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124章
事出緊急, 蔡昭等三人先坐行天鳶順著九蠡山高聳的山勢滑出一百多裏,隨後換過駿馬,日行三四百裏。每當在馬背上被顛的筋骨酸軟之際,蔡昭就會分外想念那兩頭看似猙獰實則溫馴的金翅巨鵬。
急行兩日半後, 三人抵達廣天門外的巨大城門前, 喬裝入城後隻見城內氣氛緊張, 不單是廣天門弟子與駟騏門弟子劍拔弩張,便是廣天門門內各支的弟子同樣彼此提防, 更有許多裝扮各異的江湖客到處出沒。
“這麽多年要不是我們廣天門替你們撐著排場,駟騏門早被太初觀的裘元峰壓的連頭都抬不起來了!哈, 如今看著太初觀偃旗息鼓,你們覺得自己又能行了是吧。抬著幾口破棺材就敢上廣天門來討說法,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哈哈哈!”一個身著繡有金色旭日的朱紅長袍的少年弟子尖聲笑罵。
角落中的宋鬱之聽了不禁皺起眉頭。
穿著玄馬黃衣的中年漢子大聲道:“你們別胡吹大氣,我知道廣天門人多勢眾, 可天底下萬事逃不去一個理字!黃沙幫老幫主一家十幾口死的不明不白, 這筆賬絕不能這麽含糊過去!如今人證物證俱全, 天下英雄也不見得都跟姓宋的穿一條褲子吧!”
另一個朱衣金日的廣天門弟子陰陽怪氣道:“姓李的你說話小心些,別張口就來‘姓宋的’。雖說一個姓, 人家是茂之大公子手下的嫡係人馬, 呼奴引婢, 穿金戴銀,氣派著呢。咱們是跟著三叔祖和堂房太爺吃粗茶淡飯的, 往日你們風光時咱們沒沾上光,如今你們惹出了麻煩, 也少牽扯我們。”
樊興家疑惑的望向宋鬱之, 可惜宋鬱之臉上易了容, 瞧不出臉色來。
蔡昭老神在在的給自己到了杯茶,晃著大簷帽小聲道:“果然凡事有利必有弊,子孫繁盛有子孫繁盛的麻煩。”
樊興家好笑:“那你們蔡家呢。”
蔡昭笑嘻嘻道:“蔡什麽蔡呀,落英穀都改四次姓了。小晗上回寫信來說他又改主意了,機關算學一點都不好玩,還是敲木魚當和尚有趣,說不得落英穀以後還得靠我招贅呢,倒時候再改一次姓。”
“昭昭師妹。”宋鬱之板著臉,“招贅是不用改姓的,改姓就不叫招贅,說話請嚴謹些。”
蔡昭:……看來你沒那麽著急嘛。
從食肆出來,蔡昭提議先不要進廣天門,而是尋一處偏僻客棧落腳,待天黑後再潛入。
樊興家立刻表示同意,宋鬱之想了想,歎道:“如今瞧來,情勢遠比我們想的難以捉摸。師妹說的對,還是先不要露麵,看看再說吧。”
三人一路往城外摸去,在郊野地帶找到了一間茶肆。
雖然打著茶肆的幌子旗,但這裏本是給誤了時辰沒能進城的客商暫時落腳用的,因此也有裏外裏三進的屋舍,飯堂,客房,簷廊,一應俱全。
蔡昭等人進去時,隻見茶肆空空如也,隻有一對老夫妻與小兒子在幹活。
“唉,城裏鬧成那樣,哪還有客商進城啊。城裏的客棧倒是間間客滿,擠滿了江湖客,大兒與兒媳也被叔伯們借去幫忙了。如今店裏隻有三個打算去西麵收山貨的客人。”老掌櫃愁眉苦臉,“隻盼咱們掌門趕緊了結這團烏糟,小店才好恢複往日光景啊。”
蔡昭在客房內稍事梳洗後獨自下樓,一抬頭便被窗外飄飛的細雪吸引住了,不自覺的拐到後院,端了把竹凳坐到兩側隔有竹簾的廊下。
茶肆寂寥,想來老掌櫃與路過的客商也沒見過一年多前將北宸六派鬧的天翻地覆的蔡大小姐,她便沒戴帷帽,露著一張桃花般的嬌婉麵容,任憑掠過簷廊的冷風吹拂。
落英穀四季如春,蔡昭見到的第一場雪就是在九蠡山上,然而那時紛亂不斷,不是在擔驚受怕就是直著脖子跟人鬥,何曾好好賞過風雪中的景致。此時還隻是初冬,細絨絨的雪瓣如同粉屑般紛紛揚揚,不很冷,反倒有一種俏皮可愛的視覺。
夜幕落下,蔡昭身旁一燈如豆,溫暖的昏黃色與清冷的雪色交融在一起,交錯著幾枝或圓或細的樹影,斑斑駁駁的像在演皮影戲。
她生來歡樂愛笑,什麽都能瞧出趣味來,小時候看螞蟻搬東西都樂嗬半天,此時看著看著,也忍不住輕笑了下。
身側竹簾後忽傳來極輕微的腳步聲,蔡昭警惕的倏然轉頭。
竹簾掀開,簾後之人似乎也十分驚訝,他也是被夜幕中飄散如楊花的細碎風雪吸引過來的,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到蔡昭。
昏暗的燈光下,閃著銀點的漆黑雪夜中,他清俊的麵龐有一種奇異的模糊感,蔡昭宛如身在夢中,明明他就站在她跟前,卻似乎離的很遠,仿佛隔了一整片荒漠與雪域。
他身著一襲半舊的藏青色長袍,個子似乎更高大了,神情柔和而恍惚,隻有一雙眸子還是深沉難測。
分別一年多,相逢也不知該說什麽,兩人半晌相顧無言。
慕清晏抬起長臂將竹簾卷起,“……剛才你在笑什麽?”
蔡昭呆呆的:“想起了小時候看的皮影戲。”
“嗯,什麽戲目。”
“都忘記了。”蔡昭望向夜空中的飛雪,“小時候坐在台下,戲中演的再是悲歡離合,再是難以割舍,我總是樂嗬嗬的拍掌叫好。姑姑笑話我,說我看戲隻圖熱鬧,根本沒看懂戲中之意。”——姑姑,你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懂的呢?要是永遠都不懂就好了。
竹簾高高卷起,慕清晏在繩索末端打了個結。
剛才他掀起竹簾時,就看見蔡昭像個學堂中的小孩般坐的端端正正,兩隻小手乖乖疊放在腿上,隻是粉頰微歪,嘴角露出一抹小小的偷笑。
隔著霧氣般惘惘淡淡的昏黃燈火,他仿佛看見了白白小小的蔡昭坐在戲台下歡天喜地的樣子,那一定是天底下最討人喜歡的小姑娘。
“……背上的鞭傷好了麽?”他問的低聲。
這句話帶起了那段長達月餘的痛苦,回憶中火燒火燎的輾轉難眠讓蔡昭一陣戰栗,然而到最後,她也隻答了一句,“都好了。”
慕清晏捏緊掌心,再攤開。
他看著自己紋路清晰的修長手掌,如今他已獲得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勢,然而還是有無能為力的事,比如讓父親活過來,比如,讓她不要受到傷害。
“我沒想到他們會對你用刑……”
蔡昭輕輕搖頭:“是我自己做錯了事,該受罰的。”
慕清晏嗯了一聲,凝視夜幕:“原來,你已經把我當作一樁過錯了。”
蔡昭似是看開了,好言好語的勸道:“其實我於你何嚐不是一樁過錯,若沒了這牽絆,你我都能活的更利索些。”
慕清晏冷冷道:“是你自己覺得利索吧,別替我‘覺得’!”
