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他在懲罰她
腳步逐漸放緩,如心情一樣,越來越沉重,不過幾步的距離竟也變得如此漫長,仿佛過了好久好久,立夏才終於走到餘恩澤的身旁,雙唇失控地顫抖不已,淚水奪眶而出,無聲無息,淹沒了那張染上旅途勞頓而憔悴的容顏,亦燙濕了那顆本打算凍結塵封的心。
昏黃的燈光籠罩著病床上那抹日漸消瘦的身體,他沉睡著,一直沉睡著,孤獨地,冷傲地,卻又是霸道而堅決地。
她明白,他是故意用這種安靜的方式來對抗她曾經的決絕,他在懲罰她,他在嚴厲地懲罰她。既然千言萬語都不能將她挽留在他的身邊,那他隻好用死一般的沉默來向她做最後的告別。
他真的好愚蠢,好自私,好殘忍!
他怎可偏執地想著,如果生而不能愛我所愛,不如就帶著這份愛讓自己死去。誰叫他這一生遇上了她,喜歡上了她,愛上了她,隻認定了她。
他有沒有想過,倘若他就這樣自暴自棄地離去,她又怎會心安理得地苟活人世?他當真忍心讓她備受自責、愧疚、懊悔以及痛苦的折磨,含恨而終?
他怎可這般任性!
這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餘恩澤,那個自信得不可一世,無堅不摧的餘恩澤究竟去了哪裏?
他把他自己弄丟了,他真的把他自己弄丟了。
不!
不!
不!
她絕不能容忍他這樣放縱自己,她要幫他把他弄丟的那個餘恩澤找回來!
果斷拭去臉上的淚水,迅速平複好悲傷的情緒,立夏轉過身,冷靜地望向秦晨,“秦晨,你先出去一下,好嗎?我有好多話要同恩澤單獨講。”
“好。”一直默默流淚的秦晨朝立夏點點頭,然後離開了病房。
立夏雙手護住凸起的圓鼓鼓的小腹,小心翼翼地坐到病床旁邊的椅子上,隨之她輕輕握住餘恩澤幹枯的手。以往他的手都是寬厚而溫暖的,此刻卻瘦硬又冰冷,頃刻間,立夏的心似千針萬線穿刺而過,牽拉撕扯的疼。
“恩澤,你一定還記得那一年我出車禍,一連昏迷了一個月零五天的事吧。”嘴角噙著一抹哀婉的笑,立夏溫柔地撫摸著餘恩澤瘦削的睡顏,“那個時候的我也像你現在這樣,一直睡啊睡,就是不醒來。
你一定急壞了,煩惱透了,可你依然夜以繼日地陪伴在我身邊,悉心照顧我。為了能讓我快點醒過來,你總是同我講好多好多的話,真的是好多好多的話呢,多的讓昏迷中的我開始一點一點地感知到你的聲音。
可我還是沒有醒過來,但我知道你在一直對著我說啊說,好像是故意不想讓我睡覺,誓要把我吵醒一般。
從何時起,你的聲音不再隱隱預約,變得越來越清晰,我竟然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然後就覺得你好吵,我甚至漸漸聽清了你對我講的話。
你對我說,這世間還有好多,好多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你對我說,在蘇黎世時,我曾告訴過你,人不能那麽自私得隻顧自己的感受,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一定要想想身邊那些還在乎自己的人。無論遇到怎樣的磨難,至少還要為了自己最愛的人好好活下去……
我也真的是好任性,沉睡了那麽久,耗費了你那麽多的精力,才終於醒過來。
因為你說,這世間還有好多,好多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因為你說,人無論遇到怎樣的磨難,至少還要為了自己最愛的人好好活下去。
所以,我要醒過來。為了那些還未完成的重要的事,為了你,我必須醒過來。
恩澤,為何同樣的道理,而這一次你卻不照做了?
難道這世間就沒有好多,好多重要的事情等著你去做麽?
難道你就不願意為了你最愛的人好好活下去麽?
你不可以這樣自私和任性!
你不可以!
不可以!”
立夏的視線已經模糊,一顆又一顆晶瑩的淚珠滴落在餘恩澤黯淡的手背上,那些來自她身體裏的酸熱焦灼,卻在觸碰到他冰冷肌膚的一瞬間泛起悲涼的光芒,如無數鋒利的刀劍,狠狠刺中了她的心。
毫無防備地,一陣劇烈的疼痛猛地襲來,立夏不禁低下頭,雙手撫上小腹。
寶寶又踢她了。
這一次,寶寶踢得她好用力,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
是骨肉相連的緣故嗎?
寶寶是不是感應到了他的爸爸?他是在心疼他的爸爸嗎?
