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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一更)

  第三十六章(一更)

    黑暗裏, 頓時響起悶哼聲。


    李望舒脖頸上的那隻手,這才鬆開。


    新鮮空氣頓時湧入鼻腔裏,李望舒拚命喘息著。


    “李望舒, 孤看你是真的想死了。”


    陳妄蜷縮著身子, 聲音裏皆是滔天的怒意。


    回答他的, 則是李望舒粗重的呼吸聲,和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陳妄強忍著疼, 掀開紗帳下了床。


    他將燈籠點上,轉身又回來了。


    李望舒原本躺在床上。


    見陳妄又回來了, 她立刻掙紮著,往裏又躲了躲,聲色發顫:“咳咳咳咳, 你, 你別過來。”


    剛才差一點,她就死在陳妄手裏了。


    那種窒息的感覺,太可怕了。以至於李望舒看見陳妄, 身體便會條件反射性發抖。


    陳妄麵色蒼白,眸色沉沉站在床邊。


    他看了李望舒一眼, 然後猛地俯身, 手朝李望舒伸過來。


    李望舒嚇了一跳。


    她以為陳妄要算賬,著急忙慌道:“是你先動手的。”


    話音剛落,就見陳妄的手, 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陳妄解開了她手腕上的絲絛,然後轉身, 朝殿門口的方向去了。


    李望舒頓時宛若新生, 忙用手扶著脖子。


    指尖剛碰上, 脖頸頓時火辣辣的疼。


    今晚陳妄宿在月嫦宮裏, 抱玉和福滿都不敢掉以輕心,兩人都沒敢合眼,一直側耳聽著這邊的動靜。


    聽到殿門聲響時,抱玉和福滿當即便出來了。


    卻沒想到,出來的竟然是陳妄。


    陳妄麵色蒼白,眼珠漆黑,隻穿了件裏袍站在殿門口,吩咐道:“打盆冷水,再上壺熱茶來。”


    抱玉忙去照辦。


    冷水熱茶來了之後,陳妄徑自接過茶壺,讓抱玉將銅盆端進去。


    殿裏靜悄悄的,隻有一燈如豆。


    床幔放下了,瞧不見裏麵的情形,但隱約能看到李望舒的身影。


    “出去。”


    抱玉還欲細看時,陳妄猛地冷喝一聲。


    她隻得把銅盆放下出去了。


    抱玉走後,殿內突然響起了淅瀝的水聲。


    李望舒剛掀開床幔,就見陳妄朝她走了過來,她嚇了一跳,正要重新再縮回去時,陳妄猛地伸手,將濕帕子摁在她的脖頸上。


    李望舒頓時疼的倒吸一口涼氣。


    她下意識要躲,卻被陳妄摁住肩胛骨。


    陳妄語氣不善:“別動。”


    不動就不動,你那麽凶幹什麽。


    我這樣,還不是你害的。


    李望舒撇撇嘴,自己摁著帕子。


    陳妄轉身走到桌邊,又倒了茶來,遞給李望舒。


    李望舒現在脖子很疼,喝水得小口抿。


    陳妄也不說話,就那麽逆光站在床邊,眉眼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李望舒也不開口。


    雖然先前,陳妄是夢魘住了,才會傷到她。但眼下他清醒了,難道不該為自己先前的行為,向自己道歉嗎?


    但顯然,陳妄沒有道歉的意思。


    他隻是沉默朝李望舒伸手。


    “什麽?”李望舒愣愣看著陳妄。


    陳妄不答話,而是徑自將帕子拿走,又去盆中過了遍水,才遞給李望舒。


    如此反複敷了幾回,脖頸上的疼意才消散了。


    陳妄難得開了金口:“有藥嗎?”


