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也曾溫柔
「你確定?」我深表懷疑。
他能一而再再而三讓我這種水準的人做飯,我生怕他燒了廚房。
「出去,貼上傷口再進來。」說話間,他捲起袖子,走去洗手。
左手食指處隱隱作痛,我終是退出廚房。我穿過所謂的客廳,走出矮屋后,我才猛然發現——已經天黑。
我在廚房,真的磨蹭了很久。
悻悻然,我快速爬上陸戎的車,在雜物里翻找創可貼。
我還是擔心,找到創口貼后,麻利貼上。我不作停留,急急跑回去。我停在廚房門口,手搭在門框上,喘著粗氣。
陸戎正低頭切土豆絲,對,切成絲。
暖黃色的燈光,廚房內的凌亂的擺設,和低頭忙碌的陸戎,產生了奇異的碰撞:莫名和諧。
我才看幾秒,他已經切完了。隔了幾米,我還是可以確認,他切得十分齊整。
「來了?」他背後沒長眼睛,但肯定聽得見我動靜。
「你需要打下手的嗎?我幫你?」他的刀工至少證明,他真的比我稍微會做飯一點。
想到幾分鐘前我對他吼出來的話,我莫名心虛。
他毫不留情,「不需要。」
我僵在門口,硬是不走。
我就要看看,陸戎到底多會做飯。
他把切好的土豆絲放進水裡浸泡,切了晒乾的紅辣椒,再洗鍋,開火,倒油。在油熬熱之前,他又將碗里的水瀝干。等油差不多,他用鍋鏟,先推一半土豆絲進去,再將土豆絲全都倒進去,翻找,緊接著放調料、備好的佐料。
看他做菜,就好像他在開會一樣,鎮定自若、氣定神閑的。
不管味道怎麼樣,他行雲流水的動作,是會讓人誤以為他是專業的廚師的。
土豆絲易熟,我覺得沒過去多久,他已經出鍋,將菜裝盤。
我趕緊跑過去,端起盤子,獻殷勤,「我來。」
「嗯,」他慢條斯理洗手,「接下來的清洗工作都是你的,不用急。」
我:「……」
我捏著盤子邊緣,「今天好像就這個能吃,將就一下?」
他擦乾手,說,「我吃我自己做的飯菜,不將就。」
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我將菜端到外面的餐桌上,又急急替他盛飯拿筷。做飯這件事,我輸得心服口服。
吃之前,我心裡還有小小的念頭,這盤土豆絲要特別難吃。
結果吃進去以後,味道適中。沒有飯店的好吃,但就是家常的味道,比我好多了。
於是乎,我默默吃飯一點刺不挑。
受十一影響,我不敢多煮飯,我和陸戎各吃一碗,正好沒了。菜有剩,無奈只能倒掉。我回到廚房,洗洗弄弄。不管是做飯還是善後的清洗工作,我都不喜歡、不擅長。
但是,形勢所迫。
洗鍋碗瓢盆,相對簡單,我捯飭二十幾分鐘,總算可以走出廚房。
「出去走走吧。」陸戎站在門口,裹挾著漫天的星光。
我點點頭,「好。」
在這裡,我本來就沒什麼娛樂活動。蕭鸞給我的任務,我一時半會趕不出來,何況蕭鸞根本不急著要。
長夜漫漫,我獨自面對陸戎,挺怕尷尬的。
我們出去走走,星光為伴,似乎是不錯的選擇。
陸戎走在前面,我一步步跟著。
「林蔓,你在樂城,自己也不做飯?」他突然開口,打破沉默。
我覺得,尚算美好的沉默。
他這麼問,應該也覺得我的廚藝實在無法恭維。
「只做過一次,太難吃。我都是出去吃,或者訂外賣的,我沒有做飯的天賦。」我老實說道。
陸戎說道,「對啊,陸潮生這麼愛你,怎麼可能在物質上虧待你。」
這話,他說得像是陳述句,但我總覺得是嘲諷。
「難道,你會被人虧待嗎?」我口氣不好。
「我打拚的時候,自己做飯最省錢。」
所以,他會做飯,是因為那時候為了省錢。
陸戎和蕭鸞一樣,在國外有一段在外人看來是空白的歲月。
我突然想起件事,「陸戎,你記得回去的路嗎?」
「記得。」
陸戎說。
「那就好。」我鬆口氣。
白天我都在這裡沒什麼方向感,更別提晚上了。要是我跟著他胡亂走了一通,最後找不到回十一家的路,那才是最為窘迫的事。
「林蔓,你記得你遇到過的人嗎?」他忽然拋出這個問題。
我如墜雲霧,「為什麼這麼問?」
他輕笑,「隨口一提。」
「讓我印象深刻的,我會記得。」我補一句。
他沒再說話,往前走。
我不自覺觸碰他的逆鱗了?