蔡昭勉力維持禮數:“慕教主如今大權在握,一人天下,何必再計較這些陳年舊事。”
“我若真是權勢無邊,一人天下,就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從我跟前走開卻無能為力了!”青年雙眸暗沉,仿佛其中燃著一簇冷焰。
“慕大教主這是專程來與我吵架的麽?!”蔡昭心頭惱恨,順手從腰囊中掏出金燦燦的一物,掛在竹簾下的欄杆上,“難得遇上了,這個還給你吧。”
慕清晏一怔,將細長的金鏈繞在手掌上,“你不是把它當掉了麽。”
“是當掉了,後來三師兄把它贖回來了。”
宋鬱之不意間出現在他們的對話中,猶如投石入湖,瞬時打破了適才短暫的恍惚與激憤,慕清晏與蔡昭同時意識到了一件他們早該問的事——
“你在這裏做什麽?”
“你為何會到這裏來?”
兩句話不分前後出口,兩人俱是一愣。
慕清晏麵色淡淡的,“駟騏門與廣天門鬧起來了,我這個魔教教主不得來看看熱鬧麽。隻是不知小蔡女俠來此何事?”
蔡昭清清嗓子,“你都說了,駟騏門與廣天門鬧起來了。三師兄著急家中父兄,我與樊師兄就陪他來看看。”
慕清晏冷冷一笑,“你不是素來厭煩江湖中的恩怨糾葛麽,如今居然願意為了宋鬱之來蹚渾水,真是同門情深啊。”
蔡昭也不辯解,賭氣道:“慕教主說的不錯,人長大了就該多想想未來大事,免得將來行差踏錯。三師兄品性磊落,風光月霽,我爹,我娘,我師父,還有我那兩個一張嘴從沒好話的丫鬟都說他好,天下還有誰更合適!”
“人生大事?好好,說得好!”慕清晏不住冷笑,“前陣子遊觀月派星兒來服侍我,我看那姑娘溫和柔順,甚合我心意,不知這算不算人生大事。”
蔡昭笑的臉都僵了:“那就謹祝慕大教主前程似錦,夫妻和順!”
慕清晏淡淡拱了拱手:“好說好說,你我共勉吧。”說完這句,他啪的一掌拍在粗木圍欄的柱首上,隻見木屑四濺,圍欄粉碎。他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衣袂劇烈飄飛。
蔡昭亦氣的半死,抖著手腕將木凳放好,離去時發現他又將金鏈掛在木欄上,她氣憤憤的撈起金鏈,步履快的仿佛後頭有鬼怪在追趕。
慕清晏拐過後院,隻見遊觀月與上官浩男正恭身立在外頭等候,他們身後五十步左右更有影影綽綽的幾十名好手。
慕清晏正要往前走,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對,一回頭見遊觀月居然滿臉是淚,神情悲苦,活像攔街喊冤的寡婦。他見自己目光掃來,嗚咽一聲噗通就跪下哭了,“教主,我我,星兒…星兒她…”
慕清晏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了,立刻攔住他繼續往下說:“你先閉嘴——等星兒嫁人時,我陪一份厚厚的嫁妝給她——話音都聽不出來,沒出息的東西!”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遊觀月擦擦眼淚從地上爬起來,上官浩男好心的上前攙了一把,嘴裏道:“你哭啥呀,星兒要是能跟了教主,那是天大的喜事。還有你,明明喜歡星兒,偏偏硬撐著不肯說,當心將來後悔!”
“你知道什麽,要是有好男人真心待星兒,我高興還來不及!”遊觀月猶自抽泣,“可是教主…教主…星兒站在一群丫鬟中,教主沒準都忍不住她來!”
“也是哦。”上官浩男點點頭,忽又想到一事,“欸,等一下,你從來沒派過星兒去服侍教主啊!”
遊觀月一愣,“對呀!我怕教主嚇著星兒,根本沒叫星兒進過極樂宮啊!哎呀我怎麽忘了…看來教主隻是拿星兒去氣人的,真是虛驚一場…”說著就破涕而笑了。
上官浩男連連搖頭:“哎喲喲,瞧你這不成器的德性,也不知教主能不能在二十年內送出那份嫁妝嘍。”
蔡昭氣憤憤的回到屋裏,隻見宋鬱之與樊興家已經收拾停當,宋鬱之問她去哪兒,怎麽樓上樓下都不見她人,蔡昭強笑了下,“我去後院賞雪景了。”
樊興家縮了縮脖子:“大冷天的,要不等明天再走?”
“不,今夜就出發!”蔡昭一掌拍在桌上,氣勢非凡。
另一邊,遊觀月抹幹淨臉,與上官浩男一起進屋找慕清晏回話,低聲詢問:“教主,外圍的一幹人手都布置好了,不論發生什麽咱們皆有接應。不知教主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慕清晏斬釘截鐵道:“今夜就走!”
是夜,兩路人馬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離開茶肆,消失在細雪飄飛的夜色中。
高達五十餘丈的城牆對於尋常人是天塹,但對於宋鬱之與蔡昭來說隻是在石壁上落足幾次的差別,他倆揪著樊興家的肩袖幾次點足,高高躍起間便越過了城牆,剛在無人注意的幽暗角落中站定,即聞身後一陣沉重而紛亂的人聲馬叫,仿佛相當數量的人馬正在逼近。
就在三人驚疑不定之時,隻聽城樓方向嘩啦啦一陣鐵索絞動之聲,理應嚴加鎮守的城門竟在半夜打開了!猛烈的夜風迅疾將緩緩開封的城門迅疾撕扯洞開,隨即便是五六十名勁裝騎手拍打著高頭駿馬長驅直入,而數十名手持火把的守衛神情自然,毫無阻攔之意。
借著幽暗的燈光,蔡昭看見這些騎手的衣著,低聲驚呼:“玄馬黃衣,是駟騏門的人!”
樊興家瞪大了眼:“弄錯了吧,這裏是廣天門的底盤,其他門派怎能這麽刀劍鋥亮的跑進來大批人啊?!”
北宸六派雖說分屬兄弟門派,但各有各的地盤勢力,便是落英穀這麽人少勢微,又與周致臻戚雲柯親如自家人,也從未允許佩瓊山莊與青闕宗的人馬進駐過,何況廣天門?
蔡樊兩人一齊去看宋鬱之,宋鬱之臉色難看至極,半晌才道:“……這西側門,是三叔祖的子弟看守的。”
“咱們是第幾撥?”一名黃衣騎士勒馬駐足,寒冷的深夜中人馬均噴出白茫茫的氣息。
守衛領隊悠然走近道:“你們是最後一撥了,前頭三撥人馬均已抵達。”
騎士咧嘴一笑,雙腿一夾馬腹,嘶嘯而去。
角落中的蔡昭三人麵麵相覷,宋鬱之一咬牙:“要出事了,咱們快去山上主樓!”