    “在那個匣子裏。”


    李望舒指了指旁邊的木架。


    若擱在平日裏,李望舒敢指使陳妄,陳妄現在早就暴跳如雷了。


    但今夜,他卻異常沉默。


    陳妄淨過手後,取了藥來。


    李望舒伸手去接藥膏,卻被陳妄避開。


    “躺下。”


    自己這傷是他掐的。


    他給自己上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李望舒便心安理得躺下了。


    陳妄坐在床邊,用指腹蘸了藥膏,一點一點替李望舒塗抹著。


    藥膏冰冰涼涼的,但卻有股子難聞的味道,李望舒嫌棄皺了皺眉,而陳妄卻沒有任何反應。


    他垂眸,認真仔細替李望舒塗抹著藥膏。


    此時兩人離的很近,李望舒抬眸,就能看見陳妄鴉羽般的睫毛,和緊抿的唇角。


    他們誰都沒說話,沉默在殿內蔓延開來。


    一個安靜躺著,一個認真塗藥,燈暈將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


    過了片刻,陳妄才收回手,徑自起身去淨手了。


    李望舒雖然很困,但經過先前那一遭,她睡不著。


    她轉過頭,心有餘悸看著陳妄。


    陳妄站在銅盆旁。


    將自己骨節分明的大掌,浸在銅盆裏,任由冷水將他的大掌吞沒。


    他已經很久,沒有再夢見那件事了。


    他以為,他如今已經好了。


    “嘭——”


    陳妄一拳砸在銅盆裏,水花四濺。


    李望舒嚇的立刻攥緊被子。


    陳妄要幹什麽?!他想算賬嗎?明明是他先動手的,他……


    還沒等李望舒腦補完,殿內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陳妄熄了燈。


    李望舒立刻往裏麵縮了縮。


    但陳妄並沒有過來睡,而是抬手推開了窗子,夜風頓時灌進來。


    李望舒怕冷的縮了縮脖子。


    她大著膽子,掀開紗幔看過去,就見陳妄背對著這邊,坐在窗前的榻上,腰背緊繃,整個人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雖然陳妄一句話都沒說。


    但李望舒莫名卻覺得:陳妄今晚應該不會來床上睡了。


    李望舒心裏鬆了一口氣,拉著錦被,重新又躺下了。


    驀的,李望舒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


    陳妄厭惡女子觸碰,和不喜歡與人同床共枕,該不會因為那個夢魘吧?


    李望舒有些好奇。


    但這個好奇的念頭,隻湧現出來了兩個彈指間,就又被李望舒摁了下去。


    與自己無關的事,還是少打聽的好。


    萬一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倒黴的還是自己,睡覺睡覺。


    李望舒翻了個身,麵朝裏睡。


    陳妄依舊坐在窗邊,整個人仿若雕塑一般,一動不動,但膝頭上的那隻手,卻自坐下後就沒鬆開過。


    李望舒原本以為,有陳妄在,她今晚肯定會睡不好,但卻沒想到,她直接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她醒來時,陳妄早走了。


    李望舒起床,對著銅鏡,看了看脖頸上的傷。


    掐痕猶在,隱約有些泛起烏青來。


    李望舒不想讓抱玉擔心,今日便挑了件立領的春衫。


    結果一出去,抱玉就聞到了她身上的藥膏味,李望舒隻得將手腕給她看。


    抱玉頓時心疼的直掉眼淚。


    “這陳國太子,也忒不是人了。表麵上看著,還是矜貴持重的人,怎麽私下竟有這種癖好啊!”


    李望舒不想跟抱玉討論這個,岔開話題問:“陳妄呢?他什麽時候走的?”


    “宮門開時,陳國太子就走了。”


    說到這兒,抱玉看向李望舒:“公主,我瞧著,陳國太子走時,臉色不大好,你們……”


    “他臉色哪天好過了?”


