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139章
蔡昭本想給楊小蘭掠陣, 卻被慕清晏連拉帶拽的拖走了,留下上官浩男與遊觀月等人料理駟騏門的狗腿。
“……你自己父慈母愛,還要在旁看人家父女相殘的人倫慘劇,你長點心眼吧, 是嫌小蘭姑娘還不夠慘麽。趕緊走, 去救你的淩波師姐!”
蔡昭怒而甩手, “你放開,我自己走!”
慕清晏靜靜道:“你已經知道地宮在何處了, 莫非想甩開我自己前去迎戰戚雲柯。”
蔡昭甩頭:“我的事不用你管。慕教主智計無雙,常人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算計了去, 小女子委實懼怕,還是分道揚鑣的好。”
慕清晏道:“我不會再騙你了。此去迎戰戚雲柯,沒有我的幫忙,你一個人是不成的。”
蔡昭冷笑道:“幫忙?誰知道你心裏還打著別的什麽主意。慕教主心計深的很,我猜不到也不敢猜, 總之我是再也不敢相信……”
“我找到慕正揚的屍骸了。”慕清晏忽然道。
蔡昭一怔, 隨即道:“那又如何。”
慕清晏道:“就在你逃出瀚海山脈的另一側山洞通道中。他是死於你姑姑之手, 半個身子幾乎被豔陽刀劈開了。”
蔡昭咬牙道:“他把我姑姑騙的好慘,正是死有餘辜!慕清晏我告訴你, 若你也做出那樣傷天害理的事……”
慕清晏打斷她道:“我不會學慕正揚的。”
他定定的看向女孩, “我不會學慕正揚那樣, 把事情做絕,生生斷了自己的姻緣, 也斷了自己和心上人的性命。”
蔡昭倔強的站在前方,一言不發。
慕清晏上前一步, 一字一句道:“你信我也罷, 不信我也罷, 總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走上你姑姑獨自應敵的老路。”
蔡昭扭過頭去,悶聲不響的飛奔而去。
兩人依照宋鬱之的指示,從一座圓形漢白玉花壇後的幽徑進入,左繞右繞,擰開機關,順著堅硬方正的石階,進入不知名的深處幽室,纖長的走廊地麵上鋪著光可鑒人的紫金磚,高高的穹頂上懸下一盞盞用水晶碗盛放的長明鯨油燈。
“尹岱老兒好大的手筆啊。”慕清晏自言自語,“他哪來這麽多錢?名門正派不好明目張膽的斂財吧。”
蔡昭沒搭理他。
慕清晏自問自答:“難怪他要收郭子歸當關門弟子了,看來不單單隻是為了跟周老莊主鬥氣。嗯,也是。郭家本是江東首富,可當郭氏夫婦過世後,滿園隻找出數百兩銀子——也不知是誰陸續搬空了郭家。”
蔡昭依舊不理他。
慕清晏繼續道:“廣納殺手,收斂巨財,密布暗室,這位尹老宗主端的是一位當世人傑啊,與聶恒城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蔡昭終於忍不住了:“其實姑姑應該先殺了尹岱才是,沒有尹岱,許多人的結局都會改變了。”
慕清晏柔聲安慰道,“真小人好除,偽君子難誅。你姑姑殺聶恒城時,天下人紛紛叫好。可她若要殺青闕宗尹宗主,你看眾人的唾沫星子淹不淹死她。她也是為難的很。”
蔡昭從沒見過尹岱其人,可是透過這段日子逐漸揭穿出來的樁樁件件,她發現似乎每個人的冤孽背後,都有尹岱的影子。
“要是當年師父沒有設計害死尹岱,如今會是什麽光景呢?”她忍不住想。
慕清晏譏嘲的笑了笑,“自然是兒孫繞膝,後繼有人,內外勁敵皆消,寰宇共讚英明,尹大宗主好不快活!”
那些善良的,正直的,勇敢的俠士們,那些高傲的,決絕的,果敢的梟雄們,或敗或隱,非死即殘,尹岱卻如陰影中的寄生蛆蟲,依舊活的強壯滋潤。
想到陷害了無數人的罪魁最後竊取勝利果實,得享長壽尊榮,蔡昭不禁打了個寒顫。
兩人順著纖長的走廊小心的往前走著,沿途注意機關陷阱。
“就殺尹岱這事,我覺得師父做的對。”蔡昭低聲道,“可他不該害死那麽無辜的人,周伯父,法空上人,令尊,還有常伯父和塢堡裏的人,他們都是好人,不該那樣死……”
慕清晏臉上笑著,眉間卻是化不去的陰戾之氣,“對,不該那樣死。”
蔡昭聽出這話中的恨意,忽想到一事,“……你在那支血蘭上動了什麽手腳?是下毒麽。”
“差不多,以金針送了些東西入枝葉根莖。”
蔡昭停步,抬眸道,“七蟲七花追魂丹?不會被師父發現吧。萬一他在修煉《紫微心經》時發現中了毒,沒準已經逼出來了。”
慕清晏笑道:“七蟲七花毒在我教用了兩百年,受藥之人哪個不練功,哪個不是武藝高強?七蟲七花丹隻在催發毒性時才鬧騰,於運功調息毫無妨礙。”
“慕教主真是家學淵源呢。”蔡昭不無譏諷。
慕清晏皮笑肉不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何必這麽見外。”
“這裏!”蔡昭在磚壁上摸到一個壁燈模樣的白石蓮花苞,用力一擰,左側夾壁緩緩打開,兩人往裏走去,內側豁然開朗。
蔡昭甩出左腕上的銀鏈,上下左右亂甩一氣,眼見毫無陷阱機關,她便急急的要衝進去,卻被慕清晏一把拉住後心,如同包袱般向後一扯。
蔡昭慍怒:“你做什麽!前麵沒機關啊!”
