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一滴汗順著秦觀月的額角流入鬢角。


    她不敢抬頭,怕對上顧珩那雙滿浸寒意的眼。


    秦觀月隻得輕咳幾聲,試圖讓陸起戎別再多言,以免激怒顧珩。


    但陸起戎顯然沒能會意。


    他舉起那枚帕子,仍秋風吹起帕子的一角,如同秦觀月的裙擺般在風中招搖。


    “丞相也喜歡?”


    他挑眉望向顧珩,又將那枚帕子斂回掌心。


    “可惜這帕子對我來說意義非凡,恐怕不能讓給丞相。”


    在場眾人皆不敢出聲,一時陷入沉寂。


    良久,顧珩發出了一聲輕笑。


    “王爺不必緊張。臣隻是覺得,這帕子上的花樣未免庸俗。”


    這一句意有所指的話,是特意說給秦觀月聽的。


    秦觀月感到懊惱,一時不敢發作,隻得垂眸攥緊了手。


    陸起戎笑了笑。


    “丞相仙人之姿,自然看不上凡間的花。我卻覺得這花樣極好,很合我的心意。”


    “王爺喜歡就好。”


    顧珩將目光從陸起戎身上移開,轉向一旁垂著眸不語的秦觀月。


    “隻是小心,莫拿錯了旁人用剩下的。”


    陸起戎意味深長地看了顧珩一眼:“顧相還是管好自己吧。”


    燕帝聽見外廳的聲響,似是醒了,低低問了一句:“是誰來了?”


    秦觀月聽見這動靜,像是得了聖諭,當即逃離了此地,頭也不回地向內室走去。


    挑開簾幔,秦觀月走到燕帝榻邊。


    此刻在燕帝身邊,秦觀反而感覺到安心。至少燕帝麵前,他兩人不會那樣劍拔弩張。


    她俯身將燕帝扶起,柔聲道:“陛下,是丞相與城陽王到了。”


    燕帝虛弱地應了一聲,讓內侍去請二人進來。


    淑貴妃本也想跟著進去,誰知她宮中來人傳話,說是抓到了一個手腳不幹淨的小賊,請淑貴妃回去處置。


    淑貴妃沒能抓住顧珩與秦觀月的現行,頗感遺憾,但宮中出了這檔子事,隻能先回宮中處置。


    顧珩和陸起戎被喚入內殿,陸起戎關心了燕帝幾句,就預備先告退了。


    而顧珩要與燕帝談論朝事,一時不得抽身。


    陸起戎將走時,燕帝虛弱道:“儷貴妃,你去替朕送一送阿戎。”


    燕帝發話,秦觀月顧不上顧珩的反應,隻能起身相送。


    行至燕宸殿門口,陸起戎停住了腳步,語氣溫柔道。


    “娘娘不必再送了。如今皇兄抱恙,還要勞煩貴妃娘娘在旁照看。”


    他知曉秦觀月侍疾的不易,但此刻縱有滿腹關心,也不便多說。


    但他也不必多說什麽,秦觀月抬起眼望向他,二人視線交匯的一刹,仿佛有千萬波濤匯入其中,彼此都能心領神會。


    隻是秦觀月感受到背後那道沉默的目光,不敢在此與陸起戎多話。


    “不過是妾的本分……”


    顧珩坐在燕帝榻邊的梨木凳上,從他的視線望向殿門處,正好能看見秦觀月低垂的潔白玉頸,慢慢泛紅,像是羞極的模樣。


    他下意識地想要攥緊玉拂塵,卻發現手中早已空無一物。


    處置完那名手腳不幹淨的侍女後,淑貴妃急急回到燕宸殿,卻發現顧珩已經不在。


    又少了次好機會,淑貴妃氣惱地回偏殿歇息,連午膳也沒用幾口。


    秦觀月與顧珩的苟且之事,有了上次奇石林的教訓,她隻怕打草驚蛇,還沒敢告訴燕帝。


    隻等著哪日他二人耐不住,在燕宸殿有了些親密的行舉,她再將此事宣之餘眾。


    屆時秦觀月怕是想抵賴也不得。


    轉念一想,那青雁既然能無緣無故地將此事告訴她,可見不是個嘴嚴的人。


    若是哪天她先走漏了風聲,秦觀月豈非要有了戒備?


