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不戰而勝
第七十四章不戰而勝
市政府派了專人護理顧遠山,外人根本無法靠近,老秀仙每日抱著保溫桶在病房外徘徊,裏麵裝著她精心熬製的骨頭湯、雞湯、魚湯,每日變換,不重樣。可,沒有一次是送進去了的。
她也苦苦哀求過,都遭到了無情的拒絕。
她日複一日,苦苦的堅守。
顧遠山的頭部也遭遇了重創,出血止住了,留下了一塊淤血,造成了輕度腦震蕩。大夫建議保守治療,讓淤血慢慢吸收。
多重病症,使得他在手術後一直處於意識模糊的狀態,直到一周之後,他才徹底清醒過來,對受傷的過程,完全沒有了記憶。
老秀仙病房外堅守了一周,才打聽到顧遠山已經醒來,她總算把心擱進肚子裏,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裏。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她病倒了。
廣宣被抓,廣誌又不著家,她孤苦伶仃的躺在床上。心裏牽掛著這個,牽掛著那個,不由得以淚洗麵。
廣誌這些年賺了一些錢,給她這老屋裏也裝上了電話,她卻從來不願意去打攪他。
這會兒,她熬不住了,生怕自己死在這屋子裏都沒有人知道。
她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從櫃子裏翻出廣誌的電話號碼,顫巍巍的撥過去。
“喂,廣誌啊?我是媽媽。”電話剛一接通,老秀仙就迫不及待的喊。
“媽,我是秦惠芬,廣誌出去了。您有事?”
“哦,那就算了……我沒事。”老秀仙匆匆掛斷了電話。
秦惠芬手裏握著電話,貼在耳朵上,怔怔的站在那裏,話筒裏傳來“嘟嘟嘟”的忙音。
她的心裏不是滋味,嫁給黃廣誌十餘年了,老秀仙還是不能容納她。
雖說他比黃廣誌大十多歲,但是,他從來沒有嫌棄過她,而今,他們的兒子都十歲了,老太太對她還是不鹹不淡,對孫子也是愛答不理,就因為這些,他們一家三口也就少有回去,省得惹她不開心。
要說秦惠芬和老秀仙一般大小,旁人決然不會相信。她著實長得年輕,臉上白白淨淨,沒有一點褶子,身材也保養得不錯,凹凸有致,皮膚緊致,咋看都不像一個年近六十的人。走出去,看起來和黃廣誌也很般配。
要說最讓老秀仙生氣的,恐怕也就是秦惠芬長了一張青春常駐的臉,這是任由哪個風華不再的老太婆都記恨的!況且,這個人還是自己的兒媳婦。一道走出去,世人都會誇讚她的兒媳婦長得標致,又有誰能夠知曉她的心裏有多苦?
相比之下,她隻是一個行將就木的糟老太婆。
許久,秦惠芬才擱下電話,她尋思著:這些年,老太太從不打電話過來,這次,八成是出了什麽事?
如此想著,她急忙穿上外套,拿了圍巾出門,一路走,一路把圍巾圍在脖子上。
走出不遠,她就看到黃廣誌領著兒子回來。她加快步子迎了上去。
“風風火火的,上哪兒去?”黃廣誌老遠就問她。
走到跟前,秦惠芬才低聲對他說:“媽打電話來了,聲音不對勁,該不是出了什麽事?”
“那咱們趕緊看看去!”黃廣誌立即露出焦急的神情。
“走。”
“我不去奶奶家……”黃繼鵬掙脫被黃廣誌牽著的手,站在原地不肯走。
“幺兒乖,一起去,都快一年沒見奶奶了!回頭媽給你買羊肉串吃?”秦惠芬使出絕招哄著他。
“我要十串!”黃繼鵬當即喜笑顏開,主動拉著她的手朝巷口走去。
“十串就十串。”秦惠芬一臉幸福。
每每跟兒子手牽手,一家三口走在大街上的時候,是她最為幸福的時刻。
這樣的時候,她就會想起燕雀村那些愚昧的人的風言風語。不是說她克夫嗎?不是說她生不出兒子嗎?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夫疼子孝,這就是最有效的反駁。這樣想著,她就會挺直腰板,走得自信而堅定。
有那麽一陣子,她也有過擔心,深怕自個兒人老珠黃了,黃廣誌會嫌棄她,另求新歡;可,事實證明,她的顧慮都是多餘的。他是一個絕對專情的男人,許多時候,他反而對她有所忌憚,怕她出去勾三搭四,把他甩了。
人的姻緣,就是這麽奇怪,並非常人眼裏認為合理的婚配,就一定是幸福、長久的。
走進那個一年未曾踏入的四合院,裏麵死氣沉沉,沒有絲毫生機,黃廣誌和秦惠芬心裏都咯噔一下,相視一眼,著急忙慌的往屋裏走。
屋子裏漆黑一片,黃廣誌扯著嗓子喊:“媽……媽,你在屋裏不?”