陰暗中,慕清晏俊美的麵頰微微扭曲,“……我絕不再看你的背影。”
蔡昭一愣,愕然察覺兩人自從重逢,他似乎就有意的不讓她走在他前頭。
“你為什麽這樣?”她不解。
慕清晏沒有理她,沉默的向前走去,蔡昭隻好隨上。
前方出現一團光亮,兩人推開一扇半掩的石門,裏頭赫然是一間巨大的圓形功房,當中是一尊用整塊青玉雕成的打坐蓮台——戚雲柯正盤腿端坐其上,一旁擺放著一塊黑乎乎的石頭,正是被奪去的紫玉金葵。
“師父!”蔡昭沒想到這麽容易見找到了人。
自佩瓊山莊後才分開短短半個月,戚雲柯已是神采大變,曾經敦厚柔和的麵孔徹底變了模樣,兩頰瘦削,顴骨高聳,眉宇間滿是陰鷙偏狂之氣,蔡昭想象不出眼前這人居然是慈愛疼惜了她十幾年的‘戚伯父’。
戚雲柯淡淡瞟了兩人一眼,“你們終於找來了,楊鶴影與宋秀之果然廢物,連半日都攔不住你們。”
蔡昭正要開口,忽聽到一個‘嗚嗚’的女子聲音,兩人轉頭去看。
蓮台對麵一東一西鑄有兩個鐵座架,第一個鐵座上鎖著昏迷不醒的戚淩波——見她還活著蔡昭先鬆了口氣,另一個鐵座上鎖著尹青蓮,此刻她滿頭亂發披散,嘴上綁了布條以至於無法叫喊說話,隻能發出‘嗚嗚’之聲。
記得一個多月前離開青闕宗前往廣天門時,蔡昭與宋鬱之樊興家曾來拜別青蓮夫人。
當時的尹青蓮雖是滿臉輕愁的修道念經,但皮膚白淨嬌嫩,容顏姣好,身上的穿戴每件都精致妥帖,望之隻有二十來歲。
然而眼前的中年婦人滿臉是淚,憔悴不堪,皺紋布滿麵龐,曾經引以為傲的漆黑光亮長發已然灰白了一半。
尹青蓮不斷掙紮,瘋了似的想撲向數丈之外的戚淩波,然而她手腳俱被縛住,徒勞無功。
蔡昭被這光景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想過去給尹青蓮鬆綁,戚雲柯指尖彈出一顆石子,啪的激射在她的去路上。
“師父!”蔡昭驚呼,“要殺便殺,你做什麽要這樣對待她!”
戚雲柯道:“我不會殺她。我要她活著,活著看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人一一死去。就像我當年,眼睜睜的看著你姑姑成了廢人,看她纏綿病榻十餘年,最後看著她咽氣。”
蔡昭艱難的吐出話來,“師父你這麽做,難道姑姑會高興麽?”
戚雲柯抬頭望向巨大的圓形穹頂,陰狠道:“你姑姑這輩子從來隻會委屈自己,我隻盼著尹岱地下有知,能親眼看到自己女兒受的苦。”
蔡昭焦急道:“師父,難道你真要致淩波師姐於死地麽,她是你親生骨肉啊!”
戚雲柯道:“淩波脾氣不好,品性更是不好,但這罪不至死。隻可惜她投錯了胎,生成了尹岱的外孫女。就當是我對不住她吧,她會在昏迷中斷氣,無需麵對這些慘變。”
慕清晏忍不住插嘴:“既然你這麽痛恨尹家人,為何留下宋鬱之?他不是尹岱的外孫麽。”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這樣!”蔡昭急的要跳腳。
戚雲柯抬起眼皮,觸及那張他記恨了半輩子的俊美麵孔,霎時雙目中精光爆射,仿佛恨不能生啖其肉。
他閉了閉眼睛,平靜道:“慕教主真是心計了得,當初我的確懷疑過‘常寧’的身份,卻沒想到居然是你假扮的。之前我從未見過你,也未將你這黃口小兒放在眼裏。我還當你受了聶喆和孫若水的暗算,已然身亡了。素子香與千尋木之毒本是無藥可解,你居然能熬過去,算你命大。”
他又道,“至於鬱之麽,他不一樣。他自小在我身邊長大,不但天資卓越,品貌出眾,還性情貴重,端方正派,昭昭嫁給他再合適不過了。”
慕清晏本來一直笑吟吟的,此刻臉色一沉:“放你娘的P,做你的春秋大夢!合適什麽合適,端方什麽端方,等收拾了你這老匹夫,本座回頭就去宰了姓宋的軟腳蝦!”
“請慕教主自重。”蔡昭翻了個白眼。
慕清晏橫她一眼,“你還是先勸姓宋的多保重吧。”
說話間,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形製古怪的漆黑骨哨,“戚宗主,若是熬不住了就哼一聲。”說完,他咬住漆黑骨哨就吹了起來,曲調詭異奇特,嘶啞中帶著淒切,仿佛一根線吊住了魂魄似斷非斷。
蔡昭緊張的觀察,戚雲柯聽聞哨聲果然氣息陡變,麵皮猶如染上了一層詭異的絳紫色,麵部肌肉不住躊躇。片刻後,他沉聲道:“你在那支血蘭母株中下了毒?”
“不錯。”
慕清晏繼續吹哨,不斷催動七蟲七花毒性,同時丹田運功,雙袖鼓起,讓內力順著哨聲緩緩向前推去,氣勁如波濤般一前一後向戚雲柯拍打過去,試圖逼迫他運功抵抗,讓毒性迅速發作。
蔡昭在旁看的不敢眨眼。
戚雲柯閉目運氣,周身乍現一層隱隱生光的氣罩,將慕清晏的攻擊一一阻擋在外,眼看氣罩越來越弱,慕清晏卻長袖飛舞,氣勁愈強,蔡昭已經打算跑過去給尹氏母女鬆綁了。
就在這時——
空氣中傳來喀喇一聲金器裂開之聲。
戚雲柯宛如從胸腔震動出來的一股笑聲,隨後嘩啦一聲巨響,氣罩碎裂,數道無聲無息的氣勁如利劍般穿刺而去,驟然反擊,慕清晏躲閃不及,悶哼一聲,啪的後背撞在石壁上,顯是身中數記氣勁重創。
“你沒中七蟲七花之毒?”他靠牆而站,嘴角緩緩流出一道血線。
蔡昭大驚,連忙過去扶住他。
戚雲柯嘿嘿一笑:“中了,但我生來便是‘天火龍’資質。”
蔡昭與慕清晏麵麵相覷——那又如何?