    淑貴妃叫來侍從,在其耳邊低語了幾句。


    當晚,青雁正從燕宸殿往寢屋走去。


    今夜月色低沉,小路空無一人,平添幾分駭人的氣氛。


    行至一片茂林時,忽然從中跳出一道黑影,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


    那人似乎要取她性命,一路拽著她往茂林中去。


    掙紮之間,青雁從地上摸到了一塊石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將石頭往那人砸去。


    那人捂著頭坐倒在地,青雁踉蹌著爬了起來,心中恐懼交加。


    她沒看清那個人的麵孔,但她知道,在這宮中,想殺她的隻有一人。


    青雁拚了命地向清平觀跑去。


    清平觀中,顧珩尚未就寢,隻是坐在窗前遙望蒼茫天際。


    他的手中攥著一枚錦帕。


    那枚錦帕,是秦觀月贈他的。


    他還記得當時秦觀月住在清平觀,與他同室而居,同榻而寢。


    秦觀月總會等他回來才用晚膳,他怕秦觀月等急,幾乎每夜他都會提早回來,將未處理完的朝事帶回清平觀。


    那時他隨身的帕子舊了,被秦觀月看見,秦觀月贈他這枚新的錦帕。


    她說錦帕是女子私物,代表一片心意,讓他不能再收其他人的帕子。


    顧珩彼時笑著應了。


    可今日,他卻在城陽王手中看見了一模一樣的帕子。


    他曾見過她與秦小世子的親昵,但她淚眼漣漣地解釋她的清白,他也信了。


    連同那些情話與承諾,他一並信了。他以為秦觀月這樣淺薄的女子,他早已看透,可今日看來,他才是被玩弄於股掌的那一個。


    沉思之際,叩門聲響起,得了顧珩應允後,賀風將青雁領了進來。


    顧珩將帕子藏回袖中,冷冷地掃了一眼跪在地下的青雁。


    “你是誰?”


    青雁心中泛起酸澀,她與丞相見過兩次,每次都精心打扮,隻希望他能多看她一眼。


    可到頭來,丞相壓根記不得她是誰。


    但她知道丞相的脾性,一刻也不敢耽擱,顧不上心中的失望,隻連連磕頭。


    “求丞相救我,求丞相救我。”


    “本相與你素不相識,為何要費心力救你。”顧珩語氣清淡,轉身望向窗外,“賀風,把她帶出去。”


    賀風架起青雁的胳膊,要將她往外拖。


    青雁雙腳蹬著地死活不肯走,情急之下她大喊了一句:“此事與儷貴妃有關!”


    賀風手下一頓,趁這個空隙,顧珩這才肯多看她一眼。


    “放開她。”


    賀風剛鬆開青雁,青雁便又跪了下來,向顧珩腿邊爬去。


    “丞相,是淑貴妃,淑貴妃她要殺我!”青雁聲音顫抖。


    “你剛才說,此事與儷貴妃有關?”


    “是……”


    “儷貴妃的事,你為何要與本相說?”


    顧珩的目光依舊如銳刃般寒,嚇得青雁渾身一顫。


    青雁不敢再多瞞,隻得一五一十將聞香辨人事情說了出來。


    顧珩聽到最後,冷笑了一聲。


    “你妄圖陷害本相,還敢來此處求本相救你?”


    青雁頓時泣涕縱橫,跪在顧珩腳邊求饒。


    “是奴一時豬油蒙了心,淑貴妃善妒,奴想著以此巴結些好處,萬不敢有謀害丞相、貴妃之意啊!”


    顧珩的指腹撫了撫袖中的那枚帕子,冷聲道:“本相可以饒你一命,放你出宮。”


    青雁止住了哭聲,本來她今夜已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打算,但沒想到傳聞中一向無情的顧相竟會對她網開一麵。


    “隻要丞相能救奴一命,奴什麽都情願。”


    顧珩麵容冷淡,向賀風示意了一眼。


    “既然如此,從此以後,你就不要說話了。”


    青雁愣在了原地。


    不要說話?這是什麽意思。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賀風已走上前,扣住了她的下巴。


    青雁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刀光,從舌尖割過。下一瞬,她感到一陣劇痛。


    她想要喊出聲,卻隻能發出像獸叫般的嗚咽,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在暈倒之前,她仿佛看見賀風的手上握著一斷割下來的舌頭。


    秦觀月邁進清平觀時,似乎看見賀風拖著一名青衣侍女走過。


    她駐足望了片刻,那青衣侍女看著總覺得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一雙涔滿寒意的手輕輕拍上了她的肩膀。


    秦觀月雖然心驚了一刹,但她知曉那是顧珩。


    她轉身望向顧珩笑問道:“珩郎這兒怎麽會有其他女人?”