    李望舒打斷抱玉的話:“不用管他,我餓了,今晨吃什麽。”


    抱玉忙止住話頭,去給李望舒端吃的了。


    這廂,李望舒正喝著熱騰騰的粥,而陳妄則冷風裹腹在上朝。


    今晨陳妄到時,便有人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陳妄一貫是個極為注重儀容儀表的人,平日裏衣裳都要換好幾次,但今日他卻還穿著昨日的衣裳,且外袍還是皺巴巴的,眼底有濃重的烏青,瞧著又是一夜沒睡。


    有朝臣忍不住上前道:“殿下心係災民,乃百姓之福,但殿下也要保重貴體啊!”


    去歲年末,湖州發生雪災。


    朝廷派了欽差去賑災。可沒想到,新年剛開朝,便有湖州的百姓來京告禦狀,說欽差聯合當地官員侵吞賑災款,導致湖州餓殍遍地。


    陳帝聞之震怒,下令讓陳妄監督,底下官員徹查此事。


    是以眾人見陳妄這樣,皆以為他是因為此事。


    甚至在上朝時,就連一向對陳妄嚴厲的陳帝,這次都難得出聲道:“你是國朝儲君,你憂心百姓,是好事,但若因為此而敖壞了身子,就是本末倒置了。”


    陳妄隻得拱手道:“是,父皇教誨,兒臣謹記。”


    散朝後,朝臣們都還在盛讚陳妄。


    陳妄則徑自朝前走,裴清琅跟在他身後:“殿下,關於湖州官員貪汙一事……”


    裴清琅話還沒說完,就被陳妄打斷了。


    “跟孤去東宮說。”


    他們剛到東宮,康平就一瘸一拐迎了上來。


    “太子殿下,您可算回來了,您……”


    “替孤去辦件事。”


    陳妄打斷康平的話:“將玉容膏送去月嫦宮。”


    “是。”康平轉身要走,又被陳妄叫住。


    陳妄想了想,又道:“你開孤的私庫,從裏麵選些女子喜歡的東西,一並送過去,做的隱秘些。”


    “哎,老奴這就去。”


    康平轉身走了。


    殿內,隻剩下陳妄和裴清琅兩個人。


    裴清琅輕聲問:“殿下,您同望舒公主……”


    說到一半,裴清琅又驀的止住了。


    陳妄掀簾的手一頓。


    他回頭,問:“什麽?”


    “沒什麽。”


    陳妄道:“那你等等,孤先去沐浴更衣。”


    裴清琅垂眸:“是。”


    陳妄走了。


    裴清琅走到窗邊。


    隔著窗子,他看見康平正領著兩個小內侍,帶著從陳妄私庫裏取出來的東西,往外走去。


    日光熠熠,落在裴清琅的眼皮上。


    裴清琅眼臉微動,複又長睫傾垂。


    李望舒看見康平送來的東西時,都要笑了。


    陳妄這是做什麽?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


    不過既然是送上門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李望舒道:“那望舒就卻之不恭了,還請康管事回去,替望舒多謝殿下。”


    福滿和抱玉將東西接過,收入殿中去了。


    康平不知其中緣故,還在上趕著替陳妄說好話。


    “奴才自幼跟在殿下身邊,這麽多年了,還是頭一次,看見殿下,對人這般用心,公主真是好福氣啊!”


    李望舒微微一笑。


    她十分想說,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哼!陳妄對她用心。


    他的用心,就是昨晚,差點掐死她嗎?!

    想到昨晚的事,李望舒還心有餘悸,

    不行!以後每旬,她還要去東宮,她得想辦法保護自己。


    “教你武功?”


    戚紅纓聽到李望舒這話時,驚的下巴都要掉了。


    “望舒,習武得自幼開始,你現在這……”


    戚紅纓一臉為難。


    李望舒道:“我不是想習武,而是想讓你教我幾招防身術。”


    福滿也教過她幾招。


    但那幾招需要出其不意才行。


    像昨晚那種情況,她隻有被碾壓的份上,所以李望舒又來找戚紅纓。


    “怎麽了?六皇子又找你麻煩了?!”


