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聞紀年從小到大吃過不少苦頭, 跟著舅舅在工地搬磚的時候,有一次被砸到腳趾骨折,那會兒是真的疼。


    可沒有哪一次, 能像現在這麽難受。


    他根本沒來及屏氣就被整個卷進了浪潮裏, 海水從四麵八方呼嘯著包裹而來,全然阻隔了最後一絲氧氣的通道。鹹澀的海水倒灌進他的鼻腔和喉嚨,他幾乎在墜海的瞬間就嗆了水。


    人越是在溺水的時候, 越想大口呼吸。


    不過幾秒時間, 聞紀年就感到肺部已經快要憋炸了,整個喉管和胸腔都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像是有一隻手在狠狠拉扯呼吸道的每一根神經。他被浪卷來卷去,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好像淪為了大海的玩/物。


    伴隨著窒息而來的, 還有漆黑的海麵所帶來的深度恐懼,恐懼會再次消耗大腦內的氧氣,從而形成惡性循環。


    聞紀年不知道自己被浪拍得撞了多少下礁石, 後背傳來尖銳的疼痛,應該是皮膚被礁石刮破了, 可他已經絲毫感覺不到痛,長時間的溺水已經讓他神誌模糊。


    他似乎聽見岸上有人在大喊, 有人跳了下來, 有人在從遠處劃著水遊過來。


    但剩餘的意識, 已經無法支撐他舉起雙手暴露自己的位置了,海麵這麽黑,不知道救生員能不能找得到他。


    萬一找不到的話, 他還能堅持多久?這是他腦海裏唯一的念頭。


    正在他眼前已經出現雪花的時候, 一隻手臂從身後環住了他的脖頸。


    聞紀年睜不開眼睛, 渾身失去了力氣,木然得像是半暈過去一般,但他依稀能夠感受到那隻臂膀的有力和平穩。


    他仿佛一個深陷泥沼的人,在即將溺斃的那一刻,看見了一束亮光,這隻手順著亮光將他拉了上去。


    仲星燃這次沒有跟上回一樣直接抱住他的腰,而是采用了標準的救人方式,一手從背後抱緊他防止他掙紮,一手快速往岸邊劃去。


    暴風雨中的海水一片冰冷,兩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體溫下降。


    周圍黑漆漆一片,岸上的燈明晃晃亮起,救生員正在大聲呼喊他們的名字,往這邊遊過來。


    聞紀年已經被海水衝到了安全網邊,幸好這一片海域提前被圍了起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仲星燃在帶他遊回去的過程中,再次碰到大浪,短短幾米距離,卻像是隔了天涯海角。


    兩人被卷到了暗礁上,仲星燃沒有任何猶豫地摟住他,讓自己的後背重重地碰在礁石上,隨即發出一聲悶哼。


    救生員們遊到了他們旁邊,趕緊接過聞紀年,並架著仲星燃一起往岸上遊。


    張可可快要急瘋了,遠遠看見他們把不省人事的聞紀年抬上來,差點當場昏過去。


    “都讓讓,散開一點。”陶醫生和木緒儒趕了過來。


    陶醫生開始按壓聞紀年的腹部,仲星燃喘著粗氣坐在旁邊,雙眼通紅地死死盯著聞紀年。


    張可可帶著哭腔道:“陶醫生,他怎麽樣了?”


    在醫生按了一分多鍾後,聞紀年終於吐出幾口海水,猛烈咳嗽起來。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終於放下了驚慌失措。


    木緒儒立即對工作人員說:“你們幾個,趕快去抬擔架過來!快點!”


    “救上來的比較及時,看樣子沒傷到肺。”陶醫生說,“回去再觀察觀察,有不舒服的地方隨時給我打電話。”


    張可可吧嗒吧嗒掉眼淚,一個勁兒點頭。


    胡辛撐著傘給聞紀年擋住雨,臉色煞白:“阿念,你身上難受嗎?要不我還是開車帶你去醫院吧?萬一哪裏有問題就不好了。”


    他說完停頓了一下,這才想起來他們在海島上。


    聞紀年搖了搖頭,想開口卻說不出話來。他全身都在發抖,嘴唇一片青紫色,好像隨時會暈過去一樣。


    “你嚇死我了嫂子,你怎麽就跑到1號位去了啊。”賈柏言一臉後怕地說。


    聞紀年張了張嘴,還是發不出聲。


    仲星燃回頭看了一眼,擔架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他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聞紀年,索性站起身走了過去。