戚雲柯繼續道:“‘天火龍’不但是萬中無一的修行資質,還有一樁好處——”
他嘲弄般的笑了笑,“‘天火龍’修煉至經脈全通之時,便能百毒不侵。你那祖傳的七蟲七花毒是白下了,哈哈哈……”
慕清晏與蔡昭兩臉愕然,全未料到。
不等兩人反應過來,戚雲柯會忽然按下蓮台下的機關,一麵半尺後的石牆直直朝慕蔡二人滑行而去,幾乎要撞上。
蔡昭連忙扶著慕清晏向後躲去,誰知那石牆快撞上時忽然微微一轉,與左右兩側凸出石楔合攏,哢的一聲將兩人封在小小的一片扇形石室之內。
“百毒不侵?天火龍居然能百毒不侵?這我怎麽絲毫不知?”慕清晏喃喃自語。
蔡昭提氣運功,一掌一掌拍打石牆,憋氣道:“……我也不知道,姑姑從沒說過啊。你們魔教家大業大,怎麽你也不知道?”
慕清晏鬱鬱:“‘天火龍’資質本就萬中無一,一千個‘天火龍’中隻有一人能修行破關,一百個突破關竅的‘天火龍’中又隻有一個能修行到經脈全通,誰知道還能百毒不侵。”
“對了,那戚淩波呢,她不也是‘天火龍’?”
蔡昭邊拍掌邊回答:“那是大家恭維尹氏母女的,‘天火龍’隻看機緣巧合,說不定淩波師姐就是資質平庸,尋尋常常而已。”
她一氣打了十幾掌,終於在石牆上擊出一線縫隙。
戚雲柯的聲音從縫隙傳來,“昭昭別急,待我神功大成,先處置姓慕的狗賊,再給你和鬱之風風光光的辦親事。”
慕清晏一聽這話立刻來了力氣,豁的從牆角立起,提氣要去拚命。
蔡昭擔憂的扶住他,“你再歇歇,內傷可不是好玩的。”
慕清晏還沒張嘴,牆外忽然傳來一個兩人都很熟悉的聲音——
“師父,師父,原來你在這兒!”
萬水千山崖上激戰猶酣,優勢逐漸倒向人多勢眾的李文訓。
周致嫻一眾左支右絀,漸漸難以抵擋。
李文訓冷冷道:“你們棄械投降,我饒你們不死。”
“投你老母!老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皮肉筋骨分離的苦頭都吃了,還怕你的恫嚇!”雲篆道長破口大罵。
覺性大師與周致嫻做了個眼色,一旦落敗,他們得留人殿後,其餘人方可從最後一尊鐵索機括逃回風雲頂。
這時,眾人忽聞懸崖邊上鐵索機括嘩啦作響,一名瘦削筆直的老尼飛躍而下。
周致嫻等人驚喜的呼喊出來——“靜遠師太!”
靜遠師太在懸崖邊上當風而立,衣袂飛揚,緊隨其後躍下鐵索的是七八名衣著各異之人。
他們有的穿戴像掌櫃,有的做漁夫打扮,更有徐娘半老的市井民婦,手持兩板大斧宛如剛從肉鋪下來的屠戶,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蔡昭若在此處必會跌落下巴,這些跟她討價還價時錙銖必較的大叔大娘們,此刻各個目光炯爍,氣息內斂精純,分明是一群隱姓埋名的高手。
覺性大師眼睛一亮:“王掌櫃柴老板方魚頭劉斬肉還有老豆腐西施……你們怎麽來了?你們,你們會武功?”
徐娘半老的市井民婦眼睛一瞪,“兀那禿驢,把那‘老’字去掉!”
李文訓沉下臉色,“我說呢,蔡平殊當年打過交道的那些悍匪大盜街溜子,有好些個下落不明,我還當你們死了,原來更名改姓,躲在了落英穀啊。”
方魚頭上前一步,“托蔡女俠的福,咱們這些劫後之人過了十幾年安寧日子。今日前來討教,隻盼著拳腳還未生疏。”
李文訓傲然道:“好,請吧!”
“師父,師父原來你在這兒!”曾大樓滿頭大汗的奔來,“外頭亂成一團了,鬱之兩兄弟打的你死我活,那位楊姑娘更要命,居然與楊掌門生死相搏。我看見這裏門戶大開,才進來看看的——師父,咱們現在怎麽辦啊!”
戚雲柯適才為了還擊慕清晏,打亂了積聚在丹田中的氣息,此刻正在調息,“無妨,待為師衝破最後一重關竅,這些人俱是跳梁小醜。”
曾大樓哦哦應聲,趨在蓮台前不肯走,“師父您臉色不好,師父,弟子能為您做些什麽?”
戚雲柯看著曾大樓那張關切的臉,想起當年蔡平殊將他撿來時又瘦又小,滿身的傷痕,手上腳上都是凍瘡,像隻奄奄一息的病猴。
他輕歎一聲,“你將那邊架子上的清心丸拿來,給為師服兩丸。”
曾大樓喜孜孜的應聲,繞過蓮台去拿清心丸。
戚雲柯心頭才鬆了一息,忽覺背後勁風微動,他瞬時運氣繃緊,然而利刃已經刺入後背寸餘。他狂叫一聲,反手重重拍去。
隻聞一陣筋骨碎裂之聲,曾大樓宛如一口破麻袋重重撞擊在石牆上。
慕清晏與蔡昭通過石縫看見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
蔡昭急的上火,“要是此刻有一枚‘暴雨雷霆’就好了,就能炸開石牆出去了。”
慕清晏嫌棄,“莫要發傻了,在這等地底密室中炸開‘暴雨雷霆’,石牆固然碎了,穹頂卻也撐不住的,到時我倆都得被活埋。”
戚雲柯依舊端坐蓮台,身軀不動。
他冰冷的望去,眼神仿佛無數把利刃,“大樓,我待你不薄,平殊更對你有救命之恩。如今我要替她報仇,你竟來阻攔,你的良心都叫野狗吃了麽!”