廣天門依山而建,一道道高大屋宅群落順著山勢層層向上遞進。宋鬱之雖然年幼就離家去拜師,但依舊清楚記得地形位置。三人避著廣天門的巡守弟子,盡量迅速的往主樓靠近,一路上除了樊興家灌了一肚皮冷風,倒無意外險情。
愈接近主樓,沿途映入眼簾的盡是行色匆匆神情惶惑的各派弟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氛。三人走著走著就發現大部分人群都向著同一個方向行進,樊興家不解:“深更半夜的不睡覺,這是往哪兒去啊。”
宋鬱之凝神一想,道:“那是廣天聖堂的方向,是祭奠宋氏先祖與供奉三清上神之處。”
蔡昭撇嘴,意有所指:“也可以當做處置不肖子孫的祠堂來用吧。”
宋鬱之目色一暗。
此時正值秋末冬初,深夜寒冷,各派弟子大多披著厚厚的鬥篷,蔡昭出手如電,毫不客氣的點暈了三名廣天門低階弟子,扯下他們的鬥篷給三人披上,然後順著人群流動的方向混進了廣天聖堂。
聖堂前的巨大平地周圍高高燃起的巨大火盆,還有數十支火把,將場中照的猶如白晝一般,被重重人群包圍的聖堂前端坐著幾個熟悉的人影。
坐在上首最中間的自是廣天門主宋時俊,隻見他眉頭緊鎖,愁容滿麵,全不複平日的氣焰囂張。他左右兩側下首各坐了三人,左下是楊鶴影與蔡平春夫婦,右下則是三名蔡昭不認識的老者。
宋鬱之低聲解釋:“這我家三叔祖,二堂伯祖,還有五房的曾伯祖父。他們是宋家如今輩分最高並且門下子弟最多的三位長輩。”
落英穀人丁稀少,蔡昭從沒接觸過這麽複雜曲折的親戚稱呼,當場聽懵了,“你們宋家好多人啊……”落英穀十幾輩子加起來都沒這麽人丁興旺過。
樊興家倒是津津有味,還很熱心的湊過去解釋,“就是說,這位三叔祖與三師兄的祖父是親兄弟,二堂伯祖與三師兄的祖父是堂兄弟,那個五房的曾伯祖父大約是三師兄曾祖父的隔了房的族兄弟了吧。”
蔡昭好奇:“所以這些長輩深更半夜的是想幹嘛?”
不等宋鬱之回應,他爹宋時俊先向楊鶴影開口了。
“……你們到底有完沒完,大半夜的還將所有人都叫起來,就算要給我們廣天門定罪,也等青闕宗和佩瓊山莊到吧!”
一名神態高傲的老者冷冷道:“別張嘴閉嘴我們廣天門,你寶貝兒子做下的禍事,卻要牽連數百宋氏族人,實在沒道理。我忝為宋家長輩,今日也請大家夥論一論。”
一旁的宋茂之早就忍耐不住了,當下大喊道:“宋君豪你這老匹夫,廣天門一直都是門規大於家規,天大地大掌門最大,你反了天了敢在我爹麵前充長輩……”
“茂之閉嘴!”宋時俊忍著怒氣,“三叔祖,茂之雖然素日莽撞,但至今未有確鑿證據是他所為,你現在就急急的給他定罪,未免叫武林同道看了笑話!”
蔡昭左右張望,看到場內果然有許多打扮各異的武林中人,包括雲篆道長在內的許多人都參加過當初北宸老祖的祭典。
沙虎幫幫主沙祖光從楊鶴影身後走出來,扯著嗓子道:“還要什麽證據,在你們廣天門地界上抓到的屍傀奴,還有那些留有廣天門劍痕的村民屍首——那段日子剛好你家茂之大公子領著大批幫眾頻頻去到當地,不是他還能是誰!”
順著他的手指,蔡昭等人這才看見廣場一腳放著個巨大的鐵籠,裏頭關了幾個衣衫襤褸血肉潰爛的行屍走肉,不住碰撞著鐵籠,形象甚是可怖,便是擁擠的人群也遠遠避開這個鐵籠。還有一旁地麵上擺放著七八具蓋有白布的屍首,所幸現在天冷,並未有屍臭漫出。
宋茂之大罵:“你放屁,我去那兒就是我幹的麽,我隻是看七沐山那片草木茂盛,料想那裏必定獵物豐富,多去遊獵了幾回,誰知道那是什麽黃沙幫綠沙幫的地盤!”
沙祖光奔到當中,衝著四麵八方連連拱手,捶胸大哭道:“請各位長輩和英雄豪傑評評理啊,我那老嶽父這些年已淡出江湖,隻帶著家眷與一幫老兄弟在那片山頭平靜度日,誰知他宋茂之見那片山頭隱秘,就想奪來煉製屍傀奴,叫我老嶽父發現了,他竟一不做二不休,將黃沙幫一眾老幼殺了個幹淨啊!”
“黃沙幫雖然勢力微弱,但我那老嶽父幾十年來在江湖上從不欺淩弱小,隻要自己有一口氣,總是盡力幫助危難之士,隻求各位前輩豪傑給我老嶽父做個主啊!”
宋茂之自小到大都是光芒萬丈的天之驕子,眼下卻被描述成個無惡不作的下三濫,他氣的差點要去暴打沙祖光,龐雄信連哄帶勸拚命將他拉了回去。
蔡昭忍不住嘀咕:“姓沙的這麽會唱念做打,怎麽不去唱戲。”
樊興家低聲:“完了,他這一示弱,大家還不都站在他一邊啊。”
果然,雲篆道長率眾而前,“沙幫主不必妄自菲薄,黃沙幫雖然勢力不大,但黃老英雄一貫行事豪邁磊落,便是當初聶恒城在時,他也不曾彎過腰,這個大家都是知道的!倘若他真是死於殺人滅口,我等武林同道怎麽也得替他伸張冤屈!”
沙祖光抹淚道謝,眼中露出得色。
蔡平春忽然開口:“雲篆道長所言甚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是冤屈總能昭雪,是陰謀也總能揭開。”
楊鶴影陰惻惻的說:“蔡穀主這是什麽意思?”
蔡平春沒去理他,徑直向雲篆道長等人道:“武林中事,波譎雲詭。那幾個屍傀奴大可以是旁人刻意放來廣天門地界上的,屍首上的劍招同樣可以是栽贓的。說句不好聽的,六派同氣連枝,許多招數都彼此熟悉,要在幾個村民身上留下廣天門的劍招痕跡,並非難事。平春托大,我也可以找幾具死於駟騏門招數之下的屍首。”
宋時俊麵色漸緩:“小春兄弟說話公道。”
他身後的廣天門弟子紛紛大聲應和。
楊鶴影冷哼一聲:“蔡穀主這是話裏有話啊,莫不是在指摘我們其餘五派中有人栽贓廣天門?難怪會養出蔡昭這等女兒,厲害啊……”
“姓楊的當心風大閃了舌頭!”寧小楓斷聲嗬斥,“我女兒做錯了事,受了罪,領了罰,那件事就揭過去了!你要是這麽喜歡牽扯過往,咱們不如說說當年你被趙天霸生擒,你老子哭天喊地來找我平殊姐姐救命的事?”
“你?!”楊鶴影麵色漲紅,“大丈夫不與婦人糾纏口舌!”
三叔祖哼了一聲:“一碼歸一碼,蔡家小丫頭縱走魔教教主,委實是大大不妥……”
論吵架寧小楓至今沒輸過誰,她扭頭就是,“還有宋三叔您,當初你兩個兒子中了陳曙的五毒掌,叫天天不應,眼看要成廢人,最後可是我平殊姐姐拚死找回的解藥方子!那會兒你怎麽說來著,‘日後隻要落英穀吩咐一聲,老夫莫敢不從’。落英穀至今還沒向您張過嘴,如今也請宋三叔嘴下留情罷!”