    其他人自動給他讓開位置,仲星燃彎下腰,一手繞過聞紀年的背部,一手托住他的腿彎,向上用力將他橫抱了起來。


    聞紀年猝不及防地睜大眼睛,下意識攀住了他的肩膀。


    “燃哥,擔架一會兒就……”賈柏言剛出聲,就被胡辛默默地製止了。


    胡辛把傘遞給聞紀年道:“你們打著,別淋雨淋感冒了。”


    仲星燃說:“我來吧。”


    他垂眼看向聞紀年,“抱緊了。”


    不知怎的,他的態度比平時要強硬得多,眼神也醞釀著不知名的風暴,聞紀年不由自主地聽從了他的話,兩手勾住他的脖頸。


    仲星燃鬆開托住他後背的手,一隻手抱著他,另一隻手撐起傘,轉身朝他們住的地方走去。


    在他轉過去的時候,李明明捂住嘴驚呼,“燃燃,你的後背!”


    雨聲將他的聲音吞沒,仲星燃徑直離開了現場。


    聞紀年上一次被人這麽抱著的時候,還是小朋友的時候。


    周圍雷雨陣陣,狂風呼嘯,隻有傘下一隅安靜。


    他的耳朵枕在仲星燃的肩膀上,能聽得見他沉穩的呼吸聲,這種聲音好像撫平了他落水後的驚慌。


    他再次嚐試張嘴,這回終於發出了嘶啞的聲音,“你後背怎麽了?”


    仲星燃下巴的線條繃得很緊,過了幾秒才說:“沒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問道:“為什麽去崖邊?你不知道那裏很危險嗎?”


    他的語氣有些淩厲。


    這回輪到聞紀年沉默。


    兩人的對話很不流暢,比平日裏想說什麽說什麽多了幾分謹慎,仲星燃也不催促他,抱著他慢慢地走,靜靜地等他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聞紀年才小聲說:“我以為你掉下去了。”


    他一想到自己聽見有人掉下去,又四處找不到仲星燃,剛才那股熟悉的恐懼又從心口傳來。


    仲星燃一愣,很長時間都沒有再說話。


    直到快到住處,他才幹澀地說:“不是我,是隨行的攝影師掉下去了,救生員把他拉上來了。”


    聞紀年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哦”了一聲,摟著他脖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


    “你擔心那是我?”連仲星燃自己都沒有察覺,他的聲音裏帶上連掩飾不住的期許。


    他難得耐心地解釋,“我那時候在2號位拍攝,不是在1號。再說了,你又不會遊泳,就算我真的掉下去,你也不應該去崖邊。”


    聞紀年垂著眼睫,他臉上的水漬還沒幹,冷冰冰的臉看著有幾分讓人憐惜。


    盡管仲星燃知道那是自己的錯覺,但還是不忍再說他了,清了清嗓子道:“下次別這麽衝動了,幸好這次沒事,要不是我下去的及時,你都被衝到安全網那裏了你知道嗎。”


    聞紀年胡亂點了點頭,忘了問他為什麽比救生員下去的還早。


    回到住處後,仲星燃一路把聞紀年抱到房間,給他放了一浴缸溫水,讓他有事就叫自己。


    在聞紀年洗澡的時候,李明明送來了藥膏。


    兩人背後都被礁石撞上了,不擦藥怕會發炎。


    聞紀年出來時,就看見仲星燃赤著上身,正艱難地伸長手,往背後抹藥。


    他走過去,拿起了放在一邊的藥膏。


    仲星燃有一瞬間的慌亂,耳朵微不可查地紅了起來。


    他別扭地動了動身子,沒話找話地說:“你洗好了?”


    “嗯。”聞紀年用指尖沾了點藥膏,“別動,我幫你塗。”


    仲星燃背後簡直慘不忍睹,被撞青了一大塊,脊梁處也被蹭的血肉模糊,傷口雖然不深,但看著觸目驚心。


    聞紀年的手指帶著淋雨後的溫涼,沾了冰冰的藥膏觸碰到那片熱乎的皮/肉,手下的身體立刻緊繃起來,帶起了微微隆起的好看背肌。


    仲星燃忍不住用手摳自己的褲子,心髒砰砰砰亂跳,眼睛不知該往哪裏放。


    他聽見聞紀年說,“你背後有個紋身。”


    仲星燃的腦子暈暈的,隨口答了句,“紋了什麽?”