他顯然是真動怒了,最後三字‘吃了麽’以內力喝氣出聲,震的人耳朵嗡嗡作響,在巨大的功房中不斷回蕩,尹青蓮痛苦的癱倒在地,耳膜幾乎被震頗。
曾大樓大口大口的吐著血,“弟子不能眼睜睜看著師父犯下大錯,將師娘逼上絕路。”
“你……”戚雲柯似乎明白了什麽,難以置信,“你為了尹青蓮這樣自私冷血矯揉造作的女人,你竟然背叛我和平殊?!”
曾大樓艱難的喘著氣,“弟子知道師父和蔡女俠對我有再造之恩,你們若有吩咐,弟子絕不惜命!可是,可是……”
他笑容慘淡,“可是,一個人心裏喜歡誰,那是連自己都做不了主的,我不能看著她們母女去死。師父,您要是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了,早些明白就好了。”
最後這句話意有所指,戚雲柯一怔。
這時他鼻端聞到一股灼燒的味道,他猛的低頭,隻見蓮台之下的機括處,不知何時放一個拳頭大小的鐵殼棉布包,細細的引線剛剛燒至盡頭——
不等戚雲柯伸手碾滅引線,隻聽砰的一聲棉布包炸裂了。
聲音不大不小,恰能叫人短暫耳鳴;爆炸也不大不小,剛好炸開了蓮台下的那處機括,發條斷裂,機關失效,石牆緩緩滑開……
曾大樓弄不到威力巨大的‘暴雨雷霆’,於是費盡心機攢下了這點黑火藥,炸開的力度僅僅等同於用刀柄砸開機括,卻讓戚雲柯猝不及防。
石牆大開,蔡昭與慕清晏趕緊出來,正好看見曾大樓氣絕身亡。
戚雲柯再無法端坐,從傾斜碎裂的蓮台緩緩站起,一步步走下來,“看來不將你們關押起來,我這功是練不成了。昭昭,師父恐怕要將你打傷了。不妨事,回頭能養好的。”
慕清晏與蔡昭知道,事到如今,唯有硬拚一途了。
兩人各自抽出長劍‘弗盈’與豔陽刀。
青虹劍飛上半空,宋鬱之反手拔出白虹,曲劍回刺,劍尖微顫,正是宋氏家傳的撥雲十六式中第四式。劍招利落漂亮,一擊即中。隻聽嗤的一聲,血花飛濺,宋秀之的右掌與鎖骨被刺了個對穿,長劍哐的落地,他也癱軟跪倒。
在旁觀戰的莊述丁卓等宗門弟子齊聲叫好,一時間大家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從前,師兄弟們勾肩搭背,笑嗬嗬的圍著看宗門第一的宋鬱之施展精妙劍法。若是恰好不是輪到李文訓巡視,弟子們還會捧出核桃瓜子來當零嘴。
可如今……
“這是雲,雲開霧散?”宋秀之喘著氣撐著身子。
宋鬱之點點頭。
宋秀之慘淡一笑,“這招我練了很久,然而還是不如你。以前看眾人吹捧茂之的武藝,我常暗自得意,因為我的劍法比茂之好。誰知,唉,罷罷罷……你預備怎麽處置我?”
喀喇一聲,子母雙鉞終於鎖住了楊鶴影的長劍。
此時楊鶴影已經氣力衰竭,向女兒目露哀求之色;楊小蘭分毫不為所動,內力貫通雙臂,左右用力一分,楊鶴影的長劍頓時斷作兩截。
楊小蘭單手交握雙鉞,反手一掌擊向楊鶴影的腹部,丹田擊破!
楊鶴影癱軟在地上,驚恐的魂飛魄散。
楊小蘭一步步走近:“爹爹放心,待你故去後,我會好好撫養天賜,他生來不足,根本不能修煉上乘功夫。我會讓人教導他讀書寫字,將來做個田園翁。”
楊鶴影靠牆坐倒,手腳難以動彈,涕淚縱橫:“小蘭,我到底是你爹,血濃於水啊!你廢去我的功夫好了,將我囚禁起來就是,小蘭,小蘭,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帶去看花燈麽……”
楊小蘭神情淡漠,自顧自的說下去:“至於駟騏門掌門之位,就由我接下。可能會有許多族老反對,不過不要緊,誰反對,我就打倒誰。爹爹這些年作惡時他們不聞不問,沒道理我要做掌門就一個個跳出來義正辭嚴。爹爹,你說是不是?”
楊鶴影越聽越害怕:“你,你這賤丫頭,還真要殺我!你,你敢,啊……!”
子母雙鉞劃過一道弧形,夾帶風雷之勢落下。
楊鶴影一聲慘叫,咽喉被劃開,鮮血汩汩湧出,雙目圓睜,至死不能相信自己會死在從沒放在眼裏的女兒手中。
遊觀月與上官浩男等人剛剛收拾完駟騏門的爪牙,趕來時正看見這一幕。
兩人魔教的大頭目也不禁大吃一驚。
遊觀月喃喃道:“我還當這小姑娘是說說狠話罷了,居然真的會手刃生父。”
楊小蘭對著楊鶴影的屍體跪下,重重的連磕三頭,磕的腦門出血。
她輕輕道:“念在父女一場,我便留爹爹一個全屍,不割下爹爹的頭顱了。”
楊小蘭轉頭,含淚道:“敢請兩位前輩將我爹的屍首,與這兩顆頭顱,搬到前方涼亭中,待我回頭再來收殮。”
“當然當然。”上官浩男搶著上前,將楊鶴影的屍體看了又看,然後翹起拇指大喊痛快,“小楊女俠快意恩仇,不為虛名所累,真是幹大事的人!將來有什麽幫得上忙的,派人來說一聲,隻要不違背我們教規,在下定然鼎力相助!”
“幹大事的人?”
