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仰頭45°
單舞被搶救過來後,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
一周以後好不容易完全清醒過來,醫生卻又告知還需要再熬過一個多月的危險期。
當她睜開雙眼,感覺自己像是長長睡了幾個世紀一般。
看見單飛、小路還有齊磊喜笑顏開的模樣時,自己也微微地朝他們笑起來。
但是,她很快發現了問題。
單飛他們分明是張嘴對自己說著什麽,但她卻模模糊糊聽不太清楚,耳朵裏像是充滿了氣泡,將聲音隔膜了起來。
醫生告知說,因為事故時的撞擊對雙耳鼓膜造成衝擊,需要一段時間的恢複,具體情況要等危險期過後再作定斷。
在她度過危險期的過程裏,小路和齊磊都因開學而不得不離她而去。
顏明悅暫時停止了跑場,每天都守在單舞的身邊作陪。
當得知出事的第二天趙正男已遠赴重洋,並且在事故當天曾因打工的事對明悅大動肝火,再聯想起事故當天他曾打來許多電話,還有那條“你不想見我就不見了”的簡訊……
單舞心中惴惴不安。
她想,正男為著四年的別離而不能最後見上一麵一定非常生氣,所以,即使知道他一定早就換掉了國內的電話卡,她仍然試著撥打,想要向他道歉。
她在醒來之後發現手機在事故中丟失,便也立即讓顏明悅為自己的手機卡辦了保號,心想當正男消氣了,就該給她打電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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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中,因為單舞屬於在紅燈時橫穿街口,車主並沒有責任。
昂貴的醫療費,不僅花光了用作第一年美院的學費和生活費,還讓剛還清債的兄妹倆又築起了高高的債台。
危難之時,洪齡一家和李遠山主動伸出了援手,盡管他們都說如果再有需要一定要知會。
但單飛卻不能再向他們張口,無奈之下,他向公司和龐雪莉各借了一部分錢。
再是怎樣困難,他也不能讓單舞失去千辛萬苦得來的機會。
同時,他早就預料到單舞完全康複會是漫長的時日,所以提前與美院取得聯係,說明了單舞的突發情況,也出具了一些證明,學校表示可以保留入學資格。
一個月後,醫生帶來了好的消息,也帶來了令人心痛的結果。
好的是危險期已經過去,並且身體恢複良好;
而事故卻給單舞留下了兩處傷殘——
耳朵弱聽,右手功能性神經損傷!
聽得結果,單舞仰頭睜大雙眼盯著天花板。
她笑起來,說老天對自己還不錯!
幸好是弱聽而不是失聰,也幸好還留下健全的左手。
單飛明白,她那是強忍著內心的傷痛,故意要讓自己和朋友們寬心。
他的推測是對的,單舞心中怎會不難受?
耳朵弱聽也倒罷了!
右手無法靈活使用?
對於畫畫的她來說,無疑是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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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顏明悅受單舞所托,將那隻旅行箱帶到了醫院,並找來開鎖的匠人,打開了裝在裏麵的那隻密碼箱。
月華初上,單舞在住院部樓下僻靜的花園裏,神聖地打開了那年代久遠、盛著母親記憶的箱子。
厚厚的泛黃的日記、藏銀鑲嵌紅寶石的戒指、羊毛線編織的背心、羊毛線編織的黑白相間帶狀物件、還有十來張褪色的照片。
那些照片中,其中的一張卻是放大擴印並被塑封著的,畫麵和另一張普通老舊照片一樣,是蕭蝶與一位男子在山間格桑花裏的合影。
倪璫阿姨說得對,那時候的小蝶和這時候的我長得可是一模一樣啊!
這個小夥子就是媽媽的初戀情人吧,多帥啊,眉眼裏都是真誠,笑容裏都是陽光。
單舞對著那些老舊照片感歎著,而後,她翻開了那本記錄母親西藏生活的日記。
小舞獨自沉浸在母親的故事中,她時而為情竇初開的母親臉紅,時而為她的呆傻發笑,時而為她的遭遇紅眼。
當她讀到一篇記在小蝶生日那天的日記時,突然愣住了。
她機敏地察覺到那與自己所知道的母親的年齡不相符。
90年?18歲生日?按照這個推算,小蝶該是72年出生的,可是身份證怎麽是68年?
她心中飛快地計算著,丟掉了細細品味那些往事的耐心,迅速地查閱起了整本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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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們的孩子來到我們相遇的地方,這片藍天白雲之下,那些熟悉的格桑花兒也鮮豔地等著我,可我並不想讓它們告訴我,你去了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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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單舞讀到這一段日記,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她明白了一切!
自己曾在母親的肚子裏,就去過那片藍天白雲之下。
那照片中溫暖而又誠實的藏族小夥子,他不僅是小蝶的初戀情人,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如此一來,她自然便也知道了自己和單飛的關係。
當值班護士費盡周章終於找到單舞的時候,發現她呆呆立在花叢前,如同清晨望著天花板時一樣,仰頭四五度,睜大著雙眼。
除了單舞本人,誰都不知道她為何時常保持這樣的姿勢。
她是怕自己哭出來。
怕別人因為自己的眼淚心生難過。
怕已然不幸的自己還流淚會顯得更可悲!
而保持睜大雙眼、仰頭四十五度的姿勢,眼淚,一半會流進喉嚨,另一半會很快被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