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請你離開我
昏迷的意識漸漸清醒,耳邊隱約響起窗外傳來的下雨聲,夾雜著寒風卷起樹葉斜擦過玻璃的沙沙聲,餘恩澤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簾,模糊的視線開始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立夏見餘恩澤終於蘇醒過來,她立刻趴在餘恩澤的床邊,握緊了他有些冰涼的手,靠近他,臉上先前厚重的陰霾散去少許,嘴角微微勾起笑意,“恩澤,你醒了!”
餘恩澤看到大家都來了,除了立夏,安寶和小哇,還有立夏的父親蘇建國,陸躍凡,以及餘氏集團的高層也在場,大家看到他醒了過來,臉上頓時露出輕鬆的神情。
“立夏,我這是怎麽了?我為什麽突然躺在醫院裏?”也許是昏迷了太久,餘恩澤已經記不清自己具體是為何來到了醫院。
立夏的心驀地一痛,她的手不由脫離了餘恩澤的手,手指深深嵌進掌心,“恩澤,你不記得了嗎?你當時受傷了。”眸中漫上酸熱,立夏艱難開口。
“我受傷了?”餘恩澤一臉困惑,他努力回憶,陳默然當時逼迫他從地上爬到他身邊並朝著他的腿部胡亂開槍的血腥場景慢慢在腦海中浮現,隨即他抓緊了立夏的手,擔憂地問她:“立夏,你和安寶有沒有事?”
立夏輕柔地撫上餘恩澤略顯憔悴的俊美臉頰,壓抑著內心的不安,她強顏歡笑著告訴他:“恩澤,我和安寶安然無恙,陳默然已經被警方擊斃了,陳寶財也承認了陳默然就是他的親生兒子——陳祥,案子已經結了,放心吧。”
餘恩澤這才鬆了口氣,俊顏上有了久違的迷人笑容,“我沒事了,辛苦大家還要大老遠跑來這裏看我。”他正打算起身,忽然感覺身下空空的,好像少了些什麽,他猛地掀開被子,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驚愕地瞪大了鳳眸。
傷口止於膝蓋處,但仍未完全愈合,鮮紅的血沁染在雪白的紗布上。
世界仿佛刹那間進入一片死寂。
立夏的眼淚悄然滑落,她撇過身偷偷拭去臉上的淚水。
周圍的人亦是難過得眼角濕潤。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餘恩澤才聽到自己的聲音,他怔怔地望著膝蓋以下空空的位置,語氣異常平靜卻難以置信地問立夏:“立夏,我的腿呢?”
喉嚨一陣緊痛,立夏不知該如何開口對餘恩澤講出殘酷的事實,心仿若正在滴著血,她的聲音變得沙啞,“恩澤,醫生說,你的腿部中彈過多,傷得很嚴重,如果不——”
“我知道了!”還未等立夏說完,倚在床頭的餘恩澤果斷打斷了立夏,他低下頭,看不清他此時此刻臉上的表情,雙手垂在身側,身下的床單已被他抓皺,他沒有抬頭,依然波瀾不驚的語氣,卻隱隱透著清冷,“大家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恩澤,那你好好休息。”蘇建國走上前關切地拍了拍餘恩澤的肩膀,然後他帶領著大家走出了病房。
作為長輩的蘇建國心中更是難受,他心疼餘恩澤的遭遇,亦心疼女兒的內心現在正備受煎熬。
“立夏,恩澤發生這樣的事,爸爸知道你心裏很難受,”走病房,來到醫院的公園裏,蘇建國停下腳步。
他將立夏摟在懷中,慈祥的話語中滿是疼惜和鼓勵,“爸爸也知道這不是對你說幾句安慰的話就能很快緩解你悲傷的心情的事,畢竟它還是需要時間和你調整心態的問題。
你別看恩澤剛才一臉風平浪靜,其實他現在比你還要痛苦百倍,他隻是不想讓你擔心,故意表現出鎮靜和從容而已。”
淚水大顆大顆滑落,立夏淚流滿麵地望向蘇建國,“爸爸,恩澤他是那麽好那麽好的一個人,他是完美的,驕傲的,閃耀的,可為什麽偏偏要讓他遭遇這些?
這對他真的很不公平!不公平!
沒有了雙腿,他以後要如何麵對他自己?
爸爸,都是我害得恩澤這個樣子,是我!”