    戚紅纓麵容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那倒沒有。”


    “那好端端的,你怎麽突然想學防身術了?”


    “我這不是想著,有備無患嘛。”


    “哦,這樣啊。”


    戚紅纓也沒多想:“成啊,隻是雲姑姑這段時間,看我看的緊,你要不等過幾日?”


    “成。”李望舒應了。


    想了想,李望舒又偷偷問:“紅纓,你現在還偷偷練武沒?”


    “練呢!隻是雲姑姑看的緊,還收了我的刀,我隻能每天半夜,偷偷在房間裏練,我好想回戚家住啊!”


    李望舒點點頭。


    “那就好,記得武功不能丟啊。”


    戚紅纓以後是陳妄的太子妃。


    她日後得跟陳妄長期相處,有武功傍身,陳妄就傷不了她。


    從壽安宮出來之後,李望舒領著抱玉,往月嫦宮回。


    卻不想,走到半道上,竟然遇見了六皇子的正妃和薑容容。


    自行宮之後,李望舒就沒再見過薑容容了。


    如今驟然遇見了,也少不得上前見禮。


    六皇子妃是個溫婉的女子。


    她知道,薑容容和李望舒認識,便柔聲道:“你們說會兒話吧,那邊的桃花開了,我去折幾枝,帶給母後。”


    說完,便帶著宮人走了。


    李望舒和薑容容相對而立。


    從前,她們是朋友。但經過行宮一事,眼下再獨處時,隻是徒增尷尬。


    所以,薑容容也沒有,同李望舒交談的打算。


    六皇子妃前腳剛走,後腳薑容容便客氣疏離道:“我也去折花了。”


    說完,轉身走了。


    李望舒立在原地,看著薑容容遠走的背影。


    薑容容是她在陳國,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李望舒從來沒想過,她們之間,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六皇子的目標是她,李望舒一直都知道。


    但李望舒沒想到,薑容容會幫忙,在她的水裏動了手腳。


    那夜,本該遭罪的是她。


    可陳妄卻陰差陽錯救了她。


    此舉又遭成了薑容容的悲劇。


    她與薑容容之間,說不上,誰虧欠誰。


    其實那天夜裏,知道薑容容被六皇子的人帶走時,李望舒曾想過,去救她的。


    但那時,她被陳妄帶走,又熬過了藥效發作。


    就算她說服陳妄過去,他們那邊也早已是木已成舟了。


    “公主,我們回去吧。”


    抱玉在旁道。


    李望舒嗯了聲,收回目光,回了月嫦宮。


    三天後,天剛擦黑,康平又笑容滿麵來了月嫦宮。


    李望舒現在一看到康平的笑,就有些發怵。


    脖子上的掐痕,剛消散下去,李望舒現在一點都不想見到陳妄。


    她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康平就先一步道:“殿下說了,公主要是不去東宮,他過來也行,但他過來一次,就要在原有的基礎上,翻一番。”


    這話說得隱晦,但李望舒卻是聽懂了。


    是指上次每隔旬日的次數。


    李望舒瞬間氣的臉色通紅。


    她就沒見過,陳妄這麽厚顏無恥的人。


    偏偏,福滿還在一旁,茫然問:“什麽多加一次?”


    “沒什麽。”


    李望舒撮了撮後槽牙,滿臉怒氣跟著康平去了。


    到了東宮後,在進去見陳妄之前,李望舒從東宮衛身上,薅了個物件。


    陳妄等在殿中。


    手上拿了本書,但是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他在想,等李望舒來時,要怎麽同李望舒說,說上次的事。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外麵響起了腳步聲。


    陳妄瞬間聽出來,那是李望舒的腳步聲。


    他立刻坐直身子,繼續裝作在看書。


    直到那腳步聲朝自己過來時,陳妄這才裝作不經意抬眸。


    隻一眼。


    陳妄瞬間愣住了,手中的書,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作者有話說:


    晚上老時間二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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