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當年在秦國公府,為了能受些庇佑,秦觀月確是與秦關陽有過一段風月。
但那也僅限於言語之間。
她心下明白,秦關陽這樣的紈絝世家子弟,對她這樣身份卑微的香姬,能有什麽真情意。
所以她一直吊著秦關陽,沒讓他嚐到半點甜頭。
隻是,顧珩問的是“這些事”,卻沒說明白是哪些事。
若是連勾勾手、牽牽袖子這些事也算上,那秦觀月就有些心虛起來。
秦觀月怔了一會,不敢看顧珩的眼睛。
而顧珩冰涼的指腹還在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的下巴。
秦觀月輕輕握住顧珩的手,掀眼望他,無限春意藏於其中。
“當初秦關陽糾纏我的時候,還是珩郎替我解的圍,我躲他都來不及,又怎麽會想與他親密。”
顧珩沉默地看著她,目光似乎還透著些質詢。
時至今日,對於那天秦觀月在竹林中與秦關陽的親昵舉動,他仍舊耿耿於懷。
良久後他沉聲問道:“當真沒有?”
秦觀月一擰小山眉,拍掉了顧珩的手,語氣頗為嗔怪。
“珩郎該是最清楚的,現在反倒裝模做樣,為難起我來了。”
確實如此。
秦觀月善於說謊,她的話縱然不可全然相信。但是那日的玉蓮池旁的小屋中,最原始的感受是不會騙人的。
那是他第一次陷入柔軟的溪流,有些不知所措。
想到此處,顧珩眼中的冰冷稍微融化了些。
“剛才嚇到你了?”顧珩撫了撫她的臉頰,語氣平和,仿佛剛才那般冰冷質問的人並不是他。
秦觀月依舊麵露不快,和他鬧別扭。顧珩也不惱,反而耐心地哄著。
“我沒有想要為難你。隻是我之前從未有過,所以很想你也是如此。”
秦觀月倒沒有真在慪氣,隻不過是用這樣的表現掩飾自己的心虛。
如今顧珩似乎對自己真有了些情意,她本該高興才是,卻平白生出了慌亂。
區區一個秦關陽,就讓顧珩記到現在,哪天他如果知道城陽王對自己的心意,豈非要將城陽王碎屍萬段不可。
她甚至有些懷疑,當初她選擇顧珩,到底選對了嗎。
顧珩依舊將她環在身前,她坐在書案邊,一雙小腿懸在空中,稍不注意便能碰到他的下袍。
秦觀月使了壞,拿腳尖撩了撩,當即就被顧珩握住。
她趁機環上他的頸,黠弄地問:“我還沒問珩郎呢,可有別的女子這樣抱過你?”
“沒有。”顧珩啞然失笑。
往日向他示好的仕女的確不在少數,但被他冷言推拒一次後,便都哭著跑回了家。如此相傳幾年,大多仕女都不願被他駁了麵子。
顧珩稍稍用力,捏了捏掌中的玉足。
“你呢?”
秦觀月想氣一氣他,故意道:“說起來,珩郎你是第三個。”
顧珩的眼色當即冷了下來,掌心一緊:“還有兩個是誰?”
秦觀月吃痛地低呼出了聲,顧珩卻仍未鬆開手。
她連忙道:“剛出生時,我爹爹抱過我。”
顧珩的力度放輕了一些:“還有呢?”
“七歲時我不小心落水,是隔壁家的哥哥把我抱了上來。”
顧珩鬆開了手,聲線微涼。
“月娘,往後不要與我說這種頑笑。”
在秦觀月心中,還有一事牽扯。
名義上她畢竟還是燕帝的妃禦,且燕帝數次點名想要她陪侍在側,若有朝一日燕帝病愈,顧珩會出手嗎?
她需要一個答案。
“珩郎這麽容易吃味,若是往後燕帝荒唐,非要我去陪他,珩郎要怎麽辦?”
顧珩眉目適逸,鬆開了壓在書案上的手,向後退了一步。
他拿起案上的一本折子凝看,淡淡一句:“他不會。”
“珩郎就如此肯定?”
顧珩低低地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秦觀月撐著書案,想要下桌,轉念一想,她又坐了回去,嬌嬌地一喚。
“珩郎抱我下去。”
顧珩闔上折子,一句“又作小女姿態”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轉過身去,卻看見秦觀月的纖指上纏了一根係帶。
那是她纏在腰間的雪紫色係帶,現被她在指上牽著,係帶漸漸鬆散,已隱約可見一抹雪色。
顧珩輕歎了口氣,似是無奈,似是訓責。
“月娘。”
她實在太壞,越是葵水不便,越是要故意這般讓他看得見吃不著。
但她似乎沒有要停止的意思,隻是直勾勾地看著他。
顧珩知道秦觀月的性子,若是不依了她,怕是她還要鬧。
他將折子放在桌上,攬過她的腰,低聲在她耳邊道:“我抱你下來,不許再胡鬧。”
他掌心使了力,將秦觀月托了起來,秦觀月卻像孩子似的抱著他不放。
秦觀月抬抬下巴,點向衾榻的位子。
“月娘,天還亮著。”
秦觀月的聲音噙了笑,刻意戲謔打趣:“丞相還會怕天亮嗎?”