悉悉索索一陣聲響後,老秀仙佝僂著背,披散著滿頭白發出來,眯著眼睛望著他們。
“媽,我是廣誌,我和惠芬帶孩子回來看您了!”黃廣誌鼻子一酸,眼淚差一點掉下來。
他萬萬沒有想到,僅僅一年的時間沒見,他的媽媽就變得如此蒼老!他又哪裏知道,實際上,她是因為最近過於驚嚇、操勞,才近乎一夜之間白了頭。
老秀仙愣怔了半晌,才抹著幹澀的眼睛,顫悠悠說:“廣誌啊,你總算舍得回來了?”
“媽,都是我不好……我們該常常回來看您!”黃廣誌哽咽的說道,上前握住了她幹癟、枯老的手。
秦惠芬在一旁默默的垂淚,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慘景,終有一天,她也會像她那樣,滿臉褶皺,像一截幹枯了的老樹,沒有分毫的水分。沒有哪個女人,是真的擁有不老童顏的。
黃繼鵬怯生生的捉住秦惠芬的手,緊緊的攥著,躲在她的身後。她把他從身後拖出來,低頭慈愛的看著他,說:“幺兒,快叫奶奶!”
“奶奶!”黃繼鵬弱弱的喊了一聲,又躲到了她的背後。
“哎呀,我的孫兒也回來了?來,到奶奶這兒來,讓我好好看看!”老秀仙一改往日的冷淡,熱情的招呼黃繼鵬。
一聽老秀仙的話,黃繼鵬更是躲在後邊不肯出來。秦惠芬蹲下身子哄他:“幺兒,快去讓奶奶看看,奶奶最心疼你了。聽話!”
黃繼鵬一向乖巧懂事,最聽媽媽的話,他磨磨蹭蹭,極不情願朝那邊走,腳在地上摩擦著,以減緩速度。
走到跟前,老秀仙一把抱住他,伸手在他的臉上摸索。他立即全身起雞皮疙瘩,掙紮著往後退。他覺得那是童話世界裏巫婆的手。
老秀仙身體晃晃悠悠,黃廣誌看出她身體不適,趕忙扶住她,把她扶到床上坐著。
“廣誌啊,廣宣回來了。”老秀仙難過的說。
“好事兒啊!他人呢?”黃廣誌看著老秀仙,等著她的話。
“被公安局抓了。我就說這不成器的東西,早晚得惹出事來!”老秀仙憤恨的罵著。說是罵,她的眼裏流露出來的,多是擔心。
“為啥呀?”黃廣誌不解的問。
“說是用刀捅了人,怕是要重判。”提到這些,老秀仙心都碎了。
“人死啦?”黃廣誌神情緊張,秦惠芬也是瞪著眼睛望著老秀仙。
“沒死。”
“那就好!”黃廣誌鬆了一口氣。
“什麽叫那就好?你兄弟坐牢了,你開心得很?”老秀仙突然上了脾氣,怒斥道。
“媽,廣誌不是那意思,他是說,人沒死,廣宣就有救了!”秦惠芬插嘴解釋。
“有救?怎麽救?”老秀仙沒好氣的問。
“我有個老鄉,現在當上金都市市長了,我去拜托他打聽一下?”秦惠芬小心翼翼的看著老秀仙,等著她發話。
聽得秦惠芬的話,老秀仙這才想起來,她和顧遠山都是從燕雀村出來的,她嘴裏說的市長,肯定就是他。這樣挺好,有她去周旋,一定比自己出麵強。
這樣,她也可以從她那裏打聽到顧遠山的情況。想明白了這茬事兒,老秀仙伸手招呼秦惠芬過去,握住她的手。
秦惠芬詫異的望著她,竟不知所措。
老秀仙拍打著她的手背說:“惠芬啊,這些年我對你態度不好,你別往心裏去啊?話說回來,我孫兒都這麽大了,我還有什麽不樂意的!都怪我這個死老婆子……”
“媽,我不怪你!”秦惠芬感動得鼻子一酸,眼淚、鼻涕一起往外湧。
黃廣誌也是心潮起伏,這一天,他盼了十餘年了。這麽長的日子,他夾在中間著實受氣,顧了這頭,就顧不了那頭;這下好了,往後,一家人和和氣氣,他總算盼到了出頭之日。
老秀仙身體虛弱,不停的咳嗽,在秦惠芬的一再堅持下,她才隨他們去醫院。
經過檢查,老秀仙已經咳出了肺炎,必須立即住院治療。
秦惠芬忙前忙後伺候她,看著她忙忙碌碌的身影,老秀仙的心中有了些許平衡。她心想:你有什麽好?長得年輕又有什麽用?這一把年紀了,還不是要乖乖的伺候我這個老婆子!
女人對女人的記恨,往往體現在點點滴滴的小事情上。哪怕自認為是一點點小勝利,都會誌得意滿,內心無比舒坦。
此時此刻,老秀仙就自得其樂的享受著她的戰果。以往,她痛恨的秦惠芬的年齡,此刻,反倒成了她不戰而勝的有力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