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李文訓說完這句, 就如往常一般在角落中眯眼假寐——作為天下首宗的掌刑師伯,最關心的顯然是六派內是不是真的出了奸細。
宋時俊一怔:“……對了,王元敬背後還有人。”
蔡昭連忙道:“對對,天罡地煞營的頭目說, 對常家動手的雖然是他們, 但帶路的另有其人。因為那人藏的嚴實, 他們也不知是誰。”
戚雲柯忽道:“這是那姓慕的跟你說的?”
蔡昭一愣:“是啊。”
宋鬱之上前一步,也道:“那人與聶喆暗中合謀多年, 而裘元峰前輩防備王掌門甚深,六派中許多行動並不知曉, 所以與聶喆勾結的人應該不是王掌門。”
蔡昭補充道:“還有還有,找石氏雙俠時,我們在溯川下遊遇襲,那群黑衣人至少需要數年訓練,王掌門受製多年, 並無自己的勢力。”
戚雲柯皺起眉頭, “這也是姓慕的跟你說的?”
蔡昭:“呃, 是的。”
蔡平春心細:“如此說來,當年必是有人看見了王元敬在八爪天牢附近, 隨後又通過聶喆知道了武元英曾關押在那兒, 於是就以此為把柄, 要挾王元敬。”
蔡昭大讚:“爹爹說的對,我們就是這麽猜的。然後慕清晏提議由他出麵詐一詐王元敬, 誘出幕後真凶的身份。反正他是魔教的人,對六派弟子王元敬可能咬死不認, 對魔教妖孽說不定反而會吐露真相呢。”
戚雲柯憂慮的又看蔡昭一眼。
蔡平春環顧四周:“當年攻上幽冥篁道的人還有誰?我沒去, 雲柯大哥沒去, 別人呢。”
周致臻皺眉道:“去的人不少,可我們都在前頭,太初觀弟子在後壓陣,我們怎能看見王元敬的行蹤。”
“必然有人看見了。”宋時俊冷笑,“這個不著急,慢慢查問,總能找到那個落單在後的。”
周致臻轉頭道:“昭昭,適才殺害王元敬的那道黑影,你瞧不出身法麽?”
提到殺死王元敬的凶手,李元敏抬起頭來。
蔡昭等了半天,終於等到這個話題,“周伯父問的好,那人功力奇高,身法詭異,我全然瞧不出來曆。追了一小會兒,在假山石那兒不見了,不過……”
她斟酌了一下語氣,“我覺得,今夜太初觀內能叫我也追不上的,又基本知道太初觀地形的人,不會有許多的。”
女孩睜大眼望向眾人,眼神中明晃晃的暗示。
楊鶴影慢了一拍才意識到,不悅道:“莫不是你在懷疑我等!”
蔡昭心道,你我還真沒懷疑。
周致臻先笑了出來:“小滑頭!”
宋時俊按下楊鶴影的肩頭,“欸,孩子說的有理,老楊你吹胡子瞪眼的別嚇壞她。昭昭的輕功鬱之跟我說過,不是我誇口,這整個太初觀內……”
戚雲柯終於忍不住:“你有什麽好誇口。你一不是昭昭師父,二不是她姑姑爹娘,她的輕功修為和你有什麽關係。”
“雲柯兄弟別打岔。”宋時俊的臉皮厚度毫無畏懼,“從元敬兄弟的居所到假山石那片,距離不算短了,昭昭還是追不上,今夜太初觀內這樣的人有幾個!咱們都是長輩,清查奸細的大事當前,都別顧身份了。我先來——今夜晚膳後,我一直在屋內跟鬱之講道理。”
周致臻奇道:“講什麽道理。”
宋時俊義正言辭:“身為男人的責任!”——其實是‘討姑娘歡心若幹步驟’。
寧小楓哈的譏笑出一聲。
戚雲柯轉頭:“鬱之,是麽。”
宋鬱之輕咳一聲,低頭掩飾玉麵淡紅,“……是的。”
戚雲柯道:“今夜晚膳後,我與昭昭的爹娘……嗯,在商議些事。”
宋時俊也好奇:“商議什麽事?”
“這你就別管了。”寧小楓一麵說,一麵還側頭瞪了戚雲柯一眼,“反正我們三個一直說到剛才示警哨響起。”
蔡平春忽的長歎一聲。
其實他們三人商議的是蔡昭未來的婚事,戚雲柯新提議的女婿人選本身不錯,奈何有個結怨多年的娘和相當不靠譜的爹。一想到自家女兒將來要給尹青蓮的牌位磕頭,管一個花樓金牌豪客叫爹,蔡氏夫婦就覺得快要走火入魔了。
——宋時俊似乎也猜到了什麽,摸著鼻子縮了回去。
餘下三人,楊鶴影早早上床睡覺,周致臻獨自秉燭看書,李文訓在擦劍,均無人佐證。
李元敏忽然抬頭提醒:“李師伯在查房,還找我問了些事。”
樊興家頓時脖子一縮——自與宋鬱之退婚後,戚淩波每夜必要尋個地方哭哭啼啼,戴風馳毫無意外的跑去安慰了,宋鬱之被親爹叫去了,丁卓扯了幾個太初觀弟子請教招式,樊興家見師兄們都不再,於是也溜出去賣燒雞了。
總之,一個好好待在屋裏睡覺的都沒有,李文訓起初還以為自己摸錯了地方,找李元敏問清後,可是氣的不輕。
“師伯,我……”樊興家很想解釋兩句,其實那燒雞他也沒吃到。
“閉嘴。”李文訓瞥了他一眼,順帶也捎了蔡昭一記,隨即又半闔起眼睛,“回去再說。”
——這四個字充滿了力量感,樊興家和蔡昭俱是背後一涼。
“這又如何?”楊鶴影很有危機意識,首先為自己辯解起來,“難道我和周兄弟就有可能是殺害王掌門之人?”