既然他不說,我也不好主動找虐。
走了十來分鐘,他停下腳步,看向我。
我趕緊收住腳步,迎上他影映星光的眼眸,「怎麼了?」
「坐下休息吧。」陸戎說。
「好。」
我或許沒有想過,有一天,陸戎會跟我一樣,席地而坐,仰望滿天星辰。
而這樣的事,就在此刻發生了。
星空無疑是美麗的,身旁的陸戎,此刻也沒有太深重的「仇人」的標籤。除了渺遠的星光,遠遠的,還有零星的燈火。身下的草地,更是柔軟得讓人心醉。
他沉默,我亦是。
「林蔓,我明天回璉城。」
原來是這樣啊。我已經習慣在他對我好之後,告訴我一個壞消息,準確來說,是他認為的壞消息。
「好的,陸總。」我回,「您放心,這裡的事情,我都會處理好的。」
他回去對我來說,其實是好事。我面對十一,可以是最真實最自在的我,面對陸戎,我都不知道自己戴了幾副面具。
他依然平靜:「林蔓,這次,你要乖乖留在納允鎮。」
莫名,他的口氣有點像……他在寵我?
當然,這怎麼可能。
我說:「林總,您放心。經過您數次教育,我會長記性的。您說留半年,我絕不會少待一天的。」
「嗯。」陸戎沒管我話里的刺,淡淡回句。
他看著閃爍的星空,彷彿那裡,有他嚮往的東西。我則,看著他的側臉。
「回去吧。」不知過了多久,陸戎終是說道。
「好。」我如夢初醒,趕緊起身。
陸戎依然走在前頭,我跟在後面。他沒有騙我,他真的記得路。我跟著他七繞八繞地,終於看到了十一的家。
以後,也是我半個家。
「陸戎,你真的放心,我和十一相處半年?」進門之後,我突然問。
畢竟他來之前,這麼憎恨我在意十一。不過,他後來忍住了他的憤怒。或許是因為,一場烏龍讓他覺得我會死,勾起了他對我的一點仁慈。
恍惚間,他環抱住我的腰,輕輕將我抵在門背上,用時關上了門。輕微的關門聲,都刺激著我的神經。
「我看得見你的眼神,十一不會是陸潮生的衍生品。」陸戎說道,斬釘截鐵地。
「陸戎,你這麼神通廣大,那你說,我愛你嗎?」我故意挑釁,卻像個孩子咯咯笑著。
「愛。」說話間,他的唇湊到我耳邊,在我耳垂吹氣。
那一瞬,天雷勾地火,我感覺到意識的崩塌。
耳垂,果然是太敏感的地方。
旋即,陸戎在我耳邊輕笑,「你是裝的,還是真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陸戎一定在玩我。
我告誡自己冷靜,不要被他戲弄,不要被他牽著鼻子走。
他屈起食指,勾抬起我的下巴。
他與我對視。
我沒喝酒,他也沒有。
但我覺得,在對視的那一霎那,我們都醉了。
猛然間,他低頭,含住我的唇,吞噬我的呼吸。
他的吻來勢兇猛,我被他逼得退無可退。我的蠻勁被他逼出來,我雙腿圈住他的腰,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我們之間就是這樣,接吻不是接吻,是博弈,是戰爭。
「林蔓,今晚別睡覺了。」
唇齒相抵間,他傳遞給我這句話。
然後,真的,幾乎徹夜未眠。
我先熬不住,睡過去,沒再管他。
待我醒過來,他不再,但我身上穿著我的睡衣。陸戎這個衣冠禽獸,總算還知道幫我遮羞。轉念一想,這和我無關,這只是男人的佔有慾罷了。
昨晚太鬧騰,清醒之後,我一直都頭痛。靠在枕頭上,我稍微緩緩。在床頭找到了我的手機,拿起時,我發現下面有張字條。
我拿起紙條,上面留著兩個蒼勁有力的字——再見。
這肯定是陸戎寫的。
我笑出聲,當即扔進垃圾桶。
陸戎應該是走了。
我下床之後,我才發現兩腿已軟。第一次,陸戎並不溫柔,我的後背也是血淋淋一片,但後遺症沒這麼嚴重。莫非是……我在納允鎮不適應,連帶身體就嬌慣了?
忍著酸痛,我走到衛生間,慢悠悠地磨蹭。
陸戎能留字條,肯定是走了。我也不必急巴巴去送。
他一走,我「流放」的日子,算是正式開始了。
等我出去,十一已經回來。飯桌上還擺放了飯菜,其中居然有綠瑩瑩的新鮮蔬菜。
「你這麼早?」我詢問。
十一回:「林蔓,現在下午一點多了。陸戎說,你睡得晚,別叫你起來。我想著你這幾天應該也沒好好吃飯,就順道捎了一點蔬菜。」
「你身體又沒好,不用這麼忙碌的。」
他擺好筷子,「飯都盛好了,吃吧。」
我坐下,接住碗筷。
他又突然開口,「陸戎今天走,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你又說你要待到過年,你真的不去送送他嗎?」
「他不是早走了嗎?」我反問,「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他。」
盯著我看一會,十一忽然說:「要是在我們這裡,你應該嫁給他。」
當是時,我沒有理解他的話。
過了幾秒,我回味過來了。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十一,我和陸戎,生活在璉城。」
大概是十一回來,撞上陸戎從我房間出來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能幹什麼?
