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一更)
第五十九章(一更)
“公主?”
見李望舒許久不說話, 抱玉心裏莫名有種不安的感覺。
李望舒倏忽回過神來。
她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說完,便徑自回了殿裏。
福滿湊過來, 麵色不解。
“我們馬上就能回家了, 可瞧公主的樣子, 怎麽好像不開心啊?”
抱玉望著緊閉的殿門,沒答話。
回到殿內之後, 李望舒一個人在榻上枯坐。
外麵的亮光,一點一點被暗色吞噬時, 殿門被人敲響了。
“進來。”
殿門被推開,抱玉提著燈進來,道:“公主, 我給您掌燈。”
“不要。”
李望舒拒絕了。
抱玉聞言, 便將手中的燈熄滅了。
李望舒的身影,被外麵的光,裁剪成了一個剪影, 抱玉聽她道:“抱玉姐姐,你過來陪我坐會兒吧。”
抱玉應了聲, 過去坐在李望舒身邊。
她剛落座, 李望舒便將頭靠在她肩上,聲色懨懨道:“抱玉姐姐,我有點累, 你讓我靠一會兒,好不好?”
“好。”
抱玉應了聲, 拿起扇子, 輕輕為李望舒打扇。
外麵靜悄悄的, 隱約能聽到蟲鳴聲。
抱玉搖著扇子, 輕聲問:“公主是不想回李國了,是麽?”
“我沒有不想回李國。”
李望舒立刻反駁,可後半句話,聲音卻落了下去:“我隻是,我隻是……”
李望舒半天都沒有隻是出什麽。
抱玉便替她接了後半句。
“隻是公主心裏,有了牽掛的人,對麽?”
抱玉神色溫柔望著李望舒。
李望舒一瞬間覺得很愧疚。
“抱玉姐姐……”
抱玉和福滿,跟著她背井離鄉,來陳國待了十年。如今他們終於能重歸故土了,她心裏卻有些猶豫了。
李望舒覺得,愧對他們。
抱玉溫柔道:“公主若不嫌棄,能同我說說麽?”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就是……”
李望舒垂著頭,攥著自己的衣帶,聲音低低的:“原本我也一直堅定不移的想回李國,可最近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我,我……”
李望舒就有點茫然了。
從前,李望舒是堅定要回李國的。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那顆堅定回國的心,在什麽時候動搖了。
是在她絕望無助時,陳妄救了她?
還是陳妄為她受杖刑那天夜裏,抓著她的手腕,執拗看著她,問‘李望舒,你會拋下孤嗎’?
亦或者是,今日知道了陳妄的過去,和那一盤栗子酥?
李望舒心裏亂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說。
所以在對上抱玉溫柔的眼神時,李望舒又狼狽移開視線。
李望舒笨拙的找著借口:“而且皇姐在信中寫的,並非是讓初七帶我們回李國,而是讓她帶著我們離開陳國,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李國事情平息了,再讓我們回國。”
李望舒後半句話沒說完,但抱玉卻懂了。
抱玉問:“公主是覺得,與其在外顛沛流離,不如先留在陳國靜觀其變?”
李望舒表情忐忑點頭。
她不敢看去看抱玉的臉色,隻道:“陳妄說過,他會保護我的。”
從前李望舒是不信這句話的。
可經曆過最近這些事之後,她卻莫名信了,陳妄能說到做到。
“如果陳李兩國交戰了,太子殿下,依舊能保護公主?”