三叔祖老臉醬紅,隻好閉上尊口。
楊鶴影一個眼色過去,沙祖光賣力擠出眼淚,大嘴一張眼看又要哭嚎。
寧小楓搶在他開腔前道:“沙祖光你哭喪成這樣是你那死鬼爹娘又重死了一遍麽!當年黃沙幫元氣大傷後你就急不可耐的納了妾,平殊姐姐看不慣,就剁了兩隻血淋淋的死雞丟上你的喜宴你都忘了麽?!這些年你左一窩右一窩的討偏房吧,原配夫人比擺設好不了多少,想來你對你那老嶽父也沒敬重到哪裏去。在場的都是油裏滾過十幾二十遍的老江湖,你少在這裏裝大頭蒜!”
這一番夾槍帶棒下來,除了暗暗忍笑的蔡平春,一時間場內無人敢再有聲響,就怕寧大小姐調頭罵過來。
她當年雖然年紀小,但因為一直跟在蔡平殊身邊,許多武林中人的過往糗事她都知道個七七八八,用來懟人可謂十步殺一人,一句一狗頭。
周遭武林人士有不少暗暗點頭,其實沙虎幫在江湖上的名聲本來也沒多好,隻是黃沙幫慘死當前,許多人也沒計較這茬。
“這些日子是早也吵,晚也吵,跟市井潑皮似的。”寧小楓做出困倦模樣,“如今我看還是各回各窩歇息吧,有什麽事等戚宗主與周莊主來了再說。”
蔡平春適時的起身,裝模作樣的要扶妻子回屋。
“慢著!”始終沉默的二堂伯祖忽然起身,“若不是有了新的人證,我也不敢大半夜驚擾大家。來人,把他抬上來。”
眾人目光順著過去,隻見幾名弟子抬著一個擔架上來,擔架旁跟著一名披麻戴孝的粗壯少年。
沙祖光一見了這少年就哎喲喂的連聲上前喊我的兒,“田兒你怎麽來了!怎麽不在家中好好陪你娘?!”
這名叫沙田的少年從白兜帽下抬起臉,顴寬額窄,五官平庸,眼神木然森冷。
他一板一眼的回答:“外祖父一家慘死,母親幾次哭暈過去,眼看起不來了。爹,我要親眼看著外祖父和舅舅們的仇人遭報應!”
這下正牌苦主來了,便是寧小楓收斂了戲謔神色,周遭人等俱靜了下來。
駟騏門兩名弟子上前,將擔架上的人扶坐起來,透過血跡斑斑的繃帶與幾乎將頭顱對半劈開的劍痕,眾人辨認出這人的清秀麵目。
“秀之!”宋時俊失聲,“秀之這幾日你去哪兒了,我們一直找不到你啊!”
宋秀之麵如金紙,氣息斷續,他定定的看向父親身後,嘶啞道:“茂之,是你派人去殺我的麽?”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楊鶴影得意洋洋:“幾日前,駟騏門弟子‘碰巧’救下了被數名蒙麵人圍攻截殺的宋大公子。怎麽說呢,到底我也是他半個長輩,不能見死不救啊。”
宋茂之暴怒大喊:“放屁,你胡說八道!宋秀之你豬油進腦昏了頭麽,我幹嘛要殺你!”
三叔祖精神大振,“這還用說麽?誰不知道你與秀之從小形影不離,定是秀之察覺到了你的惡行,是以你要殺人滅口!”
“放屁放屁!”宋茂之破口大罵,“你們幾個串通起來誣陷我!爹,爹你看他們……”
宋時俊沉著臉:“秀之,你想清楚了再說話,莫要一時糊塗,中了別人的挑撥之計。”
宋秀之落下熱淚,用力扒開自己衣襟,扯開繃帶,嘶聲哭道:“爹,你自己看,這是我為了栽贓茂之弄出來的麽!”
火光熊熊之下,眾人清楚的看見宋秀之從脖頸到胸膛布了三道極其猙獰的傷痕,俱是深可見骨,其中一道更是往下延伸到腹部。
楊鶴影趁機道:“還有內傷,隨便找個人給秀之把個脈,就知道他受傷之重了!”
宋秀之滿臉是淚,“爹,我知道你一直信任疼愛茂之,可是我也是你的兒子啊,你怎麽能這麽狠心!”
宋時俊心軟了,本想上前卻被楊鶴影與沙祖光攔住,他柔聲道:“秀之,你受了這麽重的傷,父親也心疼。可殘害無辜煉製屍傀奴這樣大的罪名,茂之真的不能背啊。你好好想想,興許是有人故意假冒茂之的人來截殺你呢!”
宋秀之滿眼失望之情,“爹,從小你就教導我們要磊落大氣。你放心,我隻說自己所見所聞,其餘的多一個字都不會說。”
“秀之你……!”宋時俊著急的要上前拉兒子。
“幹什麽幹什麽。”楊鶴影笑著用肩膀將宋時俊頂開,“剛才蔡平春也說了,是冤屈終能昭雪,既然你一心信任你寶貝兒子,讓秀之說兩句又怎麽了?”
“是呀是呀,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怕什麽說啊……”駟騏門&沙虎幫&至少一半的廣天門弟子一起起哄。
三叔祖回頭朝武林群豪拱手道:“接下來就是我們宋楊沙三家門裏的事了,不論是非對錯,廣天門都會給天下一個交代。諸位英雄,不如……”
雲篆道長等人明白他的意思,心想宋時俊的一個兒子要揭發另一個兒子,這等兄弟鬩牆的家醜廣天門定然不願被太多人看見。他們略略遲疑了下,便紛紛告退了。
三叔祖將目光轉到另一邊,誰知蔡平春不動如山,寧小楓潑辣的反瞪他一眼。三叔祖等人莫可奈何,隻好摸摸胡須當作沒看見。
眼見局麵越來越險峻,樊興家不停的抹冷汗,宋鬱之滿臉焦急,蔡昭已經開始左右張望,預先尋找退走路線了。
楊鶴影滿意的看了看四周,“行了,秀之,你就說吧。”
宋秀之強撐著站起來,被人扶著坐下,喘口氣道:“煉製屍傀奴本是魔教的奸邪行徑,我們平素隻有耳聞不曾得見。半年前,因為魔教內訌,新任教主慕清晏厲行剿亂,竟有幾個零星的聶氏餘黨逃到了廣天門周遭。”
“當時父親恰好不在家,茂之與我將這些人捉起來後一頓審問,其中幾人為了活命,居然說他們曾為聶喆煉製屍傀奴,如今可將這門邪術獻給我們。”
寧小楓輕輕啊了一聲,驚疑不定的去看丈夫,蔡平春麵色凝重。
樊興家傻傻的去看宋鬱之,宋鬱之神色惶然,唯有蔡昭似乎想到了什麽,微微出神。
宋秀之繼續道:“我當時便言此事邪惡歹毒,斷斷不可,應當趕緊將這幾個聶氏餘黨交由聖堂諸位長輩共同處置,可是茂之一直不肯。拖了幾日後,茂之忽然來告訴我,說囚室起了火,將那幾個聶氏餘黨盡數燒死了,於是我隻瞧見幾具無法辨認的焦黑的屍首——茂之,我說的可有一字虛假?”