自從卓夫人過世後,楊小蘭第一次落下淚水,“我寧願永遠不幹大事,永遠藉藉無名,也希望疼我愛我之人,都能好好的活在世上。”
上官浩男一愣,翹起的大拇指垂下了。
萬水千山崖上,靜遠師太等人加入戰團後,情勢倒轉。
按年歲算,靜遠師太與青闕三老是同輩,修為老辣渾厚,又無需保護弱小女尼,此刻她盡可施展全副本領。
雲篆道長與周致嫻一左一右圍攻歐陽克邪。周致嫻趁雲篆道長用拂塵纏住敵方雙掌,她徑直刺穿其肋骨,隨後點中穴道生擒。
覺性大師禪杖揮舞的獵獵作響,最後瞅準一個破綻,砸碎了陳瓊的肩頭。
司徒輝見己方人手越來越少,於是屈膝投降。
李文訓身受數處重傷,環顧四周,明白大勢已去。
他苦笑一聲,“不勞你們動手,我自己來。”忽然怒目圓睜,“我沒有錯,我要為師父師伯還有師兄們報仇!十幾年來,天下早無人記得他們了,可是我記得!”
他說完這句就舉起右掌擊碎自己的天靈蓋,氣絕身亡。
眾人不由紛紛歎息,莊述此時遠遠奔來,跪倒在李文訓屍身前嚎啕大哭。
覺性大師呆立片刻後,忽然哎喲大叫一聲。
豆腐西施嚇了一跳,“禿驢你幹嘛?”
“快去幫我外甥女,啊不是,阿米托福貧僧又惦記俗世親緣了……咱們快去幫小蔡施主!”覺性大師提起禪杖就跑。
戚雲柯抱元守一,獨立當中,手持兩條極長的繩索對戰蔡昭與慕清晏。
直到此時,慕清晏才發覺戚雲柯的內力何等深厚,兩條尋常的繩索被他舞的矯若遊龍,卻聲息全無,猶如鬼魅。
蔡昭試圖以豔陽刀斬斷繩索,誰知刀刃稍有觸及繩索,就會被一股極強的內力震開,手臂一陣酸麻。
慕清晏尚能正麵應對一兩招,蔡昭隻能不斷的在外圍遊走,窺伺可趁之機。
三人小鬥數招後,上官浩男遊觀月楊小蘭還有宋鬱之等人趕到。
上官浩男最是好勇鬥狠,上去就想抓住漫天亂舞的長索,誰知手掌剛一觸及繩索便如握上一塊赤紅的烙鐵,啪的整個人被震飛出去。
遊觀月趕緊取出鬼首彎鉤,試圖與長索遊鬥,卻不妨被一條長索卷住彎鉤,長索微微一絞,摻入玄鐵的精鋼彎鉤竟如泥捏紙塑般擰成一團。
遊觀月隻是鬆手慢了些,三根手指指骨直接被震斷。
戚雲柯不屑的一抖長索,卷成一團的彎鉤哐當被甩在一旁——他在收拾遊觀月與上官浩男的同時,另一條長索還在應對慕蔡二人。
楊小蘭看了一會兒,高聲道:“戚宗主內力深厚,咱們一起上!”
其實大家都是這麽想的,於是連同離教那數名部眾在內,十幾人一同圍了上去。
戚雲柯哈哈大笑,也不知他怎麽運的力,兩條長索竟被他舞成層層疊疊無數個圈子,將一幹對手分別圈入其中。
兩名離教部眾逃脫不及,被卷入一個圈子後繩圈收緊,將兩人背靠背的脖頸一齊絞斷,頸骨碎裂的喀喇之聲在磚石穹頂之下顯得格外滲人。
“李舵主,裘舵主!”遊觀月嘶聲大喊,“嚴老三快跑!”
嚴老三見機的快,堪堪要逃離繩圈範圍時,長索末端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啪的一聲打在他背後。隻這一下就將他脊梁打斷,昂藏七尺的男兒全身癱軟如泥,當場斷氣。
如此威勢,眾人皆是駭然。
唯有楊小蘭不懼不怕,一麵抵擋層層疊疊的繩圈,一麵道,“戚宗主,我知道你武藝高強,可你做的事是錯的,不該這麽做!”
戚雲柯本來心中冷笑,打算一下打碎這小丫頭的天靈蓋。
宋鬱之眼見不妙,趕緊揮劍去救,誰知原本擊打楊小蘭的繩索不知怎麽從宋鬱之後腦勺鑽來,啪的一下擊打在他左手小臂上。
臂骨喀喇一聲,劇痛鑽心,宋鬱之手臂垂下,吃痛後退。
慕清晏卻在心中嗤了一聲,暗罵都這時候了戚雲柯還對宋鬱之手下留情。
楊小蘭趁機用子母雙鉞鎖住繩索一段,想要絞斷麵前的繩圈,誰知她剛剛兩手合力絞索,長索忽然反向一抖,將她整個繞進繩圈。眼看楊小蘭要重蹈兩名離教舵主的覆轍,戚雲柯冷不防與楊小蘭雙目對視了一下,他心中一動——
初識蔡平殊時,她也是楊小蘭這個年紀,一樣的瘦瘦小小,貌不驚人,隻一雙眼睛清正平和,自然流露出一股俠義氣概。
戚雲柯手上不自覺的慢了半下,原本毒蟒般的繩索已要將楊小蘭鎖緊了,剛從牆上爬起來的上官浩男就地一滾,趁著戚雲柯猶豫之際一把從下方把楊小蘭拖走,就地打滾逃出繩圈。
覺性大師等人順著廝殺聲也紛紛趕到。
雲篆道長眼見一地死傷,破口大罵,“戚雲柯你得了失心瘋麽,枉我一直敬重你,你竟然這般歹毒狠辣,今日我等定要鏟除你這奸邪小人!”