抱玉的語氣裏,透著懷疑。
但李望舒繼續點頭。
抱玉被噎住了。
這段時間,李望舒在東宮照顧陳妄。
抱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她很明顯感覺到了,李望舒對陳妄的變化。
感情這種事,本不是她一個宮人可以插手的。
但李望舒是他們李國的公主,若她能尋一個視她如珠似寶的良人,抱玉定然絕無二話,但——
“公主,今日已經五月二十三了。”
李望舒愣了下。
“再有十日,便是陳李兩國盟約到期的日子了。”
李望舒以為,抱玉說的是這個。
可抱玉卻歎了口氣,輕聲道:“距太子殿下,與戚小姐成婚的日子,也就剩一個月多了。”
陳妄和戚紅纓的婚期,定在七月初。
李望舒像是陡然被人打了一悶棍,頓時狼狽畢現。
抱玉也不想這麽殘忍。
可李望舒若留在陳國,這便是她要麵臨的事情。
戚紅纓會是陳妄明媒正娶的妻子,而李望舒隻能做側妃。
側妃等同於妾。
對陳國女子來說,能做陳妄的側妃,是天大的福分。
但李望舒不是。
李望舒是他們尊貴的公主。
抱玉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她去給陳妄做妾呢!
“我……”
李望舒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隻能像朵被風雨摧殘過的花朵,無力垂下腦袋。
抱玉見狀,便也沒再逼她。
隻安靜陪李望舒坐著。
等到月上中天時,抱玉才從李望舒殿裏出來。
福滿立刻過來,小聲問:“公主睡了?”
“嗯。”
福滿有些為難:“抱玉姐姐,我瞧著,公主好像不大想回國的樣子,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什麽該怎麽辦?”
“宮外已經將萬事準備妥當了,現在就等我們出宮了,可眼下公主這個樣子,我們要計劃出宮麽?”
抱玉轉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殿門後。
她想了想,道:“先計劃著吧。”
無論李望舒最後的選擇是什麽,總要有備無患才行。
李望舒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醒來時,眼底掛著兩個烏青。
她起來沒一會兒,康平就來了。
康平一進來,行過禮後,便說明了來意。
他道:“今晨,底下人獻了一筐新摘的楊梅,殿下想著,望舒公主您愛吃,便讓奴才來請公主過去嚐一嚐。”
若當真是想讓李望舒過去嚐楊梅,那大可將楊梅送過來就好了。何必非要讓李望舒去東宮一趟。
陳妄這擺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抱玉沒說話,看向李望舒。
李望舒想拒絕,但話到嘴邊時,她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便輕輕頷首:“好,等我去換件衣裳。”
抱玉伺候李望舒去換衣了。
途中,抱玉麵色如常,並沒有說什麽相勸的話,隻是在送李望舒出殿門時,將扇子遞了過去。
李望舒去東宮時,陳妄正靠在窗邊看書。
因他與戚紅纓的婚期定在七月初,到時候他還得去迎太子妃,負責杖刑的宮人被提點過了,所以陳妄身上的傷,看著駭人,但並沒有傷到筋骨。
如今已經已可以下地走動了。
陳妄翻著手中的書頁,冷不丁察覺到,有人在看他。
他猛地抬眸,就對上了李望舒怔怔的目光。
陳妄一愣。
“既然來了,怎麽不進來?”
李望舒回過神來,進了殿內。
因為這段時間,李望舒經常在東宮。
他們兩人在一起時,如果陳妄不作妖的話,基本就是陳妄看書看折子,李望舒在旁邊歪在著,吃果子看話本子,兩人各幹各的,互不打擾,但卻有種歲月靜好的意味。
而今天,陳妄發現,李望舒有點不對勁兒。
李望舒老會盯著他發呆。
搞的陳妄都忍不住,偷偷對鏡審視,看自己臉上,是不是有什麽髒東西。
“殿下。”
有內侍進來,道:“禮部的張大人來了,說是要與您商討大婚的細節。”
李望舒聞言,抬眼看向陳妄。
陳妄沒注意到她的動作,隻不耐煩道:“皇家大婚,每一樣都有禮可循,按照那些做就是了,何必再搞別的花樣。”
話雖是這麽說,但陳妄還是去了。
陳妄一走,空蕩蕩的殿內,就隻剩下李望舒一個人了。
隨著陳妄和戚紅纓大婚的日子逼近,東宮上下,也早已開始籌備起來了。
外麵宮人有的忙著修剪花枝,有的忙著拭灰,還有的忙著在洗地,無處不在告訴李望舒,再過不久,東宮裏,便要迎來真正的女主人了。
如果她留下,便意味著,她要和戚紅纓共侍一夫。
不!陳國的皇帝,講究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日後陳妄繼位後,便意味著,她要和許多女人,共同分享他。
“你想什麽呢?”