顧珩知她是拿那日蒲萄架說事,一時無言,隻得抱她走向榻邊。
秦觀月的後背緩緩落在衾上,一扯他的衣襟,迫著他也順勢倒了下來。
正巧覆上她的唇。
她悱惻蘊藉,饒是顧珩咬定牙關,也抵不住她這番的軟磨硬泡,隻得以最後一絲神智撐起身。
卻看見她嬌嬌地對著他笑:“求我。”
……
顧珩知她所指何意,那適意感受的確讓人難以招架,一滴汗順著額角流入發鬢。
兩個字從牙齒間磨出。
“求你……”
這次秦觀月毫不掩飾,在顧珩麵前便露了抹得逞的笑意。
她像隻靈巧的小魚一般,鑽進了水青色的被衾,往水底潛去。
清早起來,顧珩已不在屋裏,秦觀月趁機叫來若雲替她打了熱水,去盥室好好清洗了一番。
搬來清平觀已有幾日了,她每晚都是背著顧珩獨自梳洗。
其實從昨日起,她身上的葵水便幹淨了,但這兩日顧珩沒問過,她便一直瞞著顧珩。
過了些時候,墨隱抱著一袋軟包來到清平觀。
若雲在清平觀外的溪邊浣衣,顧珩與賀風去禦前應奉,秦觀月正好將墨隱引到寢屋說話。
軟包裹裏裝的是些腸衣與避子湯藥。
這些日子秦觀月與顧珩同室而居,借著葵水的由頭才沒有床笫之事。可如今葵水已去,既是還要繼續利用顧珩,便沒有道理一再推拒。
這次她既備了腸衣,卻不知顧珩究竟肯不肯,於是又讓墨隱備了避子藥。
雖說避子藥傷身,但如到不得已的時候,也能為她起些作用。
她說要為顧珩誕育子嗣,不過是哄騙他的情話,她作為燕帝的貴妃,還沒有蠢笨到讓自己陷入未侍君便有喜的荒唐境地。
燕帝輾轉病榻已有半月,雖禦醫司上下齊力,用遍奇珍異草,但終究療效了了。
燕帝病情之凶悍,實屬罕見。幸而淑妃早愈,便破了規矩,下重金於海內尋四方遊醫,燕帝之病這才得見起色。
不過囿於此病實在不堪,又屬皇室密辛,燕帝能進食後,便將這群遊醫屠了個幹淨。
但經此一疫,燕帝落了個氣促喘咳的症候。
雖領了宮政過問之權,顧珩依舊每日來榻前問安,近日又有幾位挑頭的言官上折子參奏顧珩,盡管被留中壓了下來,但終究有些風波再起的前兆。
他勤勉至此,一是為了察探燕帝病況以作反應,二來是為了測算秦觀月還能在他那兒逗留多久。
“顧卿、起章——”
燕帝伸出手來向榻前二人沉沉喚來。
顧珩身側而立的是襄陽王陸起章,二人先前算是略有言談的文學好友,但因黨派權勢傾軋,陸起章也不得不避嫌。
“陛下,臣在。”陸起章先顧珩一步上前,撩袍跪在榻前。
顧珩以為,陸起章是難得的幹淨人,燕帝去往行宮時,曾就宮中主理人選詢問過顧珩的意見,人選落在了陸起章和陸起戎二位王爺身上,最終陸起章稱病推拒了。
顧珩看向此時跪伏在榻前的陸起章,總覺得像這樣直爽快性,卻甘隱於大世的人,總有些不可言明的圖謀。
“顧卿,你也上前來。”
顧珩思緒的出神,一時怔在原地,燕帝一聲喚這才晃過神來。
“陛下。”顧珩上前一步,頷首喏道。
陸起章將燕帝扶起,為其墊了個軟枕,好讓他靠著說話。
“前些日子,戶部工部的人直直的上殿前來哭窮,朕在病中,便三兩句話打發了。”
燕帝提及的此事,正是先前秦國公參奏顧珩遺留的尾巴,顧珩其實早有預料,此事不會倉促了結。
“而今朕身子有了些起色,細細查問後才得知,原是皇陵那邊土木銀兩跟不上了。”燕帝說罷這番話,抬眼看了看一旁的顧珩。
興修皇陵一事,主監是顧珩。
田畝一事尚未查明,燕帝又因皇陵一事事幹國祚而急於問罪,雖問不及顧珩,但顧珩料的沒錯,此事背後之人老謀深算,已算定了這猜忌會久存於二人之間。
顧珩此時並未作他態,隻是一貫的持重,不發一言。
“顧卿啊——”燕帝雖昏庸,但一提及運勢與年壽,倒也有些禦臣之法,幾個字一開口眼眶竟紅了起來。
“是朕先前太勞動你了,想著顧卿是資質俊茂的人,卻不想修陵之事如此繁雜,朕實在是怕累壞了卿。”
燕帝一番話說完竟猛咳了起來,緩了好久這才發話。
“顧卿就留在朕身邊吧,這等冗雜之事不值當再勞動你,起章啊,此時就交由你接手吧。”