眾人視線齊聚過去,宋茂之被瞧的尷尬惱怒,依舊梗著脖子道:“沒錯!你說的沒錯,我說的也沒錯。囚室的確著了火,人也的確被燒死了!”
楊鶴影冷笑道:“說的好聽,誰知道那幾具屍首是哪兒來的?那幾個聶氏餘黨是不是叫你藏了起來!”
“楊老匹夫你個王八羔子!”宋茂之怒喝。
三叔祖大怒:“宋時俊,管好你的兒子!”
宋時俊麵露怒色,龐雄信賣力將宋茂之安撫住。
楊鶴影滿臉堆笑:“秀之,你接著說。”
宋秀之脖子經脈浮起,虛弱至極,已現氣竭之色,仍然盡力道:“過了兩個月,我發現茂之行蹤隱秘,常常是隻帶兩三個心腹護衛,然後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我攔著他質問,他說尋到了一處草木茂盛的山頭,去哪兒遊獵散心。可是不論我怎麽問,茂之始終不肯告訴我那處山頭在哪兒,也不許我跟隨——茂之,我有沒有誣賴你一個字?!”
宋茂之氣的臉色發紫,咆哮出來:“還不是自從去年之後你就不住勸我不要出去遊獵,不然就去告訴幾位長輩,我當然不能告訴你地點,也不能叫你跟著了!”
這等辯駁簡直豪無所說服力,宋時俊臉色越來越難看。
宋秀之用胳膊努力將自己撐起來:“茂之,那之後,你離開廣天門的時間越來越長,還不斷向賬上支取銀錢,糧草,兵械甲胄,甚至珍奇藥物。我再三問你緣由,你隻不肯答。”
宋茂之惱怒道:“自從去年你我被魔教奸賊劫走之後,廣天門中多少人在暗中笑話我!我要另起爐灶,自己馴養一批效忠我的人手,這有什麽錯!”
五房的曾伯祖父忽然微微一笑,“時俊啊,就算不論屍傀奴這件案子,茂之這等做法,可是觸犯門規了。”
宋時俊心焦如油煎,強笑道:“這,這個,茂之年紀小,不懂事,以後慢慢教,慢慢教……”
三叔祖高聲冷笑:“二十好幾的人了,還小呢,掌門侄兒你真是愛子心切啊!”
楊鶴影打斷他們,“你們先別爭這個了,秀之,趕緊說最後那件事啊!”
宋秀之道:“一個半月前,原本說要出門遊獵半個月的茂之忽然血淋淋的回來了。我見他的三個心腹護衛沒跟回來,就問怎麽了。茂之說,有一夥蒙麵人夜襲那處山頭,將他的人都殺光了,他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後來我才知道,黃沙幫一眾老幼也是那夜被屠戮殆盡的。”
沙祖光嘿嘿陰笑兩聲,“茂之大公子好身手啊,那麽多人死了,就你一個活著回來了。”
“笑什麽笑,笑你娘偷漢子給你找了個新爹嗎?!”宋茂之大聲罵回去,“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好不容易才聚集了幾十名好手,結果一夜之間叫人殺了個幹淨!至於什麽黃沙幫紅沙幫,我從來沒見過!”
宋秀之似乎氣力用盡,頹然倒向椅背,“就是這些了,我所說的,俱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茂之,你若覺得我哪個字有假,請父親家法處置便是。”
“好好好,秀之你好好歇息啊。”楊鶴影滿臉慈愛笑容,一轉身義正辭嚴道,“就是因為秀之知道的這些事,才遭人截殺,險些性命不保。宋掌門,你可不能姑息縱容逆子啊。”
宋時俊一時無措,身形凝滯。
寧小楓心中疑惑,輕聲道:“怎麽會這樣,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蔡平春對妻子搖搖頭,示意先別發言。
三叔祖站到當中,端端正正的向宋時俊行了個禮:“宋茂之另立門戶,濫殺無辜,煉製屍傀奴,敗壞我廣天門門規,天地所不能容,請掌門立行處置!”
四周響起整齊的呼喝:“請掌門立行處置!”
角落中的宋鬱之喃喃道:“難道是真的,難道是真的?”
樊興家也是毫無頭緒,誰知蔡昭斷言,“假的。”
宋鬱之頓時從驚惶轉為驚喜,蔡昭又補一句,“你兄長叫人給算計了。”
“你怎麽知道!”宋鬱之喘氣。
蔡昭壓低聲音:“聶喆的確懂得煉製屍傀奴,可是他的人早在極樂宮被攻破時就叫慕清晏一鍋端了。尤其是煉製屍傀奴的那批人,禍害瀚海山脈的山民多少年了,慕清晏頭一個就是拿他們立威祭旗,那陣是殺的人頭滾滾,一個沒放過。”
“去年夏日起兵反叛慕清晏的,一半是呂逢春的人,一半是對聶恒城死心塌地的人。這些人覺得聶喆辱沒了聶恒城的威名,根本不願為其所用,多年來抱著對聶恒城的忠誠默默蟄伏隱居,直到呂逢春打出輔佐聶思恩的名頭,外加慕清晏被擒這樣千載難逢的良機,他們才肯出來放手一搏。”
“三師兄你在藏書閣讀了那麽多卷宗,該知道聶恒城雖然狠辣,但為人高傲,根本看不上驅使腐屍這等下作手段。屍傀奴嘛,開陽長老煉過,瑤光長老煉過,天璣天璿都煉過,唯有聶恒城,便是將手下敗將棄屍亂葬崗,也懶得去煉屍傀奴!”
宋鬱之眼睛都亮了,“所以,對他死忠的那些魔教教眾也不會去煉屍傀奴!”
“對。”蔡昭果斷道,“半年前,因為慕清晏平定叛亂而逃出來的那幾個‘魔教教眾’不可能是聶喆的人,因為聶喆手下煉屍傀奴的人早死光了;可若說他們是聶恒城的人,他們又怎會煉製屍傀奴呢。”
樊興家插嘴道:“說不定那幾人是呂逢春的人呢?呂逢春到底是七星長老之一,說不定他的人也會煉屍傀奴呢?”
蔡昭道:“五師兄真傻,你知道呂逢春為何被人叫做老烏龜麽?因為聶氏叔侄掌權時他始終縮著脖子,一點不敢冒頭!魔教中若說有人跟我們北宸六派毫無糾葛的,大約也就數他了。那幾個逃出來的人若想活命,為何不說自己是呂氏子弟,偏偏要承認自己是聶氏餘黨?聶家跟我們北宸六派可是血債累累啊!”
樊興家恍然大悟:“是這個理!”
蔡昭露出小小白白的虎牙:“那所謂‘魔教教眾’,先說自己是聶氏餘黨,又說自己是替聶喆煉製屍傀奴的人,前者不會煉屍傀奴,後者早被慕清晏宰光了——哼哼哼,真是過猶不及,弄巧成拙。”
宋鬱之一經提醒,立刻恢複神智:“不但如此,根據我們的探報,魔教這次叛亂中,呂氏子弟或有逃之夭夭的,聶恒城的人卻大多抱了必死的決心,寧肯戰死不肯逃走。哪那麽巧合,偏偏逃出幾個聶氏餘黨到廣天門的地盤上!”
說著他就要往前衝出,意欲替兄長辯白,卻被蔡昭死死抓住。
“三師兄你也傻了麽!”女孩滿目警惕之色,“就算沒有我們剛才那番推論,光憑秀之公子的話,其實也不見得能敲定你兄長的罪名。隻要你爹堅持要求等到師父和周伯父等人到了再行論斷,他們又能如何?所以,你那三位長輩和楊鶴影為何敢在今夜發難——這才是最最凶險的!”