陳妄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李望舒回過神,就見陳妄又回來了。
“這麽快就商量好了?”
“快?孤出去都兩刻鍾了。”
李望舒:“……”
他們正說著話,一個內侍捧著托盤進來。
“殿下,您的喜服做好了,要不您現在試試看,要是有不合身的地方,回頭讓繡娘們再改。”
這大夏天的,陳妄本不願意試的。
但見李望舒的目光,落在那喜服上,便又改了主意。
“李望舒,你服侍孤更衣。”
李望舒回頭看陳妄。
陳妄以為,李望舒會斷然拒絕。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李望舒竟然答應了。
陳妄覺得有些奇怪。
從李望舒早上來東宮,到現在,這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深了。
陳妄垂眸。
李望舒正在為他扣腰上的玉帶。
她眼睫低垂,麵容雪白,神色卻是難得的柔和平靜。
他們認識這麽久,陳妄還是第一次,看見李望舒在自己麵前,這麽乖順。
陳妄心下狐疑。
“李望舒,你今天怎麽了?”
“嗯?”李望舒抬眸,看向陳妄。
她眼睛漆黑明亮,裏麵全是他。
陳妄走瞬間釋然了。
想來應該是自己大婚,李望舒心裏有些難過吧。
陳妄一貫嘴毒,但今日卻難得主動出聲,安慰了李望舒。
“你與戚紅纓一向交好,待我與她成婚後,她入主東宮後,你們就能時常見麵了。”
李望舒為陳妄扣玉帶的手一頓。
陳妄還在說:“而且孤已經與父皇說過了,勉為其難收你做側妃。”
“什麽?”
李望舒急急打斷陳妄的話,語氣帶了幾分生氣:“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要等你和紅纓成婚之後,才說此事的嗎?”
“這也沒差幾天吧。”
陳妄以為,李望舒反應這麽大,是怕他們婚前逾製這件事傳出去,便道:“不過你放心,父皇並不知道,眼下你與我之間的事。”
李望舒的重點不在這個上麵。
不過陳妄既然說到這兒了,她便強壓住心頭的酸澀,問:“所以陳李兩國,是要繼續議和麽?”
陳妄蹙眉。
不是在說他們之間的事嗎?
怎麽又扯到國事上了。
但眼下,陳帝已經同意他收李望舒進東宮了,所以陳妄也沒把李望舒當外人,便徑自跟她說了:“未必。”
“未必?!什麽叫未必?”
之前,她在陳國做質女,陳李兩國和平相處了十年。眼下,若她進東宮給陳妄做側妃,那便該是以和親公主的身份。
可陳妄卻說未必。
“陳李兩國和談與否,要看你們李國的誠意。若你們主動提出和談,那就談。若你們李國要開戰,陳國便應戰。”
李望舒呆住了。
既然兩國是戰是和未定,陳妄是以什麽立場,來同自己說,要收她做側妃的?
“那如果兩國開戰,你可曾想過我的處境?”
陳妄覺得,李望舒這話問的十分奇怪。
他道:“你的處境怎麽了?你自幼來陳國做質女,又是孤的側妃,即便兩國開戰了,與你也沒有關係了。況且有孤在,誰敢為難你?”
陳妄是真這麽想的。
畢竟十年前,陳李兩國和談,雖然陳國說,需要李國送一位公主來陳國做質女,但卻並未指定是誰。
而李國人既然將李望舒送來了,那便足以說明,李望舒在李國並不受寵。
既然如此,想來李望舒對李國,也無甚感情。
兩國是戰也好,是和也好,都與李望舒無關,反正他能護她在陳國立足。
可這些話落在李望舒耳朵裏,李望舒隻覺得可笑。
哪怕她自幼被送到陳國來做質女,她也依舊是李國的公主,難不成做了陳妄的側妃之後,她就連母國都不要了嗎?!