“那便請吧。”戚雲柯神情不變,依舊將內力收斂的猶如旭日朗空,不露棱角。
長索再度抖動,之前受傷的數人退出戰圈,周致嫻等人加入,繩圈宛如無聲無息的潛伏在沼澤中的毒蛇,神不知鬼不覺就將人圈索其中。
剛剛投誠的司徒輝本想戴罪立功,是以衝殺在最前頭,眼見周圍的繩圈越來越小,他左挪右閃無論如何逃不出去,眼前的繩圈猶如張開利齒的毒蟒將自己圈住,他驚懼至極,不等喊出一聲救命,便喀喇一聲被絞斷脖頸。
雲篆道長發現自從陷入繩網,仿佛他每前進一步,就會遇到密網般的長索阻攔。他奮力揮舞拂塵,想著拚去性命不要也要擊傷戚雲柯,剛邁出兩步,就被側麵鑽來的長索啪的打在天靈蓋,頓時透骨碎裂,腦漿橫流而死。
——曾經聲名顯赫的清風觀,最後一名弟子雲篆,逃過了聶恒城的屠戮,逃過了頹唐歲月的侵蝕,最終卻死在這裏。
“道長!”覺性大師悲憤的撲向戚雲柯。
戚雲柯手腕一抖,一個大大的繩圈將他連人帶禪杖圈在裏頭。覺性大師用力抵住精鋼禪杖,不讓繩圈收緊。戚雲柯微一用力,精鋼禪杖竟然當中陡然彎曲對折。
眼看覺性大師要被活活勒死,蔡昭哀嚎一聲,“師父,那是我舅舅啊!”
戚雲柯一怔,往事瞬間泛起——
那年他與蔡平殊,還有拖油瓶寧小楓,為救助一村子的孤兒寡母將身上銀子全花光了。三人饑寒交迫的縮在破廟中,看寧小楓餓的直打冷嗝,他倆開始考慮要不要去劫富濟貧。
這時,滿臉邋遢胡子的覺性大師笑嘻嘻的走了進來,手上提著兩壇酒和四隻燒雞。四人就著滿天星光和破敗的佛像,吃了個酒足飯飽。
戚雲柯心頭一軟,將覺性大師高高卷起,用力拋向走廊盡頭。他想,這一跤摔下去,大和尚幾個時辰起不來了罷。
周致嫻見他神情恍惚,趁機長劍揮出,誰知盤旋在空中的繩索仿佛自有耳目,啪的一聲重重打在她腰椎上。劇痛襲來,周致嫻從半空中重重摔落,腰部以下分毫使不出力來了。
戚雲柯望著癱軟在地上的周致嫻,依稀記得當初閔老太婆陰陽怪氣的為難平殊時,周致臻隻會縮著王八脖子裝孝子,唯有小小年紀的周致嫻始終為平殊說話。
他忽然煩躁起來,心中想道:既已決心入魔,又何必瞻前顧後。
一把大火,一場大水,滔天巨災,大家一起死了也好,來世重新投胎,重新來過罷!
戚雲柯忽然發力,兩根長索便如無邊無際的毒藤毒蔓將眾人環繞其中,啪啪啪啪連續出擊數次,一名武僧被打斷了四肢,兩名佩瓊山莊弟子擊碎腦袋,豆腐西施左腿腿骨盡碎,老漁夫被卷斷肋骨而死……
“夠了!”靜遠師太看出尋常高手根本抵擋不住戚雲柯一招半式,為免更多傷亡,當即高聲嗬斥,“不要單打獨鬥,全都數人團成一組應敵!”
戚雲柯也不再收力,長索飛出,靜遠師太及時躲閃,長索擊打在漢白玉穹頂上,整塊的巨石頓時碎裂,砂礫紛揚。
蓬蓬灰土中,慕清晏看見蔡昭高高騰空向戚雲柯躍去,他連忙在白玉壁上點足一下,飛騰過去攔腰將女孩抱回來,趁著頭頂上碎石亂飛,其餘人奮力迎戰,他倆躲入一扇石牆後頭。
“你想幹什麽!”慕清晏低吼。
蔡昭眼眶發紅:“你看見了,師父已經瘋魔了,聽不進人話了。他對我還留有三分情麵,隻要我不出致命招數,他都不會對我下死手的!我要……”
“你要什麽你要!”慕清晏眼尾微微發紅,“你是不是想學你姑姑,來個天魔解體大法,瞬時激發內力,與你師父來個同歸於盡!”
“不然怎麽辦啊!”蔡昭哭了出來。
慕清晏深吸一口氣,搭住女孩的肩頭:“你聽我說,當初你姑姑用上天魔解體大法,那是沒法子了!尹岱袖手旁觀,戚雲柯毫無主見,慕正揚心存歹念,別的人則是幫不上忙。她沒人能依靠了,隻能跟聶恒城同歸於盡,可你不一樣,你還有我,還有我!”
“你什麽你!”蔡昭一把推開他,哭道,“你又是什麽好東西了,若不是怎麽會有今日!我如今隻是指望你幫著對戰師父,別以為我們之間的過節過去了!你把我騙的好苦,我可沒那麽容易原諒你!你滾開!”說著便要衝出去。
慕清晏一把按住她,“行行行,你不用原諒我,都是我的過錯!倘若你和戚雲柯兩敗俱傷,這天底下還有人約束我麽!就算為了報仇,你也不能獨自上去!”
“說了這麽多,你有什麽法子?”蔡昭幾次掙紮不脫怒道。
“辦法自然是有的,首先得接近他。”慕清晏湊近了耳語,“這樣,我來纏住他,你假做受傷蹭過去……”
蔡昭怔怔道:“這樣行嗎?你不會也想施展天魔解體大法吧!”
慕清晏目如澄月,笑的蕩氣回腸:“我和戚雲柯同歸於盡,然後讓你和姓宋的成就好事麽?你想得倒美。老天肯,我也不肯!”
蔡昭將適才他說的主意在心裏過了一遍,發現頗為可行,“好,就這麽辦。”
衝出去前,慕清晏拉住一臉孤勇的女孩,一字一句道:“不許衝動,不要胡來,依計行事。還記得我們之前說定的話麽?你不死,我也不死,我活著,你也得活著——我們絕不拋下彼此,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蔡昭當然記得,每個字她都記得。想起歡悅的往事,她心頭酸澀,將頭一扭:“全都忘了,一個字都不記得了!”