    聞紀年仔細看了看他蝴蝶骨上的一行小字,輕聲念了出來:“You're hidden in my blood,”


    ——你藏在我的骨血裏。


    不用想,也知道是為誰紋的。


    仲星燃想說,其實你背後也有紋身,隻是他沒辦法描述那個紋身,也沒辦法說昨天自己是因為那個紋身才流鼻血的。


    聞紀年放下藥膏道:“塗好了。”


    仲星燃轉過身,看見他慢條斯理地抽了張濕紙巾,仔仔細細把指尖擦幹淨。


    為什麽會有人擦個手都能這麽賞心悅目?


    他愣愣地想,接著脫口而出地說道:“我也幫你上藥吧。”


    聞紀年說:“不用,我在浴室上過了。”


    仲星燃心裏湧起一陣失望,低低地說了聲“好吧”。聞紀年沒有再說什麽,起身去鋪床睡覺。


    仲星燃想,他總是這樣不願意麻煩人,冷靜又不失禮貌地把人推出自己的範圍。


    不知道怎樣的人,才能走進他的內心。


    會有這樣一個人嗎?

    如果真的有,會是誰呢……


    他感到一種難言的酸澀。


    *

    當天夜裏,聞紀年發起了高燒。


    仲星燃半夜睡不著,摸著起來玩手機,他和聞紀年各自占據大床的一邊,誰也不幹擾誰。


    他正在搜“gay對人的防備心普遍比較重嗎”,以及“怎麽樣接近gay不會引起對方反感”。


    他瀏覽著那些亂七八糟的網頁,看的正歡,忽然聽見旁邊的人哼了一聲。


    仲星燃做賊心虛,連忙放下手機輕聲道:“吵醒你了?”


    聞紀年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含糊地說了句什麽,仲星燃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夢話,不由湊過去想聽清楚點。


    聞紀年又說了一聲,“媽……不要拔管子……”


    這回仲星燃聽清了,也怔住了。


    他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好像被點了穴似的。


    聞紀年翻了個身,說:“難受……熱……”


    仲星燃回過神來,打開床頭燈想把空調溫度打低一點,周圍亮起來之後,他才發現聞紀年的臉色不太對——紅的不正常。


    他雙眼緊閉,眉心擰在一起,臉頰緋紅,鬢角流下的汗水將枕頭打濕了一塊。


    仲星燃忙輕輕地晃了晃他,喊道:“聞紀年,醒醒,你不舒服嗎?”


    聞紀年沒有回應,仲星燃頓時慌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立馬罵了句髒話。


    他趕忙一骨碌爬起來,邊打電話給陶醫生邊往樓下跑。


    在客廳裏,他碰到了正在熬夜改劇本的胡辛。


    仲星燃說:“聞紀年發燒了,冰箱裏有冰袋嗎?”


    “發燒了?”胡辛忙放下電腦站起身道,“應該有,我去找找。”


    仲星燃“嗯”了一聲,“你上去幫他降降溫,陶醫生不接電話,我去一趟村長家。”


    陶醫生和木緒儒都住在村長那裏,看聞紀年這情況,至少得開點藥紮一針才行。


    胡辛看了眼時間:“現在快三點了,他們都睡了吧,我那裏有常備藥,要不……”


    外麵還在下雨,仲星燃不等他說完,就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傘道:“光吃藥不行,得找陶醫生過來量個體溫,你好好看著他。”


    說完,他一頭紮進了雨裏。


    胡辛也沒再耽擱,拿著冰塊上了樓。


    仲星燃出來的匆忙,忘了帶手電筒,村裏又沒有路燈,隻能用手機燈光照著。


    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趕到村長家裏,砰砰砰地用力敲打院子大門,惹得裏麵的看門狗汪汪直叫。


    木緒儒以為出什麽大事了,連鞋都沒穿就跑來給他開了門想,詢問他怎麽了。村長一家也全都被他鬧醒了,他的小孫女扒在二樓窗口看熱鬧。


    仲星燃眉頭緊皺地跟陶醫生描述情況,“他身上很燙,還在說胡話,流了很多汗……是的,我覺得是掉進海裏然後又淋雨造成的……不不,不要開藥,你跟我過去一趟。”


    木緒儒虛驚一場地鬆了口氣,打發村長的孫女去休息別看戲了。


    “原來隻是發燒,嚇我一跳,還以為出了很嚴重的問題,陶醫生,你跟他去看一眼吧。”木緒儒說。


    陶醫生隻好帶上醫藥箱,迷迷糊糊地跟著仲星燃冒雨去了他們的住處。


    到了之後,他給聞紀年測了體溫,38,2攝氏度,燒得並不厲害。


    陶醫生開了藥,囑咐胡辛去熬一鍋薑湯給他喝,驅驅寒發發汗就好了。


    仲星燃不樂意了,“陶醫生,他這麽難受,你開一盒藥就完事兒了?要不還是打一針或者掛個點滴吧,我看你那醫藥箱裏的東西挺齊全的。”


