬神台了。”


    “算算時間,蔡女俠奪寶正是帶石二俠離去不久的事。”


    “……後來呢。”蔡昭追問。


    宋鬱之道:“沒有後來了。”


    “這事就不了了之了?”蔡昭不信。


    “怎麽可能。”宋鬱之道,“當時聶恒城如日中天,魔教寶物被蔡女俠神不知鬼不覺的奪走,他焉能忍下這口氣。然而之後魔教沒有繼續追索,也沒人再找蔡女俠。若我猜的不錯,是石二俠複原後,蔡女俠將紫玉金葵又還了回去,聶恒城根本沒有察覺。”


    蔡昭覺得奇怪:“就算聶恒城沒發現,難道這事沒有旁人提起?”


    宋鬱之肅穆英氣的麵龐露出一絲微妙,“……因為事關蔡女俠,王定川師叔祖並未告訴尹老宗主與旁人,事情就這麽了結了。”


    “哦。”蔡昭捧著茶碗,似乎明白了。


    宋鬱之道:“蔡女俠為人磊落,行事光明。就算是魔教,估計蔡女俠也不願將人家寶物占為己有。等用完了紫玉金葵,她還回去的可能很大。”


    蔡昭連連點頭:“對對,姑姑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我要走一趟魔教,請慕公子借紫玉金葵一用。”宋鬱之微微蹙眉,“希望慕公子願意出借。”


    “願意,他當然應該願意。”蔡昭忙道,“他吃了你的雪蓮丹,本就欠你的人情嘛。”


    “其實示人恩惠,並非正道所為。”宋鬱之劍眉微微揚起,星目黯淡,神情憂鬱,宛如高懸天際的明月墜入碧波幽潭,清冷沉靜,好看的叫人心頭亂跳。


    蔡昭按住心口,極力勸說:“行走江湖,不用太要麵子的,恢複功力最要緊,別的先放一邊。呃,不過我們一道上路好嗎?”


    宋鬱之劍眉一挑,一點也不憂鬱了,氣定神閑道:“你知道怎麽去幽冥篁道麽?”


    蔡昭立刻啞了。


    “莫非你想在街頭找人問路?”宋鬱之再問。


    蔡昭看向屋頂——


    “這位大叔,請問您知道魔教總壇在哪個方向嗎?”


    “這位大嬸跟您打聽一下,幽冥篁道怎麽走?幽—冥—篁—道—您聽清了嗎,是‘幽冥’,不是‘油餅’……”


    畫麵太美,她有點心梗。


    宋鬱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卷軸,攤開來給蔡昭看,“這是我翻查卷宗後繪製的行路圖,可以避開沿途許多鬼祟洞窟。”


    蔡昭:……


    宋鬱之再從懷中隨意抽出幾張金線押花的銀票,“盤纏也不必擔心。”


    蔡昭:……


    她捧起茶壺,恭恭敬敬給宋鬱之續上茶水,笑容狗腿:“三師兄,以茶代酒,祝咱們一路順風。”


    兩日後,蔡昭與宋鬱之相隔半日下山。


    前者留下字條,說想效仿姑姑,獨自去江湖上看看,增長見識。


    後者吩咐貼身隨從傳話,說因為痊愈不順,心頭不快,想去外頭散散心,順便找找恢複功力的法子。


    兩人在青闕鎮外碰頭。


    蔡昭有些擔憂:“大家不會懷疑我們是一起走的吧。”


    “不會。”宋鬱之十分淡定,“我特意等大家發現你走了,與眾弟子一道用過午飯才下山的。”


    “那就好。”蔡昭還是覺得心神不定,不住的回頭。


    宋鬱之:“怎麽了?”


    蔡昭摸摸腦袋:“呃,我好像忘了什麽。”


    ……


    丁卓從內室中出來,微微而笑:“五師弟,麻煩你明日給我準備香湯沐浴。”


    “好說好說。原來明天就是比武之日了麽,真是恭喜恭喜。”樊興家擦著滿腦門的汗,“不過四師兄啊,有件小事你最好知道一下。”


    “比武在即,小事就不必告訴我了,免得擾亂我心。”


    “……這件事你非知道不可。”


    “五師弟太不知事了,還有何事比我明日比武更重要?”


    “你的比武對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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