    本來這段時間她正巧能以侍疾的借口避開顧珩,誰知今日燕宸殿外廳,城陽王與顧珩說了那些話。


    今夜她已睡下,輾轉之間,又覺得心虛,害怕顧珩日後那這件事找她要交待。


    思來想去,她還是披了外衫,冒夜趕來探顧珩的反應。


    顧珩看著秦觀月,她依舊如一朵嬌豔欲滴的花,對著他笑臉盈盈,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是她三心二意、用情不專在前,為什麽還能像現在這樣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顧珩一言不發地盯著秦觀月的眼睛看,似乎想從中找到一些她也是真心對他的證據。


    但秦觀月被盯得渾身發冷,笑意都僵在了唇邊。


    她抬手輕輕點了顧珩胸膛一下,嗔怪道:“大晚上的,珩郎做什麽這麽看著我?”


    “沒什麽。”


    顧珩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哀慟,但他很快地別過頭去,秦觀月也沒能看清,恍惚間以為是自己錯看。


    隻是她如今沒有心思揣度顧珩的心思,隻是想以盡可能體麵的姿態告訴顧珩,自己是清白的,不曾背叛過他。


    她很快又換上我見尤憐的姿態,囁聲道:“今日那張帕子……”


    秦觀月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顧珩打斷。


    “那張帕子,不關你的事。”


    顧珩不知道他為何會脫口而出這樣一句話。


    他竟然在替秦觀月辯解。


    即便他知道知道那就是秦觀月贈給陸起戎的,但在這一刻,他生出了很微妙的感受。


    他害怕秦觀月提起這件事,害怕她坦白地承認她已移情他人。


    似乎隻要她不提,他不問,這些事就不曾發生過。


    隻要秦觀月願意,他也的確可以如此裝作不知。


    顧珩伸出手,像那日陸起戎那般,溫和地替秦觀月攏起鬢角的碎發。


    “帕子的花樣不多,或許隻是花樣相同,與月娘無關。”


    秦觀月怔了一瞬。


    她本以為,顧珩會為此事計較不休,畢竟之前種種事例在前,皆可證顧珩並不是一個。


    但他隻是輕描淡寫地用一句話帶過。


    秦觀月順著他的話往下說:“珩郎說的是。”


    “月娘,我許久沒有嚐過你做的清粥。”


    顧珩總覺得二人關係不如以前,似乎想借此與秦觀月多說幾句話。


    而他唯一能擇取的,也隻有秦觀月當時在清平觀小住時的幾件小事。


    但秦觀月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明早輪到我侍疾,恐怕今夜不能久留了。”


    顧珩的眸光暗了下去,對於秦觀月接二連三地推諉,顧珩想要為她開脫,卻無法勸服自己。


    此時似乎有一團怒火燃在胸腔,燒得他眼眶發熱。


    他走上前一步,猛地握住秦觀月纖細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開口。


    “我要你留下來。”


    顧珩的聲音中含著久違的陰戾,秦觀月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人又回到了初次相見時那個喜怒無常、難以窺測的模樣。


    但眼下的她,已經與那時候的她不一樣了。


    那時,她尚是弱小的燕雀,隻能以依附顧珩為生。而現在,有城陽王在後,她似乎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底氣。


    畢竟,攀附別人和被別人需要,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體會。很顯然,她選了後者。


    秦觀月不求城陽王待她真心如何,但至少他並不會像顧珩一樣強迫做些什麽。


    況且來日方長,她實在拒絕不了那件隱於暗室,卻熠熠生彩的鳳袍鳳冠。


    秦觀月毫不畏懼地抬起頭,她是第一次敢這樣對上顧珩的雙眼。


    她的聲音也冷了下去,像是清冷無情的珠玉落在地上,叩問著顧珩:“丞相總是這樣,是嗎?”


    顧珩沒有想到秦觀月的會說出這句話,愣在了原地,感到全身泛寒,連落在身側的指尖都變得僵硬。


    “隻要是丞相想要的,便會不顧一切,哪怕是違背別人的心思,也要得到,對嗎?”


    她似乎忘了,最開始是她主動招惹地顧珩,是她用盡手段讓他嚐盡情與愛的滋味。


    而現在,她卻順理成章地指責著顧珩的過錯。


    顧珩有些晃神,他勉強開口,隻覺喉間幹澀得發痛:“你還在為那日葡萄架下的事情怪我,是嗎?”


    他一時不知這句話是在問秦觀月,還是責問自己。


    秦觀月麵露慍色,使了力氣,想要把手抽出,卻被他握得更緊。


    手腕上傳來一陣切實的疼痛感,讓秦觀月忽然醒過神來。


    她險些忘了,眼前的顧珩,還是燕朝的丞相,能夠輕易置人安危於股掌之間的。


    她輕易便能使眼眶中盈出淚光,垂下眸子的那一瞬間,一滴晶瑩的淚恰到好處地落了下來。


    “珩郎,你弄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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