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將到午膳的時辰,方才被顧珩遣出去的小侍女一路蹦蹦跳跳地向膳房走去。


    小侍女叫曼兒,她與若雲一樣,都是被顧珩收養在宮外的孤兒,本來在宮外自由自在的,誰知忽然前幾日被賀大人帶入了宮中,來到這位陌生的小娘子身邊伺候。


    這娘子雖然不愛笑,每日以淚洗麵,但好在從不為難下人。倒是丞相,整日冷冰冰的。


    尤其是剛才在屋裏盯著她給娘子喂藥的時候,丞相站在她身後,曼兒簡直覺得像有兩道冰棱刺在她的背後。


    走到轉角處,曼兒忽然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雙眼驟然瞪圓,忙湊上前去:“豆包姐姐,你怎麽也來了。”


    若雲跟在賀風身後,聽見曼兒喊她的舊名,臉上一紅:“什麽豆包呀,我早與你說了,我現叫若雲。”


    自顧珩處置了那兩名侍女後,清平觀就隻剩曼兒伺候。顧珩恐曼兒一人照顧不當,就遣了賀風去宮外接若雲進宮。


    賀風看見曼兒,想起兩人是舊識,且若雲之前就在清平觀照顧過一段時間,便將若雲交給曼兒,自己先去燕宸殿為顧珩取折子了。


    若雲之前還為丞相沒叫自己進宮照料,而叫了其他幾個丫頭而感到生氣,如今終於輪到她來,自然心生歡喜。


    若雲牽過曼兒的手,嚷著要曼兒帶她去見秦觀月。


    曼兒神神秘秘地一笑:“丞相正在屋裏給娘子作法呢。”


    “作法?”若雲眨了眨眼。


    曼兒很肯定地點了點頭,一口咬定丞相就是在作法,還有聲有色地和若雲描述了起來。


    “那藥我怎麽都喂不進去,可丞相卻說他有法子,還特地讓我避開。你說這不是作法是什麽?”


    若雲想了想,丞相神通廣大,會些道法也不稀奇,隻是她不免好奇,這究竟是個什麽道法?

    她搡了曼兒一把:“賀大人不在,不如咱們去看看。”


    二人一拍即合,旋即向內室走去。


    內室裏,濺落一地的藥湯氣味與清平觀特有的焚香融合在一起,縈繞在室內。


    秦觀月額頭發燙的厲害,感到眼前昏昏沉沉,身上沒有一點力氣,隻能伸手握住顧珩的胳膊,像是尋找最後一點支撐。


    可是到最後,顧珩也變了,他似乎也在消散冰山的最後一抹寒意,她再也無從依靠。


    眼淚順著眼角流入雲鬢,使她看上去更為楚楚可憐。


    “珩郎……”


    理智在提醒著她,這隻是逢場作戲的手段,她不能沉溺其中。但另一半更為原始的念頭顯然占據了上風,席卷了她的理智。


    她似乎在刻意偽飾著什麽,眼眶紅彤彤地看著站在榻邊默不作聲的顧珩。


    可是顧珩為什麽還是站在原地不作聲?他怎麽能這樣冷漠。


    秦觀月以故作姿態的模樣,想窺探顧珩的心思,但終究是枉付,顧珩隻是將一切情感深壓在眸後。


    顧珩勉力咬緊牙關,扣住她的下巴,目光沉沉地掃過她嬌豔欲滴的唇:“月娘,你到底想作什麽?”


    秦觀月靜靜地望著他,眸光裏欲說還休,這是她最為慣用的伎倆,不作聲地用行舉告訴了他。


    窗外,若雲與曼兒邊說邊笑地向內室走了過來。


    許久未見,自然是有說不完的體己話。


    內室外無人把守,外頭的院子裏空蕩蕩的。


    她們倆剛走近到門前,就聽見了些不尋常的聲音。


    曼兒先覺得奇怪,開口問若雲:“你聽見了嗎?這是什麽聲音。”


    二人對著窗內指指點點了好一會,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最終也隻是麵麵相覷,不得其解而已。


    之前曼兒也偶爾聽見過娘子在屋裏嬌嬌哭泣,隻是這次似乎尤其過分。


    若雲垂下了眸子,想說些什麽,但又不好意思。


    曼兒看著若雲的模樣,著急地搗了搗她的胳膊:“丞相這究竟是什麽道法,怎麽使得娘子成了這個樣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呀?”