此話一出,瞬間在幾人之間凝滯,陸起章一時不知是謝恩還是去跟顧珩致意,眼神在二人身上打了個轉,剛要開口,卻被顧珩打斷。
“王爺,陛下此法甚好。宮中瑣事繁多,臣分身乏術,謝陛下關懷。”
顧珩順勢而下,將陸起章置於火上。
陸起章此時很想分辯些什麽,欲闡明自己並非搶奪顧珩功業,卻隻能塞於口中。
“是,臣弟領命。”
燕帝向二人點了點頭,又抬手喚了顧珩:“顧卿啊,朕在病中常覺著心緒不寧,想來想去該是破了一月之規的緣故。”
一月之內不近女色的戒,被燕帝堂皇的宣之於口,到底讓陸起章紅了臉。
“朕想著,朕的過失,不該讓聖祖責罰我燕國國祚,朕就想著,命你於四海興修道觀,尤其是京中,勿要做到五步一宮,三步一觀,以明朕心。”
燕帝此時拋了陸起章的手,眼神殷切地望向顧珩,這打一巴掌給一甜棗的買賣,他也吃不準。
顧珩暗嗤,但麵上仍稱是:“臣領命。若無他事,臣退了。”
出燕宸殿時,賀風正在門口候著,二人下階時,乜見一旁跪著等著通傳的黃守仁,顧珩眉頭一挑,心生疑竇。
黃守仁請見的折子他並未看見,況他是個品階中下的官員,燕帝初愈,見的幾乎都是族眷內臣,他又有什麽大事須得越過他麵見陛下。
賀風見顧珩眉頭緊皺,不免多嘴:“您怎麽了,瞧著臉色不好。”
“無妨,讓你查的事怎麽樣了。”
“丞相料的沒錯,娘娘不是無故摔得,我盤問了一個那邊侍奉花草的宮女,她全交代了,是淑貴妃有意責難,貴妃這才摔下了山路。”
顧珩頷首,正欲細問,忽聽後頭有人喊自己官位。
“丞相留步。”
來的是陸起章,見他一路小跑至階下,這才開口:“方才裏頭說話不便,顧相怎也不等我。”
“王爺何事?”
“想是丞相誤會了,本王並未有意插手此事,陛下此舉我同丞相一般,也是將才得知的。”
顧珩不願反複提及此事,像是自己多看重權柄利益一般,便應付過去:“同朝為臣,隻為大燕而已。”
從燕宸殿出來,顧珩又領著賀風往工部去,待回到清平觀時,夜色已深。
怕秦觀月已經睡下,顧珩不願驚擾,便在膳堂隨意吃了兩口,沐浴後換了身新衣裳,才堪堪推開寢屋的門。
誰知秦觀月也才沐浴後不久,正坐在書案前,手中捧著一本詩冊,發梢還沾著幾滴水珠。
顧珩推門時,帶進一陣夜風,不溫不涼地拂在麵上,很是舒服。
見顧珩回來,秦觀月將詩冊反扣在桌麵上,揚首笑意盈盈,眼中如落了碎星,連聲音都帶著愉悅:“珩郎回來了。”
他轉身要關上門,卻被秦觀月製止,隻說夜風舒適,且留道門縫吧。
顧珩從木架上取了幹帕子,走到桌前,將秦觀月的墨發分出兩縷,仔細地用帕子握著拭幹。
“怎麽想起看詩?”他隻是不經意地一問。
“我若不趁珩郎不在的時候多學些,如何能配得上珩郎才名?”
顧珩輕笑了一聲,沒應話。在他心中,秦觀月似乎不是這樣風雅之人,她徒有美豔的皮囊,缺少了極具底蘊的神識。
他願意讓秦觀月留在身邊,也不過是像在觀賞一枝花。
一朵花隻需要清麗即可,能然觀賞它的人感到愉悅,便是它最好的效用,無需要求它有什麽學識。
燈光搖搖晃晃,像是微弱的火苗,映在秦觀月的麵上。
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囁聲問道:“珩郎,昨夜的那副小像……”
“怎麽了?”顧珩拭發的手一頓,似乎猜到了秦觀月想說什麽。
秦觀月在椅子上轉了個身,揚首望著他,露出的半截玉頸雪白纖細,讓人想要在上頭留下些痕跡。
“這畫留在珩郎手中,似乎不妥,珩郎還是將它放在我這兒吧?”
秦觀月倒是一如既往的直白,連含蓄點的用詞獨白也不加修飾。
顧珩生出些逗她的意思,將手中帕子一鬆,那濕漉漉的發絲又垂落到了秦觀月的後肩上。
他狀似不在意地輕聲道:“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