十一的想法里,可能有夫妻之實就該有夫妻之名。
在陸潮生自殺之前,我確實只想把身體給陸潮生。但我為了報仇爬上陸戎的床、出賣自己的身體,還要陸戎娶我?
那不是天大的笑話。
十一沒有多說,臉色有點不好。
我低頭吃飯,心中有些紛亂。
想到半年都留在納允鎮,我終究是心有戚戚。
「對了,」十一見我罷筷,喊住我,「林蔓,你反正留在這裡沒事做,你跟我一起去學校做老師吧?你可以教音樂、美術之類,孩子們一定會很喜歡你。」
「十一,你真的沒在跟我開玩笑?」我沒有任何教書經驗,並不想誤人子弟。
他嚴肅地說,「你為什麼不敢嘗試另一種生活?」
「你逼我?」我微眯眼。
「我每天都會來回,捎上你不是很方便?你每天守在這裡,沒有事情做的話,也不好?你反正必須待在這裡,為什麼不能切切實實地幫助這些孩子?前幾天媒體採訪我就覺得很討厭,我說了你們公司是真心實意做善事。」
十一有時候,很孩子氣。
我不想和他爭執。
「我沒有經驗,而且只能教一個學期。」我比他冷靜,闡述出我不答應的理由。
他說:「這些都不是問題。」
我總覺得,十一仗著我對他的忍讓與特殊,有點蹬鼻子上臉。
「那就去吧。」我終是說道。
「今天,我還不用去吧?」我問,「我可以進去了嗎?」
「可以。」他又恢復初見的模樣,「我去收拾。明天早上,我會喊你起床的。」
我的身體過度消耗,一點不適宜走動。我坐在書桌上,翻看尚未看完的書。楊玏那邊,沒說在書里找到陸潮生的遺言。但我不願意放棄,我總期盼,我會在不經意間,發現一些秘密。
稍微投入到書里,簡訊提示音就響起。
我抓過一旁的手機,點開,是陸戎的。
還是兩個字:再見。
我哭笑不得,扔開手機,沒有回復。他應該是登機之前給我發的吧?
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我和陸戎,今生今世,相見無期。
我繼續看書,過我在納允鎮的生活。
*****
「林老師,再見。」跟我說再見的小姑娘,是我教的班級的班長,很禮貌,臉上總是洋溢著熱情的微笑。
「再見,芽兒。」我跟她招手,看她撐著傘,走在雨水裡。
學校有宿舍,離得近的孩子,就回家。實在家離學校很遠,就住校。
十一的家離這不遠也不近,但他有車子,還算方便。
目送完芽兒,我仍站在走廊,看著密密的雨幕,等著十一。
轉眼一周過去,我已經在納允鎮上課五天,中間穿插了星期六和星期日兩天假。
如十一許諾那般,教孩子沒有我想象得那麼慘烈。這裡的孩子,大多都是上次給我唱歌跳舞的小姑娘一樣,是外向開朗,能說會跳的。當然,也會有不愛說話的孩子,會有那種喜歡坐在角落裡酷酷的男孩子,但都不影響我上課。
起初,我還是有點累。
後來,我融入這樣的生活,慢慢被孩子們感染。
有一晚,我坐在書桌上備課,想到某個孩子的笑臉,我腦子裡浮現出兩個字——救贖。
直到那晚,我才感激十一讓我去做老師。
我的人生,從陸潮生自殺開始驟變。期間,我身體跟上了發條似的,遊走在各地之間,戰戰兢兢地徘徊在陸戎、蕭鸞、楊玏之間,根本沒有松下來過。
而當我開始在這裡教書,我是緩下來的,我是寧和的。這幾天,我連睡覺都睡得很好。
「林蔓,走吧。」
十一來了。
我不再感慨,走到他的傘下,「你今天很慢。」
「遇到點事。」他回得簡潔。
他每天都能遇到點事,誰遇到麻煩,他總要去幫忙。
下雨天,回去的路並不像以往那麼順暢。跌跌撞撞,我們總歸是回去了。
莫名,我心情煩躁,「十一,我要回去休息,太累了。」
「好。」他沒做阻攔。
我回到房間,休整完畢,關燈躺在床上。
這次的雨,沒有停歇的意思。我總是聽到雨打窗戶的聲音,沒過多久,又似乎是隱隱的雷聲。
我煩躁地翻了個身,明明身體很累,卻無法入睡。
「啪啪啪」,突然間,我似乎聽到一陣敲門聲。
緊隨著,又是轟隆隆的雷聲。
我自問:應該是幻聽吧?
不想,「啪啪啪」聲再次響起。
我晚上對聲音是敏感的,不然我不會對雨打窗戶耿耿於懷。
猛然起身,我出去,開燈。
「噗通」,外面又傳來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