還是寶寶在他媽媽的氣?氣他的媽媽傷了他爸爸的心。
“恩澤,寶寶又踢我了。”立夏苦澀一笑,抬頭望著麵前沒有任何反應的餘恩澤,“這段時間,寶寶總是踢我,他一定是等不及了,想快點出來見到這個世界,所以才在我的腹中耍起了小脾氣。你瞧,他這霸道的性格多像你。”
隻見立夏一邊說著,一邊將餘恩澤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含淚而笑,“恩澤,你能感受到我們的寶寶嗎?他是我們的寶寶,你和我的孩子,我們的親生骨肉。
你聽,寶寶在動呢!寶寶一定是感覺到了他的爸爸在撫摸他,所以他在開心地動呢!寶寶應該是在和你握手呢,在和他的爸爸握手呢!恩澤,你感覺到了嗎?
你猜寶寶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無論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你一定都喜歡的,對不對?
我希望,不管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他各方麵都能像你,因為他的爸爸是那麽優秀的一個男人,他能像他的爸爸多好。
恩澤,你聽,寶寶又在動呢!看來他真的很喜歡他的爸爸呢!”
立夏握緊了餘恩澤的手,貼在自己淚濕的臉頰,“恩澤,你醒過來,好不好?你不想看到你的親生骨肉嗎?你不想聽到你的寶寶喊你爸爸嗎?快點醒過來,好嗎?”壓抑克製的哀慟充塞在不斷抽搐收緊的喉間,窒息一樣的悶痛,立夏近乎哽咽。
而就在此時,立夏的腹部竟又痛了起來,愈來愈痛,額頭沁出了冷汗,她感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
“秦晨,秦晨……”慌忙中立夏有氣無力地一聲聲喊著秦晨的名字。
聽到立夏的呼喊,門外的秦晨立刻衝進了病房,立夏蒼白的臉色頓時嚇了秦晨一跳,她趕緊跑過去扶著已經站不穩的立夏,“立夏姐,你的臉色白得好可怕,你這是怎麽了?”
身體欲往下沉,立夏已然連說話的力氣都快失去,“快,快叫醫生,我,我好像要生了。”
情勢萬分危急,疼痛難忍的立夏真的是嚇壞了秦晨,驚慌失措的她一路跌跌撞撞,一邊跑一邊喊:“醫生,醫生快來啊!醫生!有人要生小孩了,醫生……”
立夏很快被醫護人員抬上救護床匆匆推往產房,隨後便從裏麵傳來立夏一聲又一聲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
秦晨的心也跟著揪緊,在產房外焦急又憂慮地來回踱著步子。
任憑立夏多麽用力,腹中的孩子仍沒有出來,她的全身已被汗水浸透,她即將筋疲力盡。
寶寶,你不是一直著急出來見爸爸和媽媽嗎?
為什麽這一刻你卻躲閃了?
你難道不想看到你親愛的爸爸嗎?
你的爸爸真的睡了好久,好久,久到世界都快靜止。
寶寶,我們不能再讓爸爸這麽睡下去了,明白嗎?
他應該醒過來!
寶寶,你讓媽媽忍受多大的痛苦都無所謂,媽媽隻求你能平安順利地來到這世上。
寶寶,快點出來和媽媽一起叫醒爸爸,好不好?
寶寶,媽媽愛你,爸爸更愛你,你也愛爸爸和媽媽的,對不對?
所以,我們三個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我們一家人都要好好活下去!
寶寶……
淚水決堤,衝散了臉上的汗水,立夏始終咬牙堅持著,她隻剩最後一絲氣力,卻仿佛耗盡了生命,“恩澤!”,一聲長吼劃破漫長黑暗的夜空。
刹那間,那吼聲猶如一道巨伏電流直接穿擊到餘恩澤沉睡的大腦,下一秒,昏迷中的餘恩澤竟神奇般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
他瞪大了雙眸,不停驚喘著,好像他已經沉睡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冥冥之中,終於有人把他叫醒。緊接著,他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新生兒稚嫩的哭泣聲,卻響徹天地。
“蘇小姐,您生了個很漂亮的男孩兒呢。”醫生將小小的男嬰抱到已經沒有力氣的立夏身旁,第一時間讓她看到自己最心愛的骨肉。
立夏滿是寵溺地望著麵前這張幾乎是複刻版的餘恩澤的小小麵容,這是她的孩子,她和餘恩澤的孩子。孩子長得像他的爸爸,真好,真好。
嘴角含著欣慰而滿足的笑,從這一刻開始,她成了一名真正的母親,而恩澤則成了一名真正的父親。對了,恩澤。恩澤他還沒有醒過來。一想到餘恩澤仍在昏迷中,立夏臉上的笑容又逐漸淡去,布滿憂傷。
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立夏好想沉沉睡上一覺。意識和視線開始一點一點變得模糊起來,朦朧中她似乎看到了門口站著一個英挺的身影,他是恩澤嗎?她不敢確定,她看不清他的模樣,疲憊讓她漸漸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