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我來陪你
「孩子,怎麼了?」我眼前空茫茫一片,腦海浮現的畫面仍舊是少年抱起小女孩的瞬間。
如果我不是許折願,我又為什麼會夢到這些?
他傾身,製造一片陰影,按了鈴。
旋即,他又坐回去,款款深情地看著我,「林蔓,你出車禍了,你活了下來,但是我們的孩子沒了……」
車禍、孩子?
「我懷過孩子嗎?」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懷了你的孩子?」
他同樣驚異,深色的眸子涌動諸多潮湧,「林蔓,你不記得我了?」
「小哥哥,我怎麼會不記得你?」我扯動喉嚨,「出事的,明明是我啊。」
夢的緣故還是其他什麼,總之,陸戎在我眼中,沒有那麼冷冽了。
這個沉睡在回憶里的稱呼,我猛地喊出聲,既覺生疏,又覺溫暖。
而他,表情僵住,滿臉的不敢相信。
「林蔓,你在說什麼?林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顯得激動,又似乎是有點語無倫次。
「陸戎,我夢見你了。」我輕聲說,「雖然不太相信,但我記起來了。」
他抓住我的右手,兩手交疊,輕輕拂拭,「林蔓,你到底記得了什麼,忘記了什麼?」
我眨了眨眼,「我忘了什麼嗎?你說的孩子嗎?」
鬆開我的手,他伸手,輕輕撫摸我的臉龐,「林蔓,等醫生。我們等醫生。」
這個陸戎,還是之前那個冷酷無情的陸戎嗎?
我眯了眯眼,似乎不是。
旋即,我又看到他不自覺流露出的狠戾。
縮了縮脖子,我不再說話,靜等醫生。剛剛醒過來,我很累,而夢裡的情景那樣真,讓我留戀不已。我閉上眼睛,努力想要構造之前的畫面,哪怕是那藤蔓爬紅牆的畫面,都徒勞無功。
我一清醒,一切都消失了……
我想不起來了,我看不到那時候珠玉似的許折願,看不到比辦公桌上照片更為肆意清朗的陸戎……
沒多久,接連的、零碎的腳步聲迴響在耳邊。
大概是醫生來了。
我懶得睜眼,任由陌生的手檢查我的身體。
孩子?
陸戎為什麼要說孩子?
我懷過孕?車禍,為什麼有車禍呢?
我努力想,努力想,似乎觸及到車禍的邊角了。
檢查過後,醫生開始說話,零零碎碎的,我聽得不真切。有一句好像是「病人受了太大刺激,潛意識選擇遺忘了一些記憶」。
哦,我選擇遺忘了?
所以,我真的懷過孕,陸戎的孩子?
失去孩子,我真的會這麼痛嗎?
步調並不一致的腳步聲由近及遠,緊隨著是輕微的關門聲,而後我再也聽不懂腳步聲。我知道,偌大的病房,又只剩我和陸戎了。
我睜開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男人,「陸戎,告訴我,孩子吧?」
他坐下來,「那你告訴我,你記得什麼?」
「我記起了你啊,小哥哥。」近乎執拗地,我說道。
我想象當年許折願的口氣,卻怎麼都模仿不來。小孩子的嬌怯、無助,我現在怎麼會有?
與我對視的瞬間,我居然看到他眼中泛著水光。
那是,無堅不摧的陸戎啊。
不等我繼續感慨,他起身,微微彎身,溫柔的吻,落在我的額頭。
「小願。」他喊我。
那樣的語氣,應該屬於年少吧?
可惜,我沒有夢到……那個夢很長,我沒做完,就清醒了。
在陸戎的強烈要求下,我絮絮叨叨、斷斷續續說我記得的事情。
從陸潮生跳樓開始。
卡殼很久,我終於跳到車禍,「夏琤琤報復我。陸戎,夏琤琤報復我,因為你。」我忽然想起我問她是否想要陸戎的愛時,她怪異的反應。
又或者,她想要我不知道的東西,讓她為之著迷、未知瘋狂的東西。
陸戎臉色凝重,「除了孩子,你什麼都記得。Markus囚禁你,你都記得。你把和懷孕有關的東西,都自動取代成已經不再困擾你的胃潰瘍了。」
「是嗎?」一想到「孩子」,我的腦海空白一片,「陸戎,以我的性子,怎麼會忘了孩子呢?」
「你很在意孩子,」他補充,「我們的孩子。」
他目光如炬,讓我不忍心揣度他在造假。可我不相信我會記錯,我連多少年前的夢都記起來了。
「陸戎,為什麼?」我喃喃,「為什麼後來,我到陸潮生身邊這麼多年?」
那個夢太短,短到我無法理清我的記憶脈絡。也就是說,我仍是空白了一段,關於我突然從陸戎身邊走到陸潮生的庇護下。
所以,我恨錯了陸戎?
難道,我也愛錯了陸潮生嗎?
多年的陪伴、教導與寵溺,並非作假。最多,時間沒有我曾經以為得那麼久遠。
「林蔓,你真的忘記了孩子嗎?」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拋給我一個。
我信誓旦旦,「我忘了。陸戎,我已經這麼難受,你偏要再塞一個苦難給我?你不是愛我嗎?」
喉嚨生疼,我卻仍剋制不住激動之情。
「那好,我說點高興的事。」
「會有什麼高興的事嗎?」我躺在床上,幾乎不能動彈,還會有什麼高興的事嗎?