宋鬱之長目圓睜,之前在城門口所見那幕浮上心頭,冷汗頓時涔涔冒出:“他,他們串通好了,他們已經都布置好了!我要去示警!”
“已經來不及了!”蔡昭低叫,“現在我們最好……”
話音未完,隻聽宋時俊一聲渾厚高嘯,“你們莫要欺人太甚!”
蔡昭三人說話的功夫,場內數人已經激烈爭吵好幾個來回了,宋時俊眼看好聲好氣說話全然沒用,怒氣上湧,不肯再服軟。
楊鶴影尖尖細細的笑起來:“人證物證俱全,還望宋掌門莫要執迷不悟,庇護逆子啊!”
“二刈子你給我閉嘴!等以後老子再跟你算賬!”宋時俊大吼一聲,轉頭沉聲道,“三叔父,你我叔侄血脈之親,莫非你真要鬧的魚死網破?!”
楊鶴影被罵中了要害,眼中閃過一抹狠厲,強自忍下。
三叔祖悠然的捋著長須,“時俊我侄,你要知道,當初你祖父過世後,繼承掌門之位的原是我一母同胞的大哥。可惜他還沒生兒子就在一次與魔教的對決中受了致命傷。大哥本來屬意由我繼任掌門,然而你爹趁機說服族中長輩,沒等大哥斷氣就奪走了掌門之位。”
宋時俊冷笑起來:“大伯父過世時,三叔父你才十六歲,如何有能力頂梁立戶!我父親既比你年長,又有聲望勢力,繼位掌門是天經地義!”
“行行行。”三叔祖悠哉道,“當初我沒能力繼任掌門,如今你兒子宋茂之無才無德,一樣不配掌門之位。我勸你,還是把位子挪出來吧。”
宋時俊連連冷笑,“好好,我明白了。”
他又道,“二堂伯父,你素來平和仁厚,為何如今也來逼迫我?”
二堂伯祖緩緩站起,“我是個沒出息的,早年為了廣天門與魔教殊死搏殺,五個兒子盡皆戰死,好不容易晚年又得一子,我沒想他出人頭地,隻要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就好了,於是給他起名時泰。我一直教導他,雖然他份屬長輩,但還是要對茂之多加忍讓。等將來茂之當了掌門,怎麽也不會虧待他了。”
宋時俊不安起來:“時泰兄弟,時泰兄弟他……”
老人眼眶浮起水光,“三年前,茂之進山狩獵,讓時泰帶人守在山下。誰知當夜風雨大作,電閃雷鳴,時泰害怕茂之事後責怪,竟始終不敢擅自離去。後來山石泥漿滾落,居然將他活活埋死在裏頭!泰兒他,他至死都不知茂之早已從另一側山路下去了……”
老邁的聲音滄桑悲苦,場內眾人大多生出惻隱之心。
宋茂之又氣又急:“這件事怎能怪我!我隻是隨口一說,並未讓時泰叔父死守在那兒啊!看到天色不好,是個有腦子的都知道該趕緊走了,誰知道他那麽呆……”
啪!
宋時俊反手一個重重的耳光,直接打斷了蠢貨兒子的話,“你給我住嘴!”
二堂伯祖笑的比哭還難聽,“我不是個好父親,從來沒讓泰兒肆意快活的度過一日,隻是不斷提點他要謙遜,要溫良,要忍耐。便是他死了,我也不敢氣惱太久,因為我還要顧著門下子弟,不能得罪現在與未來的掌門,我可憐的泰兒啊……”
這番話說下來,他身後的廣天門弟子個個義憤填膺,高聲呼喊——“定為師父(師祖)討回公道!”
宋時俊搖搖頭,拱手道:“是我對不住時泰兄弟。二堂伯父,您的意思我都知道了。”
他轉頭再道,“曾伯祖父,您怎麽說。我們父子又哪裏得罪了您?”
五房的曾伯祖父嗬嗬一笑,“那倒沒有。隻不過茂之年輕氣盛,愈發看我們這些老家夥不順眼了,處處排擠,時時側目。我想著,等茂之當了掌門,我們未來的日子就難過咯”
宋時俊咬住腮幫子,點點頭:“我懂了。”
他最後看向不遠處,提聲道,“秀之,你看見了。他們讓你來做人證,是要逼死你父親和兄弟啊。”
宋秀之笑的異常慘痛,“父親,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一意護著茂之。這些年來茂之所為的種種,從時泰叔父的枉死,到宋氏族人的離心,你還認為他能當下任掌門麽?”
宋茂之捂著臉頰怒吼道:“我不當誰當,你來當麽?!”
宋秀之低聲道,“父親與茂之若對我有疑心,我願意立刻自裁。”
宋茂之一窒,宋時俊目光複雜,唯有楊鶴影大呼小叫,“自裁可不行,我女兒小蘭還等著你成婚呢,好女婿,哈哈!”
三叔祖笑道:“楊門主放心,回頭我定給兩個孩子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儀,哈哈哈……”
看這倆猥瑣老頭相互哈哈大笑,寧小楓惡心的不行,扭頭咬耳朵:“真沒想到尹青蓮那樣七竅玲瓏心肝之人,會生出宋茂之這麽個蠢貨!”
蔡平春卻輕聲道:“待會兒場麵一亂,你要牢牢跟著我,寸步不許離開。”
寧小楓愣神:“怎麽。”
蔡平春不動聲色的視線一掠場內,低聲道:“人家是有備而來,宋時俊這下有大麻煩了,好在他功夫不錯,還有不少心腹護衛,想必逃命不難。”
話說到這份上,宋時俊也不客氣了,“三位長輩,我若執意不肯聽命,你們欲待如何?莫非要宋氏子弟自相殘殺麽?”
三叔祖道:“那倒不能。”他一個眼色過去,楊鶴影笑著向身後心腹做了個手勢。
那心腹隨即吹響哨笛,片刻之間,隻聞四周呼喝之聲隆隆,大批玄馬黃衣的駟騏門弟子潮水般湧了上來,頓時敵我眾寡懸殊。
三叔祖高聲道:“蔡穀主,蔡夫人,今日我廣天門要清理門戶,你們待如何?”
蔡平春麵不改色:“落英穀素來避世隱居,不愛理睬江湖紛爭。”
廣天門三老聽了這表態,俱是滿意。
楊鶴影底氣大足:“時俊兄弟,聰明的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宋時俊鄙夷道:“就憑這些蝦兵蟹將,我們廣天門弟子還不放在眼裏!眾弟子,聽我號令,列陣!”
誰知宋家三老同時令心腹發出號令,宋時俊身後的廣天門子弟頓時少了一大半。
“你們!”宋時俊滿眼血絲,心中大恨。
龐雄信大喊:“你們這群王八羔子,對得起掌門素日的恩情嗎?”他又道,“掌門大哥別憂,咱們還有幾十位聖堂護法,個個以一敵百!”
他身後的聖堂護法聞言,紛紛拔劍起誓——“我等俱聽掌門號令!”