蔡昭也為難了。
這時,戚雲柯忽然開口了。
“昭昭,你過來。”他向蔡昭招手,宛如她童年時無數次被叫過去分零食一般,“坐到師父跟前。”
蔡昭依言坐到戚雲柯麵前的小杌子上,雙手乖乖放在膝蓋上。
“昭昭,接下去師父要說的話,你可能不愛聽。”戚雲柯眼中的憂色愈濃,“可你必須聽,還得聽進心裏去。”
蔡昭心中惶惑,用力點頭。
素來寬厚的戚雲柯難得這般肅穆,廳內眾人均靜下來聽著。
戚雲柯歎息一聲,“昭昭,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根本沒有這個子虛烏有的幕後之人呢?”
蔡昭:“??”
戚雲柯道:“屠戮常家塢堡的是誰?魔教的天罡地煞營。”
“告訴你還有引路之人的是誰?魔教教主慕清晏。”
“告訴你有人與聶喆多年勾結的人是誰?還是慕清晏。”
“可是,你怎麽知道他說的都是真話呢?倘若他說的俱是謊言呢,倘若他是想挑撥六派,讓我們疑神疑鬼,先出內亂呢?”
他每說一句,蔡昭的心就沉下一分。
“說的好!”楊鶴影大聲喝彩,“其實我也早想到了,隻不過大家都不說,倒顯得我小人之心了。那些魔教妖孽啊,別看站出來人模人樣的,最是狡詐卑劣了!”
宋鬱之並不讚成,上前一步正要開口,卻被宋時俊拉住了,轉頭見父親對自己微微搖頭,示意別開口。
“可,可是……”蔡昭有些慌,“王掌門他……”
“天下最難分辨的並非全是假的,而是半真半假,甚至九真一假。”戚雲柯語重心長道,“王元敬沒救武元英是真的,但誰說當年一定是六派弟子見到了,進而要挾王元敬呢?”
“對呀,為何當年非得是我們的人看見了。”宋時俊道,“也可以是隱藏暗處的獄卒啊,隻不過聶喆是個不思進取的窩囊廢,根本沒過問。可姓慕的小子不一樣啊,他四年多前出來跟聶喆奪權,說不定就是那時查到了可以威脅王元敬的那件事呢!”
“沒錯沒錯!”楊鶴影咬牙道,“他利用常大俠的仁厚心腸,躲在常家塢堡養傷了足足一年,說不定叫常大俠看出了什麽不對付的地方。那賊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引天罡地煞營屠滅常家!”
“還有……”周致臻也開口了,“在溯川下遊偷襲的黑衣人,適才殺害王掌門的黑影,都可以是魔教的人假扮的。”
“不錯,魔教高手如雲,這點人手還是拿的出來的。”這次連蔡平春也同意了。
李元敏倏的立起,仿佛找到了憤怒傾斜的方向:“我掌門師兄就算有錯,也是魔教害的!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戚雲柯不理旁人的話,隻一徑的盯著蔡昭,“慕清晏甚至無需親自出馬,大可以讓身邊之人去威脅王元敬,然後做出逼問王元敬的樣子,將自己撇清,讓你相信六派之中真都有內賊。可事實呢,所有關於‘幕後真凶’的說法,都是慕清晏的一麵之詞啊。”
蔡昭從沒往這個方向想過,然而順著師父的話琢磨下去,竟是思路通順,處處貼切。
——她並未親耳聽到聶喆與人勾結的招供,也未親眼見到常家覆滅那夜的景象,更加不知道當年究竟是誰看見王元敬誤入八爪天牢的,至於偷襲他們的黑衣人與殺害王元敬的黑影更無從查起。
她對整件事所有的猜測,都是建立對慕清晏的信任之上的。
“師父並不否認魔教也有義薄雲天之輩,路成南就是。”戚雲柯聲音異常嚴厲,“路成南用自己的性命證明了他所言不虛。可慕清晏呢,這位雄心勃勃勵精圖治的新任魔教教主,隻靠他一人的說辭,就要讓我們六派自相猜忌,讓魔教坐收漁人之利麽?!”
這番話引的眾人皆是神色一肅。
周致臻歎道:“天下承平十幾年,別說小一輩,老一輩都快忘了當年與魔教的血雨腥風了。不論姓聶,還是姓慕,魔教終歸是那個魔教。”
宋時俊更感慨道:“戚兄弟今日這話,方有幾分天下首宗宗主的擔當。”
戚雲柯抓住小姑娘的胳膊,反複叮囑:“昭昭,還記得師父跟你說的‘畫皮妖’的故事麽?在被揭穿之前,他與真人一般會嬉笑怒罵,甚至可能比真人更討人喜歡,更讓人信任——可他究竟不是人!他會騙你,害你,等到你明白時,卻是為時已晚。”
“昭昭,記住師父的話,不要相信畫皮妖!不要相信他!”
戚雲柯眼中滿是對往昔的隱痛,蔡昭覺得他仿佛是透過自己,在對另一個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