兩人衝了出去,隻見圓形大殿中的戚雲柯猶自屹立,宛如一尊無敵的邪神,永世不可戰勝,四周是還能動彈的人互相攙扶著退出圓形穹頂功房。
蔡昭深吸一口氣,氣貫右臂,全力劈向長索,便是手臂被震的劇烈疼痛,虎口被震出血來也不鬆手,金紅色刀光閃過,一條長索竟真的被她砍去一大截。
戚雲柯皺眉,長索抖開激射,啪的打在蔡昭右手上。蔡昭右手指骨根根斷裂一般,劇痛之下握不住刀柄,豔陽刀脫手飛出,另一邊靜遠師太以內力相逼,試圖捏住長索。
此時戚雲柯背後露出空門,慕清晏拋下‘弗盈’,雙掌劈開拍出,隔空擊中戚雲柯後背。
戚雲柯悶哼一聲,想用較短的那條長索去絞殺慕清晏,誰知慕清晏毫不閃避,伸手捏住長索,任由它絞住自己的左臂,撕裂手臂上的皮肉,鮮血滴滴落下。
僵持之下,任何招數俱是無用,兩人索性純以內力相拚。
戚雲柯後背作痛,手掌發麻,心道這慕小狗修為好生不俗。
蔡昭揮出銀鏈再度襲來,戚雲柯此刻同時應付慕清晏與靜遠師太,分身乏術,於是重重一索擊打在女孩身上,希望將她打暈過去。
蔡昭果然痛呼一聲,從空中墜落,咕嚕嚕滾到自己身旁,人事不省了。
戚雲柯見女孩昏死在自己腳邊,略略放心,然後全心對付另外兩人。
慕清晏放空心境,一字一句的回憶父親慕正明教導的‘先天守炁調息功’,從丹田開始,將周身內力團團運轉,不斷往複盤旋,滴水不泄。
戚雲柯察覺到順著長索而來的內力陡然一變,不如之前那般霸道威勢,而是一股純然正派王道的柔和內力,講究的就是水滴石穿,以柔克剛。
戚雲柯是識貨之人,心想這門調息內功不知是何人所創,若是能練至化境,絕不亞於傳說中的紫微心經大成之時,以凡人之身,企及神明修為。
兩人全力拚比內力之時,四周氣勁狂亂,碎石翻滾,將所有能移動之物盡數卷起摔下。
與此同時,靜遠師太不斷在側麵遊走,間或發動攻擊,總是一擊即退,不叫戚雲柯反擊到自己身上。如此,戚雲柯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應對靜遠師太。
正自煩躁,他忽覺腰腹一涼,一股陌生的劇痛深入體內,他低頭看去——隻見蔡昭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手持一把蟬翼薄刃,直刺入自己內腑。
這是女孩第二次刺殺他,上一回他知道女孩有意避開了髒腑要害,而這一回,女孩卻是直刺丹田要處!
“對不住,師父!”蔡昭淚水盈盈,她其實受傷不輕,全身無力,適才戚雲柯那一下的確差點把她打暈,然後她按照之前約定的計策,就勢裝暈。
戚雲柯陡受重傷,之前因為修煉紫微心經未成而壓製下去的內功隱患盡數爆發出來,無數道宛如毒蛇般的混亂氣流在體內瘋狂亂竄,噬咬經脈。
他仰天大吼,一時狂性大發,雙掌齊發,砰的將靜遠師太擊飛。然後左掌一收,落在地上的豔陽刀直飛入他手中,當頭就要朝女孩劈去,慕清晏大駭,目眥欲裂,瘋了似的飛躍而至,一掌拍開豔陽刀,一手抱開女孩。
戚雲柯變招極快,一手抖動長索將慕蔡二人團團纏住,另一手反腕一刺,變刀招為劍招,從左麵刺向慕清晏,慕清晏右麵抱著蔡昭,若是躲閃,被刺中的就是蔡昭了,他隻好硬挺著受了這一刀。
蔡昭臉上發熱,她伸手一摸,竟是慕清晏胸膛處滴落的鮮血。
豔陽刀已直直貫穿了他的肩胸之間。
戚雲柯看著慕清晏替蔡昭擋這一刀,一時神情恍惚。這半個時辰以來,兩人已過了百餘招,他十分清楚慕清晏的能耐,要避開這一刀絕非難事。
戚雲柯宛如從久遠未醒的迷夢出行來,他怔怔道:“原來你不是慕正揚……”
慕清晏用力握住插在自己胸口的刀柄,忍痛怒罵:“廢話,我當然不是慕正揚,昭昭也不是她姑姑!你醒一醒神,你若真殺了昭昭,將來怎麽去見蔡平殊!”
戚雲柯踉踉蹌蹌的後退,胸口氣血翻湧,丹田中內力肆虐亂竄,周身經脈直欲爆裂。
他控製著幾欲混亂的神智,不斷朝天胡亂拍打,碎石紛紛墜落,整座漢白玉地宮被他打的搖搖欲墜。
戚雲柯知道,自己這是走火入魔了。
混亂中,他滿地亂找,見了猶自昏迷的戚淩波,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吸幹了女兒,他就能突破第三重天了,一切還能挽回,於是跌跌撞撞朝戚淩波衝去。
蔡昭猜出他的念頭,用力掙開纏繞在身上長索,頂著雨點般掉落的石塊奮力撲過去。
慕清晏一手捂著傷口,一手抓住蔡昭,“昭昭別去,他已經走火入魔了,就吸幹了戚淩波也救不了了!”
蔡昭決然的甩開他:“不能看著無辜之人受害而束手旁觀!”
戚雲柯抓起戚淩波,剛將手掌貼在女兒額頭,蔡昭就撲過來抱住他的胳膊,戚雲柯一把揮開她。蔡昭此時亦是身受重傷,隻能毫無章法的再度撲上去,撲到戚雲柯腳邊時,她嘶啞著嗓子大喊起來。
“師父,你想想姑姑吧,她不會願意你做這樣的事的!”
“師父您想想姑姑啊!”