    陶醫生大半夜被拉過來,本來就困得要命,聞言隻得解釋道:“不是發燒就一定要打針掛水的,掛水掛多了對身體也不好,他現在血壓脈搏都正常,吃個藥明天一早就退了。”


    仲星燃還想說什麽,胡辛見勢不妙,忙說道:“星燃,聽醫生的話不會錯的,我來送他回去,你讓紀年把藥吃了。”


    仲星燃這才訕訕地作罷。


    兩人離開後,他倒了杯水來給聞紀年喂藥。


    他從來沒做過這等伺候人的事情,笨手笨腳地把水灑在了床單上,藥也沒喂進去。折騰了十多分鍾,總算撬開聞紀年的嘴給他喂了進去。


    聞紀年喝水的時候嗆著了,側身閉著眼睛不停咳嗽。


    仲星燃連忙輕拍他的後背,內心愧疚得要命,不知道該從何下手去照顧他。


    神奇的是,在他的安撫之下,聞紀年居然慢慢地沉睡了過去。


    他麵朝仲星燃,秀氣的眉毛舒展開來,無意識地蹭了蹭枕頭,呢喃了一句什麽。


    仲星燃靠近他,才隱約聽清他喊得是“媽媽”。


    他心裏升起一股陌生的沉悶感,忍不住伸出手,將聞紀年臉上汗濕的發絲撥到耳朵後麵。


    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這個舉動有多麽難以言表的溫柔。


    當晚,聞紀年睡得很沉。


    他做了個夢,夢裏有人在拍著他後背哄他入睡,之所以能肯定是夢,因為從來沒有人哄過他睡覺。


    次日早上,他醒過來時,燒已經退了,身上一身輕鬆。


    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聞紀年看了眼時間,竟然已經上午十點了。


    他擔心耽誤錄製,便給張可可發了個消息,讓她拿服裝過來。


    沒一會兒,張可可打了個電話來。


    “喂,你現在在哪裏?我過去找你們。”聞紀年係扣子邊接通電話。


    張可可說:“聞哥,你不用來了,好好休息吧,節目組發了通知,因為天氣原因不能進行戶外拍攝,暫時停播一天。對了,你燒退了嗎?我在村長家弄了碗雞湯,一會兒給你送過去。”


    聞紀年看了看窗外,雨已經停了,“我沒事,你們都在村長家?”


    他其實想問仲星燃去哪兒了,不過又有點不想單獨問他。


    張可可走到室外,說:“大家都在這裏幫忙剪輯短片,反正今天也沒事幹。小賈和胡老師擔心你的身體,說是要等你醒過來再走。”


    原本飛行嘉賓是今天就要離開的,他們臨時決定多留一天。


    聞紀年係完最後一顆扣子,停頓了幾秒,還是問道:“仲星燃呢?”


    張可可的聲音一下變得支吾起來,“燃哥……在打電話,好像有點事。”


    “出什麽事了?”聞紀年莫名道。


    張可可猶豫地說:“就是……就是,你們落水的事情上熱搜了,然後常總看見了,正在給他打電話。”


    原來是他家裏知道了。


    聞紀年語氣平淡地說:“那行,我等會兒過去找你們。”


    張可可卻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問道:“你沒有不高興吧?常總不知道你們領證的事情,有時候難免說話比較重,看樣子她在教訓燃哥。”


    聞紀年一愣,沒想到她會說這些。


    “沒有。”


    他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喝下去。不知道三個月後他們離婚了,這些人會不會驚掉下巴。


    張可可舒了口氣,說:“那就好,不過她也隻是擔心燃哥,你都不知道,昨天燃哥聽見對講機裏說你墜海,直接解開威亞就跳下去了,我們都要嚇死了。”


    聞紀年握著杯子的手一緊,原來是這樣,他是直接從2號位遊過來的,難怪比救生員先一步找到他。


    接下來張可可在說什麽,他沒仔細聽,隨口說了幾句就掛斷了。


    他順手打開熱搜,想看看到底別人是怎麽說的。


    結果剛打開就看見,熱一明晃晃地掛著:#仲星燃錄綜藝受傷常曉茹飛南島#。


    他媽媽竟然飛過來了?

    聞紀年心裏咯噔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竟然產生一種要見家長的詭異感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