    若雲咬了咬唇,輕輕歎了口氣。


    丞相如今性子是愈發不好了。


    二人正在兀自嘀咕,東一腳、西一腳的揣測些什麽,逐漸聲音便大了起來。


    若雲趕緊將曼兒拉到一旁,有些難為情地說道:“其實我早懷疑丞相不對勁了。之前每次替娘子沐浴時總能見到她身上多了些淤痕,我心裏擔心的緊,唯恐是什麽病症或者是賊人,但我問娘子,她總不肯承認是丞相欺負了她……”


    曼兒呀了一聲:“娘子怎麽會承認呢?丞相的地位,就算是說了又能如何。”


    兩人商量了一番,猶豫著是否要去燕宸殿找賀大人來阻止丞相的不堪行舉。


    可賀大人之前有命,除非丞相準許,她們誰都不能輕易離開清平觀。


    就這樣二人在門前站了快小半個時辰,才敢挪動步子上前去叩門。


    焚香衍衍,秦觀月闔目呼吸著這種難得的靜香,也對這種寂靜感到安心,但隨之而來的是感到如同散架般酸痛的四肢。


    秦觀月略帶倦容地休憩著,顧珩的容貌又回歸為冷峻的山峰,回歸為那種克謹、冰冷的模樣。


    因著屋內爐火幹燥,使秦觀月的嗓子有些發澀,隻輕呼一聲,嗓子便像火燎般陣陣發疼。


    她盡量將動作放的輕緩些,好讓自己舒展開來。


    門外忽然響起三聲小心翼翼的叩門聲,秦觀月和顧珩一一齊望向門外。


    顧珩掃了眼秦觀月眼角含淚的樣子,將被衾覆在她身上,預備起身。


    秦觀月下意識地抓住了顧珩的袖子,開口時聲音已有些微啞:“避子湯……”


    顧珩的動作頓在了原地,眉頭漸漸擰聚在一起。


    他從榻旁撿起雪袍披上,肩上還映著淡淡的幾道指痕。


    他在細細掂量著秦觀月的這句話。


    顧珩其實知曉,之前的每一次,秦觀月都會背著他服用避子藥,但他從未戳破。


    諸事未成,他本來也沒有想過這件事,往日隻當秦觀月說過的那句想給他生個孩子是榻間的情語,從未深思過。


    他甚至根本沒去想如果他和秦觀月之間有一個孩子,會是什麽樣的情形。


    但自從經曆了這些事之後,他變得比以前更敏銳,大到秦觀月的一個行舉,小到她的一句話,都會在他腦海裏多思索一遍。


    這句話呢?為什麽她才從愉悅中抽散,就開始考慮避子的事情。


    顧珩的眉目又恢複了往日的疏冷,聲音雖然溫和,卻暗藏森冷。


    “為什麽?”


    “月娘不想和我有個孩子嗎?”


    他頓了頓:“還是月娘想與別人有孩子?”


    他緩緩撫上秦觀月的臉頰,掌心的溫度漸漸涼了下去,連續三句問話,像是冬日裏的雪落在身上,讓秦觀月陡然從溫房中清醒了過來。


    她撿起被扯碎的理智,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她伸手環住顧珩勁瘦的腰。


    “珩郎,我想好了,原先是我錯了,我不該騙你的。”


    她抬起頭,鬢角還有幾縷被汗打濕的發絲。


    “你真的知道錯了?”


    秦觀月乖巧地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顧珩的眸光柔和了一些,正想開口再說些什麽,門外又響起了三聲叩門聲。


    顧珩替秦觀月斂了斂被角:“等我回來。”


    秦觀月看著顧珩的背影走向門邊,將帷帳放了下來,縮在了帷帳之後。


    顧珩拉開門,看見若雲和曼兒兩人站在門外,眉頭當即皺了起來。


    “你們站在這裏做什麽?”


    若雲支支吾吾了半天,曼兒的目光則不時往屋內探望,她一抬眼,正巧對上了丞相的雙眼,嚇得渾身一顫。


    “在看什麽?”


    “若雲姐姐才到不久,是奉了賀大人的命,讓我帶若雲姐姐來拜見娘子。”


    好在曼兒機靈,加上若雲在一旁附和,顧珩似乎也沒起疑心。


    屋內的秦觀月聽見若雲二字,心頭一緊,不由得聽得更仔細。


    曼兒不經意間瞥到顧珩脖子上似乎多了幾道指痕,不由得心驚膽戰。


    看來若雲說的沒錯,丞相與娘子真的是鬥戰了一番,娘子那般柔弱之人,一定是被丞相欺負慘了,才會這般反抗。


    顧珩察覺到曼兒落在自己脖子上的眼神,不動聲色地將領口向上提了提。


    “娘子在病中,等她好些了再來吧。你們,去打盆涼水,再送一碗新熬的藥來。”


    若雲與曼兒兩人相對著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念頭。


    丞相這是要趕她們走?


    那娘子豈非又要遭罪了。


    若雲雖然害怕顧珩,但想到往日娘子對她的恩惠,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


    “丞相,您……您沒有欺負娘子吧?”