不等宋時俊神色稍緩,隻見三叔祖一揮手,他的心腹弟子押著幾十名老幼婦孺上了來,紛紛喊著,‘爹爹我害怕啊’,‘夫君救命啊’……
廣天門規模龐大,屋宅層疊,宋氏族人與外姓子弟的家眷俱是混居一處,本來也有製約忠誠的意思,但是這樣一來,隻要內部之人有心,盡可準確的將聖堂護法的家眷擒到手裏。
蔡昭忍不住讚歎:“這招數好。宋家人不能殺宋家人,但是可以約束子弟不讓動手,然後再讓駟騏門的人來殺。”
“這時候你還玩笑!”樊興家緊張的聲音發抖,“你看三師兄的臉色,咱們還不出去麽?”
“不出去,他們的底牌還沒出盡。”蔡昭淡淡道。
果然,在一陣婦孺的哭聲哀求中,宋時俊身後的聖堂護法與弟子又少了一大半,而他們身陷駟騏門沙虎幫以及廣天門三老子弟的重重包圍中。
“你們真要趕盡殺絕?!”宋時俊聲音嘶啞。
楊鶴影歎道:“其實也不是,我們隻是想……”
沉默的少年沙田忽然大喊道:“我要為我外祖父報仇,宋茂之納命來!”說著,就從懷中拔出一把匕首向宋茂之衝去。
在場的都是武學行家,一看這少年的步法就知他武藝低微,唯有蔡平春微微蹙眉。
宋茂之哈哈大笑,飛身而起,雙足連踢,先一腳踢掉少年手中的匕首,再將少年踢翻在地,然後一手捉住他的後頸,持作人質:“你們哪個敢上來,我先宰了這小子!”
宋時俊料想兒子安危無慮,上前幾步,正要與楊沙等人討價還價,這時蔡平春忽然高聲到‘宋茂之當心’!
眾人紛紛回頭,隻見原本被扣住後頸壓跪在地上的少年沙田忽的暴起,左手五指箕張,反手抓向宋茂之的腹部,其勢端的是狠辣無比。
宋茂之腹部劇痛,當即揮掌拍向沙田,誰知沙田搶先一步,反身抱住宋茂之。宋茂之反掌倒拍自己懷中的沙田,隻聽喀喇喀喇幾聲,沙田身上骨骼斷裂之聲不絕,然而他依舊牢牢抱住宋茂之不肯放手。
宋茂之提氣運功,奮力掙紮,大驚之下發覺這少年功力竟不比自己低多少,兩條臂膀猶如鐵條牢牢焊在自己身上般。與此同時,沙田右手同樣起爪,運足十成功力刺向宋茂之背心。宋茂之慘叫一聲,滿身染血。
這須臾之間的變故驚住了所有人,一瞬之後,宋鬱之不管不顧的飛身而去,宋時俊與龐雄信也同時趕到,一個出掌,一個出劍,全力擊向少年沙田。
沙田悶哼一聲,如一個破米袋般被打飛出去,然而宋茂之也軟軟癱倒了,隻見他背心開了一個大大的血洞,肋骨斷裂,傷口幾乎透胸而出。
宋茂之大睜著無神的眼睛,急促的呼吸兩下,在宋時俊與龐雄信的悲痛呼叫中斷了氣,而相距較遠的宋鬱之此時才趕到,趴在宋茂之的屍體旁痛哭。
“田兒,我的田兒!”沙祖光同樣抱著兒子的屍體大哭,隨後迅速大吼,“上,殺了他們,給我兒子報仇!”
——混戰開始。
宋鬱之來不及與父親敘話,立刻就拔劍揮向駟騏門與沙虎幫的人。
他劍法超群,修為深厚,在夜幕中飛騰翻躍,身形在夜空中猶如一道矯健優美的白虹,劍鋒揮出之處所有人如草芥般倒下。
顯然楊沙兩人沒料到宋鬱之也會來,眼見那邊廂宋時俊領著心腹弟子瘋狂劈殺,要為兒子報仇,這邊廂宋鬱之無人可與之匹敵,楊鶴影大喊道:“你們三個別看戲了,要是讓宋時俊父子翻了盤,我還能躲回駟騏門,你們呢?!”
沙祖光也大喊:“要做大事就得下狠心,別想著兩手幹幹淨淨就能成事!”
宋氏三老麵色一沉,便率眾上前搏殺。
原本的局麵是宋時俊獨自對殺楊鶴影與沙祖光,龐雄信與宋鬱之領著弟子擊殺駟騏門與沙虎幫弟子,但當功力深厚的宋氏三老加入,情勢立刻倒轉。
片刻之後,宋時俊這邊的弟子倒下的越來越多,宋鬱之獨自對戰宋家三老,龐雄信率眾搏殺同門弟子。
見宋家父子難以支撐,寧小楓顫聲道:“小春哥,你不去幫他們麽。”
蔡平春冷靜道:“我首先要護著你。”——在他心中,宋茂之跋扈愚蠢,不把人命看在眼裏,屬於自作自受,宋時俊愛子猶如溺子,屬於子不教父之過,都不是全然無辜之人。
場內血肉橫飛,樊興家看的心驚肉跳,小小聲道:“昭昭,你還不去幫忙麽?”
蔡昭搖頭,“不急。你仔細看,其實宋家三老手下都留了情,多是將人打傷或點穴,估計還想著活捉宋掌門他們,三師兄應無性命之憂。”
就在這時,一枚冷鏢無聲無息的向宋鬱之射去,手法甚是刁鑽,宋鬱之正忙於應付三老,不妨被射了個正著,劇烈的疼痛後是一種奇異的麻痹。
見宋鬱之受傷,二堂伯祖與曾伯祖父心生惻隱,雙雙向後大步躍出。
唯有三叔祖心想自己若要奪取掌門之位,並傳給自己兒子,這個文武雙全天賦過人的侄孫宋鬱之是個大患,傷都已經傷了,索性來個一不做二不休。
宋時俊側眼一瞥,立刻猜到三叔祖心中所想,他已經死了一個兒子,決不能再失去另一個,當下使出十成功力,瘋狂甩開楊沙二人,向三叔祖飛快撲去。
三叔祖見宋時俊狀若瘋虎的撲來,雙目赤紅,掌風淩厲,他心頭一顫,立刻回掌應敵。
四掌猛烈相擊,周遭氣勁橫流,宋時俊正值壯年,且修為更高出一籌,三叔祖被打的口噴鮮血,飛出老遠落地。
然而這時楊鶴影與沙祖光也趕到了,他們同時擊向宋時俊的後背,蔡平春冷喝一聲‘卑鄙’,掌力激飛身旁茶幾上的杯盞。
沙祖光修為略遜,背心被茶碗打中後立刻岔了真氣,從半空中重重摔落;楊鶴影卻比他強的多,他拚著被茶碗擊打,依舊奮力擊向宋時俊背後大穴。隻聽噗噗兩聲,楊鶴影與宋時俊同時噴出一口血,龐雄信與駟騏門弟子雙雙上前將兩人搶回。
二堂伯祖與曾伯祖父見三叔祖身受重傷,再度飛躍回來,宋鬱之強忍肩傷,運氣推出雙掌分別與兩老單掌相擊。
內力對決,毫無回避,兩老固然手下留情,但察覺到手臂一麻,胸口氣血翻湧,心中俱道‘這孩子好厲害’。
宋鬱之噔噔倒推數步,忍住沒吐血。
楊鶴影捂著胸口放聲大喊,“王老四,你還等什麽,快噴快噴!”
隨著他的口令,一隊駟騏門弟子抬著形狀古怪的漆木長筒上來,旁人尚未反應,蔡昭目色一沉,“果然還有歹毒的後招!”