戚雲柯怔在當地,思緒散開,然後他緩緩的鬆開戚淩波。
身上陣陣劇痛希來,他知道經脈開始一根根爆斷了,臻於化境的內力爭相逃離他的丹田,心頭空空如也——他頹然坐倒,然後仰天躺下。
為什麽昭昭也反對自己?他隻是想為平殊報仇啊。
什麽魔教北宸,統統化作齏粉好了,然後在再次幹淨清明的人世間,昭昭和鬱之重新建立門派,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戚雲柯一陣眩暈,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午夜的夢魘再度浮現眼前。
光影旋轉,一閃閃泛著血色的巨大門扉打開,每扇門後麵都藏了一個害死平殊的凶手,尹岱,楊儀,尹青蓮,魔教姓慕的,他全都一一除去了。
可是,怎麽在宮殿的最深處還有一扇門?
他心頭狂跳,緩緩推開門,一瞬間呼吸停滯。
裏麵竟是他自己。
戚雲柯仰麵躺倒,淚水滾滾而下,嘴裏喃喃道:“說好了,要一起做光明磊落的俠士,挽狂瀾於既倒,我沒有遵守諾言……”
他被美若天仙的尹家小姐迷住了,被尹岱許諾的滔天權勢迷住了,被虛榮和甜言蜜語迷住了,全然忘了當初的誓言。
蔡平殊看出來了,她什麽都沒說,孤身一人上了塗山。
他忽然清醒了,多年來頭一回這麽清醒。
原來他已經病了十幾年了。
從蔡平殊變成廢人之後,他就得了一種看似清醒實則瘋狂的病。
然而,無論他做下多少逆天歹毒之事,他都挽不回蔡平殊的生命,也回不去那段比黃金還珍貴的少年時光了。
“昭昭。”戚雲柯忽然開口,語氣異常柔和,“你以後想嫁誰就嫁誰吧,隻要每日歡歡喜喜的,比什麽都好。”
蔡昭傻愣愣的趴在碎石堆裏。
“還有那姓慕的……”戚雲柯繼續道,“原來不是所有姓慕的都是狗賊負心漢。”
慕清晏暗罵老狗賊糊塗蛋,木木的單手扯開繞在身上的長索。
“還有。”戚雲柯有些猶豫,“將來把我葬在……”
話音未落,撐住穹頂的最大石梁斷裂,直直掉落下來,整座圓形功房猶如紙紮的迅速崩潰碎裂了。慕清晏強忍胸口劇痛,猛然撲過去將蔡昭拉出險境。
與這座圓形穹頂地宮一起倒塌的,還建造在其上的的雙蓮華池宮。斷柱,玉階,綾羅珠寶,還有雨點般的碎瓦磚礫不停的崩塌掉落,鋪天蓋地猶如一場亙古未有的滅頂洪災,渺小的人類隻能奮力掙紮著逃出生天。
許久之後,落石終於停歇,頭頂的穹頂破開,明亮的日光落下,濃重的血腥味也擋不住隨風而來的湖水氣息,眾人宛如隔世。
蔡昭從碎石堆裏鑽了出來,身旁是昏迷不醒的慕清晏。
剛才巨石墜落時,他將女孩整個人牢牢抱在懷中,她沒有受到任何撞擊與擠壓,慕清晏卻被無數落石撞擊,傷上加傷。
蔡昭心中恐懼,抱著慕清晏寬闊的肩頭胡亂叫喚,在他身上穴道又點又拍的。
臉色慘白的青年終於幽幽醒來,嘴唇微張,卻發不出聲音。
那邊廂,上官浩男率先醒來,楊小蘭幫著他把遊觀月從碎石堆中挖出來。
遊觀月一動不動,傷勢顯然不輕。上官浩男左拍右拍,他始終沒醒。
楊小蘭見事明白,二話不說挺著傷勢立刻去找雷秀明樊興家,上官浩男趴在遊觀月身上嚎啕大哭——
“月亮啊,你可不能就這麽死了,說好了將來要結兒女親家的,你兒女都還沒生呢!嗚嗚嗚,適才都怪我腿腳太慢,害的你為了救我被砸了個半死不活,這份恩情叫我怎麽還啊!你放心,你若真這麽走了,我一定會替你好好照顧星兒的!我第四位夫人的位置還空著呢,本來想留給仇翠蘭的,湊個對仗工整!但現在我決意把這最後一個名份給星兒了,不為什麽,就為了咱們的兄弟情義…嗚嗚嗚…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照顧星兒!”
“你去死吧!”一個微弱的聲音。
上官浩男疑惑的抬起頭,頂著一頭亂發,“月亮是你在說話麽,是在謝我麽?自家兄弟不用謝來謝去的。”
遊觀月使出全身力氣,“你去死吧!誰要謝你!”
上官浩男抹著一臉唾沫,喜極而泣。
蔡昭原本淚流滿麵,見了這對活寶不禁噗嗤一聲。她察覺懷中的青年有動靜,連忙低頭呼喚,“你說什麽,大聲點兒,我聽不清。”
“我說。”慕清晏氣若遊絲,用盡力氣,“快讓那倆傻子閉嘴,別再丟人了!”
蔡昭徹底破涕為笑,牢牢抱住他:“死裏逃生,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麽。”
慕清晏自己也笑了起來,他想了想,道:“不是的,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
“你說,我聽著呢。”蔡昭抱著他靠在巨石堆旁。兩人都受了重傷行動不便,索性依偎在原處,等雷秀明和樊興家帶人來救。
慕清晏輕聲道:“我一直覺得你我相識的日子不大吉利,隆冬肅殺不說,還是在祭奠死人的大典前……”
“什麽死人,那是你的祖先北宸老祖。”
“我又不認識他,別打岔——就是因為你我相識的日子不好,一路走來才諸多不順。為了以後順順當當,咱們應該辦樁喜事衝一衝。”
蔡昭忍著笑,故意道:“什麽喜事啊,喬遷之喜麽。”
原本以為慕大教主會大大生氣,誰知他這陣子已然練出了涵養。他笑起來:“行啊,你搬到不思齋來,要不然我搬去落英穀。小蔡女俠怎麽說?”
蔡昭看他說話聲氣不續,便知他委實受傷不輕。
她想了想,道:“小蔡女俠以為,此事,可行。”
“可行?”慕清晏有些不信。
“嗯,可行。”女孩將臉頰貼到他滿是血汙的蒼白額頭上,忽覺豁然,“隻要能在一處,怎樣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