可顯然,這些話,與陳妄說不通。
李望舒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她往後退了幾步,看著穿上喜服的陳妄。
陳妄平日裏,為顯威嚴,大多穿的是玄色蟒袍,偶爾穿月色軟袍,這還是李望舒第一次,看見他穿大紅色。
陳妄身形高挑,五官如琢似玉,頭戴玉色發冠,流光溢彩的大紅喜服上身後,更襯的他身形挺拔,為俊俏的眉眼上,平添了幾分豔色。
這樣的陳妄,於李望舒而言,是陌生的。
但李望舒可以想象。
待到迎親那日,陳妄打馬經過時,定然會比裴清琅高中那日,更令滿城少女癡狂。
,陳妄看見李望舒呆呆望著自己的模樣,唇角不由往上翹了翹,道:“抓緊時間好好看。”
李望舒茫然看著陳妄。
陳妄道:“這喜服,孤隻穿這一次。”
其實在想陳帝承認,他與李望舒有私情時,陳妄曾想過,要不向陳帝說,在他與戚紅纓成親那日,讓李望舒一並入東宮。
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他打消了。
畢竟李望舒是李國公主,在陳李兩國沒開戰之前,他若想收李望舒進東宮,那少不得得和李國商量。
而且還有戚家那邊。
戚家滿門忠烈,戚父又戍守邊關多年勞苦功高,若他在成親當日,將側妃一並納入府中,恐會寒了忠臣的心。
再等等吧,陳帝既然已經傳了鴻臚寺的人,那便意味著,他已經派人在處理此事了。
李望舒不知陳妄所想。
她隻從這話裏聽出了一重意思——喜服隻有娶正妻時,他才會穿。
這一瞬間,李望舒說不清楚,她心裏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她隻抬眸,看向陳妄,突然問了句:“你一定會娶紅纓,對麽?”
陳妄在對鏡看著自己。
聽到這話,微微蹙眉。
他與戚紅纓被賜婚的消息,李望舒不早就知道麽?
這眼看著,就到婚期了,李望舒又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陳妄轉頭,正想嗬斥李望舒時,卻驀的看見了李望舒眼裏的克製。
不知怎麽的,那一瞬間,陳妄心裏沒來由湧起一股惶恐,就好像什麽東西,突然就要溜走了一樣了。
“啪嗒——”
他腰上突然斷開的玉帶,打斷了陳妄的思緒。
玉帶摔在地上,上麵的玉片被摔開,有碎片落到了李望舒腳邊。
李望舒蹲下拾起那塊碎片時,一瞬間,突然就釋然了。
“望望望舒公主……”
宮人戰戰兢兢跪在李望舒麵前,目光落在李望舒手裏的碎片上。
李望舒回過神來,將碎片交給他。
宮宮人們請過罪之後,便去給重新換玉帶了。
陳妄皺了皺了眉。
經過剛才那段小插曲,他心裏的惶恐突然就消失無蹤了。
陳妄看向李望舒,正要說話時,李望舒卻突然拿了個楊梅,塞到陳妄嘴裏,語氣如常道:“殿下嚐嚐,這楊梅很好吃。”
經過這兩件事後,陳妄的注意力被移走了。
這天晚上,陳妄原本是要讓李望舒在東宮留宿的,李望舒推脫自己來了月事,不舒服想回月嫦宮讓抱玉給她煮湯水。
陳妄才放她回去。
一回去,李望舒便將抱玉和福滿叫了來。
福滿和抱玉生怕,李望舒叫他們,是跟他們說,她決定,要留在陳國。
兩人惴惴不安進來。
便見李望舒坐在圈椅上。
看見他們進來,李望舒輕聲道:“我們商量商量,怎麽出宮,和初七他們匯合吧。”
作者有話說:
下章就跑,應該也是個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