漆木長筒機括抽動,一股彌漫著腥臭腐爛氣息的水霧從筒端噴射而出,猶如雨點般灑向宋時俊等人。
幽深夜幕中,圓圓皎月下,一道纖細縹緲的少女身影當空劃過,她手中扣了一把茶葉大小的碎銀鏢,如夜空繁星般射下,一陣叮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那些漆木長筒紛紛爆裂。
寧小楓歡喜的大叫:“昭昭,昭昭你來了,快來娘這兒!”
蔡昭應了聲,趕在毒液蔓延之前,趕緊撈起重傷的宋鬱之向寧小楓方向退去。
蔡平春瞳孔一縮,大喝道:“這是路成南的‘蝕骨天雨’,楊鶴影你怎麽會有這東西!”
楊鶴影強笑:“當年聶恒城死後,圍剿魔教各大分舵時繳獲來的,我一直藏到今日!”
碎裂的漆木筒中流出腥臭水液,手持長筒的駟騏門弟子一陣慘叫,觸及毒液之處立刻皮肉潰爛,白骨森森。慘叫的駟騏門弟子狂叫著向同門求救撲去,便將毒液染給了更多的人。還有剛剛噴出機括,尚在半空中的毒液水霧,但凡沾染到肌膚的立刻形成潰爛。
蔡昭用力踢開一個腮幫子被蝕穿已露出牙床的駟騏門弟子,發現前方全是腐蝕的血肉模糊的人,她隻好拖著宋鬱之向樊興家那一邊躲去。
短短幾息之間,平素莊嚴肅穆的聖堂大殿之前已成了一片修羅場,哀嚎慘叫之聲不斷,血肉之軀不斷被腐蝕為腥臭毒液。
摔在角落的沙祖光悄無聲息的撐起身子,從腰袋中摸出一個半尺長的紫銅小筒,趁人不備用力一推機括,向宋時俊噴了過去。龐雄信大吼一聲,奮力撲在宋時俊身上,用自己的身軀徹底擋住漫天噴來的毒液。
宋時俊好不容易才翻身出來,見到龐雄信背後已是一片血肉腐蝕,他目眥欲裂,“老六,老六,你怎麽了!你撐住,我找人給你醫治!”
龐雄信整個背部猶如火燒一般,他咧嘴一笑:“大哥,我不能再陪著你了,你以後,自己多小心!”說著,他一把推開宋時俊,巨大的身體縱身朝沙祖光撲去。
沙祖光嚇的連連後退,可惜他剛才為了裝作受傷不輕,一直趴在地上,此刻不及起身便被龐雄信一下撲倒,很快就沾上了從龐雄信背後流出來的毒液。
龐雄信半身腐爛,猶自緊緊拖住沙祖光的兩條腿,大笑道,“龜孫子,能跟老子一塊死,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宋鬱之遠遠看見這一幕,無聲落下淚水“六叔,六叔……”
這般忠勇豪氣,便是蔡平春也為之動容,寧小楓哽咽道,“小春哥,小春哥!”
蔡平春明白妻子的意思,他本來已打算帶她獨自離去了,如今不得不改變計劃,他衝著宋時俊僅剩的幾名聖堂護法道,“照我行事,跟著我逃出去。”
隨後,他打碎身旁的桌椅板凳,撿了兩片大小合適的木板綁在腳底,然後將寧小楓背起,用衣帶縛住。接著他左臂抓住宋時俊,右手虛空一劈,將身旁高高的旗杆斬下一段,以長長的旗杆將前方沾有毒液的‘爛人’向左右兩側撥開,如遇惡意撲過來的,便運氣內力將人震倒或直接用旗杆捅死。
幾名聖堂護法見狀,立刻依樣畫葫蘆,趁著場麵一片混亂奮力衝殺出去。
眼看就能突圍下山,蔡平春隔著布滿血水與哀嚎的人群向女兒大喊一聲“昭昭!”
——他們不能再耽擱了,一旦等楊鶴影和宋家三老回過神來,就難以逃脫了。
蔡昭會意,高聲道:“爹爹放心!”
對付蝕骨天雨,場中恐怕沒人比她更有經驗,本來她還擔心父母的安危,如今兩撥人風頭突圍正合她意。
她一腳踢開聖堂兩側的廂房,不出她所料,壕氣衝天的廣天門用來鋪地磚的是一種極為厚實華貴的長毛氈地毯。她唰唰幾聲,利索的撕下三塊給自己三人從頭到腳裹上,隨後將宋鬱之和樊興家一手一個扔上屋頂,再用左腕上的銀鏈牽著他們從空中蕩開。
地麵上的人見狀,紛紛用衣裳裹著沾有毒液的屍塊向他們三人扔去,可惜兩三寸厚的名貴長毛地毯全沒在怕的。
蔡昭動作又快,幾息功夫,她就帶著兩個沒用的師兄消失在夜空中,隻留下女孩暢意的笑聲——“楊鶴影你個廢物,去年被我打的滿地找牙,今年依舊沒長進,哈哈哈……”
楊鶴影等人眼睜睜蔡家父女一南一北從兩個方向突圍而去,怒火難抑。
蔡昭左手拉著樊興家,右手扶著宋鬱之,頂著晨曦的霧靄一路狂奔,躍過高大的城門時險些一口氣沒提起來。
當旭日的暖陽曬在樊興家側臉上時,他疑惑起來:“昭昭,你拉著我們去哪兒啊!怎麽一路向北呢,廣天門北麵我記得是一片密林啊。”
蔡昭停下腳步,抹了把汗:“沒錯,就是北麵。我們去血沼澤。”
樊興家立刻一臉驚恐。
蔡昭轉頭笑笑,“等到了密林邊上,我找個地方讓你和三師兄留下,我自己進去。”
可惜言猶在耳,身後馬蹄隆隆的追兵趕來了。
他們不但不停追趕,還不斷放箭,可恨廣天門周遭是一覽無遺的平坦地形,連個躲藏之處都沒有。蔡昭拖著一個弱雞和一個重傷患,冷不防肩頭中了一箭,幸虧樊興家及時撿了根流矢判斷這箭沒毒。
三人跌跌撞撞向北逃竄,從日出奔到日落,夜色再度籠罩,前方就是一大片綿密的令人心頭發麻的幽林。蔡昭一陣火起,意欲拔出豔陽刀將追兵和他們的馬一起切成五花拚盤,卻又擔心對方人多,若趁自己與他們纏鬥時去傷害宋樊兩人怎麽辦。
正在為難,前方密林中忽然射出三道迅捷的人影,霧茫茫的曠野夜幕中,彼此都沒看見對方的樣貌,隻聽見當前一人率先發出嗬斥,“爾等何人,竟然追蹤我等至此!”
——這聲音蔡昭頗覺熟悉,斯文中帶點兒敗類,清高中帶點兒做作。
第二人也開口了,“你少廢話,咱們行蹤隱秘,不可泄露,趕緊把這幫人都拍死!”
——妙極了,這個人的聲音蔡昭也耳熟。
說著兩人就撲向了追兵,之所以沒搭理蔡昭三人,大約看他們三個弱的弱,傷的傷,還有一個小小女子,想必沒多少威脅,兩人便心有一同的先去收拾前方兵強馬壯的追兵。
這時,第三個修長的身影踏著薄紗般的月色緩步而來。
蔡昭回頭,四目相對,再一次的同時開口——
“你在這裏做什麽?”
“你為何會到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