    欺負?怎麽樣算欺負?


    若是剛才那樣也算欺負,那他的確是有。


    “沒有。”


    曼兒輕聲嘀咕道:“可是我與若雲姐姐剛才都聽到了。”


    顧珩下意識地回頭望向屋裏的秦觀月。


    秦觀月躲在帷帳後,臉色漲紅不已,指尖緊緊攥著被衾,手心都沁出了汗。


    她羞憤欲死,隻想找一個地方藏起來。


    顧珩倒是輕聲笑了,聲音難得的愉悅:“你們不信,就親自去問一問娘子,我有沒有欺負她。”


    顧珩甚至刻意向旁側一站,空出了一條過路的行道。


    眼看兩名丫頭就要進來,秦觀月心裏一緊,連忙製止了一聲。


    “若雲!”


    一開口時,才發現她的聲音有些微啞。


    秦觀月紅著臉清了清嗓子,輕聲勸道:“丞相沒有欺負我,不必擔心我。”


    若雲停住了腳步,將信將疑,怕顧珩聽見還刻意放輕了聲音:“娘子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秦觀月點了點頭,“隻是我怕過了病氣給你,還是等過幾日你再來吧。”


    若雲聽了這話稍微寬心了些,但一旁的曼兒還是不願輕信。


    “那娘子適才的哭喊聲,是怎麽一回事?”


    “這……”情急之下,秦觀月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門側那好整以暇看戲的人,“顧珩!”


    若雲和曼兒的眼睛都瞪大了,娘子她居然敢直呼丞相的大名。


    她們攥緊了手,預感到顧相將要治罪娘子,連替娘子求情的話都在肚子裏翻來覆去滾了一遍。


    寒風鼓鼓吹動顧珩的袍角,他怕冷氣灌入屋內,闔上了門。


    秦觀月也不免緊張起來,有些時候顧珩故意欺負她,她便會羞惱地直呼顧珩的名字。


    誰曾想這樣叫他習慣了,剛才在兩個丫頭麵前也忍不住直呼了他的姓名。


    秦觀月有些拿不準,畢竟顧珩是一朝宰輔,被她這樣呼來喚去,若是覺得丟了麵子,是否又要責問她了?


    顧珩眯了眯眼,靜靜地往帷帳處看了一眼。


    他負手站在原地良久,才慢悠悠地走到榻前。


    “娘子那樣叫,是因為她不願意吃藥,嫌藥太苦,耍小孩子心性。”


    顧珩的雲靴停在一地碎碗瓷前,用腳尖輕輕踢了踢那碎瓷。


    若雲和曼兒看了那滿地的碎瓷,這才信了。


    若雲笑著說:“娘子還是與之前一般怕苦,我與曼兒這就給娘子打水端藥來。”


    兩名丫頭像蝴蝶般翩翩飛了出去,與這滿室旖旎的氣味毫不相襯。


    好在她們尚是未經人事的少女,否則若是聞見屋內的味道,怎麽也該明白,將才此處發生了什麽。


    屋門關上,顧珩挑開帷幔,坐在了榻前,靜靜地看著秦觀月頸上的痕印。


    “那兩個丫頭在鄉野長大,生性單純,今日與她們說過,她們應該不會再多想。”


    顧珩不提還好,一提到這件事,秦觀月又不免雙頰發燙。


    她們的確單純,但正因為在這份單純麵前,才讓秦觀月更覺得無比羞惱,仿佛是她教壞了小孩子。


    她別過眸子,意圖撇開話端:“若雲是珩郎找來的嗎?”


    顧珩嗯了一聲。


    秦觀月有些意外,沒想到顧珩會願意讓若雲來。


    但如此更好,至少她多了一分逃出去的機會。


    她輕聲道:“若雲能來,我很歡喜。”


    顧珩垂著眸,隻顧著整理秦觀月膝上的被衾。


    原先對於是否要讓若雲來清平觀,他還有幾分顧慮。若雲之前畢竟與秦觀月交好,且若雲生性單純,他不能確定若雲是否會被秦觀月利用。


    畢竟秦觀月連他都騙過。


    但若雲一來,似乎讓他們兩人之間稍微緩和了一些,甚至有些回到了當時二人同住在清平觀的時候。


    顧珩抬起手,用指腹撫過秦觀月的唇:“方才還有什麽想與我說的?”


    秦觀月愣了一瞬。


    她本想騙顧珩自己如今什麽都想開了,願意好好陪著他。


    但眼下她暫且說不出口。


    秦觀月輕輕搖了搖頭:“我忘了。”


    顧珩沉吟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那兒還痛嗎?”


    作者有話說:


    月娘:先跟你甜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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