他緩緩陳述,「你醒過來了,但凡你配合治療,都會恢復的。你還可以生孩子,你還可以打倒幾個小混混。」
我動了動眼珠子,勉強算是好消息吧。
「為什麼要強調還可以生孩子?」我輕問,「我從沒想過要孩子啊。」
他的眼眸暗沉不少,語氣也變得低沉,「夏琤琤,她傷得比你重,下半身癱瘓。她沒有死,她仍舊裝瘋賣傻,卻數度求死。我會好好養著她的,我會讓她後半生都清晰無比地感知到的殘疾及其所引起的痛苦。」
「夏琤琤,她不是一個人。」一想起夏琤琤,我思維又變得靈活。
對於夏琤琤來說,死是解脫。陸戎恨她傷我至此,不讓她得償所願,反讓她活著。哪怕夏琤琤為了躲避刑罰裝瘋賣傻,我和陸戎都心知肚明:夏琤琤是痛苦的。
或者,行動無力,會加劇她的痛,百爪撓心、徹夜難眠……生不如死。
這才是真正的折磨。
他輕斂嘴角,露出讓我覺得陰沉的笑:「很有趣,夏琤琤寧願躺在病床上做半死人,都不願意吐露那個人的事情。我以為她愛我,原來,她早就背叛了我。她忠於別人,甚至變得比我記憶中更堅韌。」
他說她「堅韌」,語氣卻是嘲諷無比。好像他堅信,總有一天,他會撬開夏琤琤的嘴。
「陸戎,我想睡覺。」沒思考、說話多久,沉沉的倦意又慢慢地侵佔我的身體。
他抬手,覆上我的眼,「睡吧,小願。」
以往,我定會憎恨他喊我小願,但此刻,我被他低沉情深的呼喊給震住。或許,那些零星的夢,讓我再也不能大聲說:我才不是許折願,我是林蔓。
醇厚的話語,彷彿具有催眠的功效。
我緩慢地閉上眼睛,放空思維……
*****
「小哥哥,」許折願蜷縮在陸戎的懷裡,蟲子似的,一點點往裡挪,「要抱抱。」
陸戎很想把這嘰嘰喳喳不停的煩人精丟出去,霸佔了他一半床,她還不滿意?他讓她靠得那麼近,還不滿意?
她哪裡知道他生氣,她就知道,被人抱著睡很舒服啊。
挪動,再挪動,她肉感十足的手掌,拉扯他的睡衣,扯出大大的領口……
陸戎猛地坐起,把她抗在肩頭,大步走向門口。他打開門,高抬手,就要把她扔出去。
她看向他,嘴巴一撅,眼中帶淚,「不是不讓我一個人嗎?」
泫然欲泣的小模樣,倒沒有讓他觸動。他年少才高,又有旁人望塵莫及的容貌,不少女孩子追著他。他每次拒絕,她們都是這副模樣。
可沒有一個,像她一樣,軟軟的、小小的,像個軟綿軟綿的包子。
也沒有一個,得過他的承諾。
思量之間,他慢慢放下手,將她撈進懷裡,「抱著我睡可以,安分一點,特別是不能流口水。」
陸修文對陸戎的培養模式嚴苛又殘忍,使得陸戎早熟又孤獨。潔癖,大概是無法融入旁人的衍生品。他和鄭中庭,也是不打不相識。年少的鄭中庭,放蕩不羈沒用在女人上,並沒有那麼討厭。
結果,許折願流了他一脖子的口水,把他的頭髮抓得一團糟。她睡相不好,他一起來把她從床尾拎到床正中央。
陸戎對許折願算是面冷心熱,便縱他不會好言好語,也已經把他可以說未經大腦的承諾鏤刻於心。
陸修文不一樣,該培養的還是培養。許折願小小年紀,經歷的事情不比陸戎曾經少。看許折願痛苦著,又倔強地堅持著,陸戎也會想到自己。
不自覺地,他在面上都對她好了一些。
他開始喊她「小願」,開始帶她逃,開始親自教她一些東西。
直到,夏琤琤出現。
夏琤琤年紀比許折願大不了幾歲,她那是跟個洋娃娃似的,精緻美麗,高貴明媚。
從小美到大的夏琤琤,那時候就是她的噩夢了。
*****
「陸戎,夏琤琤出現了。」我呢喃,卻轉醒。
沉睡以後,我照舊做了關於往事的夢。十七歲的、彆扭的、孤僻的陸戎,五歲的、迷茫的、孤僻的我。
美好的畫面沒有延續很久,夏琤琤的出現引起了的顫慄。
可以說,我被夏琤琤嚇醒了。
為什麼?
眼前一片漆黑,唯窗外有零散的星光。
而陸戎,靠在我床邊,應該是睡著了。回想起陸戎的為人,他應該是時時刻刻陪在我身邊。不累到崩潰,他不會合眼。
心中驟起暖流,緩慢地擴散至全身。
溫暖到一種境界,我又感受到空泛。那種明明看起來什麼都擁有,卻仍覺缺少重要事物的空泛……
孩子。
我清楚地聽到我內心的呼喚。
如果連陸戎都變成守在我床頭的溫暖男人,讓我有這種感覺的,只能是孩子。
計程車上,夏琤琤猙獰的臉;醫院裡,醫生說我選擇性遺忘的話;在我詢問后,陸戎一筆帶過的態度……
各種畫面層層出現,交疊,分解,整合……
我想起來了!
關於孩子的部分,讓我倍感痛苦又被我扭曲的記憶,都回到我的大腦里了。
再次睜眼,在隱隱的星光下,我看見我微抬的左手。我努力回想,是我感動於陸戎的守候,想要抬手輕撫他的臉龐……或許憔悴了一些的臉龐。
現如今,我的目光落在插在我手背上的針頭。
艱難、遲緩地抬起我的右手,我拔掉了枕頭……
孩子,我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