“女兒,堅強些!”蘇建國鉗住立夏的肩膀,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抽泣的立夏,黑眸中是不容置疑的堅定與沉穩,“恩澤現在正是極需要你的時候,你一定不能消極!
不管他日後會不會因為失去雙腿的事而心情煩躁,甚至對你亂發脾氣,說些刺激你的話,你都要不離不棄地陪伴他,照顧他,鼓勵他,千萬不能離開他。
你若是放棄了,他也就跨了,明白嗎?”
“爸爸,這些我都明白,我隻是好心疼恩澤,我真的好心疼他,我的心很痛很痛,像是被人用刀剜去了肉一樣的痛……”淚水決堤,立夏哽咽。
蘇建國的心何嚐不是跟著立夏痛起來,他將立夏緊緊擁入懷中,“女兒,在爸爸麵前,你想怎麽哭就怎麽哭吧,爸爸願意做你的樹洞,日後若是有什麽辛酸苦楚你都可以向爸爸傾訴,一定不要憋在心裏。
爸爸就你這麽一個女兒,你是爸爸的心肝寶貝,爸爸不希望你一個人承受所有的難處和委屈,讓爸爸也替你分擔一些。
隻是你在恩澤麵前一定不能流眼淚,知道嗎?你要做他的陽光,帶著他走出這段黑暗,讓他重新見到生命裏的彩虹。
我們蘇家從來不出忘恩負義之人,我們都有著一顆善良感恩的心,恩澤之前為你付出那麽多,這次輪到你來好好報答他了。”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立夏趴在蘇建國的懷中止住了哭聲,她早已做好了準備,無論將來的路有多麽艱難,她都要陪著餘恩澤堅持走下去,她再也不要離開他。
除了窗外的雨聲和風聲,病房裏安靜得可怕。
餘恩澤一動不動地坐在病床上,心越沉越深,仿佛在即將墜入海底時卻又不幸觸碰到冷硬的礁石上。
頃刻間,一顆柔軟的心血肉橫飛,一片又一片,成了細細碎碎的心砂沉下去,沉下去,最終被黑夜裏浩瀚的冰冷海水迅速淹沒,最後化作了泡沫,返浮到空中,隻為那一轉瞬的破裂,消失不見。
經曆了那麽多艱難坎坷,餘恩澤本以為一切雨過天晴,自己終可幸福地張開雙臂盡情擁抱期盼已久的溫馨圓滿,怎奈何命運又無情捉弄了他一番。
為什麽?
到底是為什麽?
命運究竟是有多厭棄他,以至於這般殘忍地折磨他?沒有了雙腿,他就成了廢人。他往後要如何自食其力?如何養活他的立夏和安寶?恐怕他連他自己都無法照顧,又怎能照顧好他們母子?
事實上,他隻會成為立夏和安寶的累贅,他會拖累他們母子。
不。
不!
不!!!
他不要自己以這樣狼狽殘缺的狀態麵對他們母子!
他不要!
“餘先生,您的藥熬好了,”護士端著給餘恩澤熬好的中藥走了進來,她禮貌地提醒他,“我先給您放在床頭櫃上,您一會兒別忘記喝。”
“我知道了,有勞你了,謝謝。”餘恩澤恢複沉靜的神情,語氣卻很低沉。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您可以按牆上的鈴叫我。”
“好的,有需要我會叫你。”
目送著護士離開後,餘恩澤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得一幹二淨,他一掌打翻了放在床頭櫃上的那杯滾燙的中藥。
杯子刹那破碎,深褐色的藥汁四下飛濺,有幾滴還濺到了他裹著厚厚紗布的膝蓋傷口處,一股灼燒般的疼痛猛烈襲來。
立夏送走了蘇建國和其他人,她收拾好情緒回到病房,推開門時一眼便瞧見了滿地的玻璃碎渣和濺的到處都是的藥汁,立夏握著門把手的手指不禁一緊,心一陣抽痛。
她能猜到是餘恩澤砸碎的,但她強忍住內心的痛楚對著麵無表情的餘恩澤微微一笑,“恩澤,你先耐心等一下,我收拾好這裏就立刻再去讓護士給你重新熬一杯中藥喝。”
說著,立夏拿起垃圾桶彎下腰去撿拾地上的玻璃碎片,食指不小心被玻璃碎片紮出了血,她沒有出聲,隻是趕緊放在口中吸了吸上麵腥鹹的液體後又繼續找來拖把將地麵打掃幹淨。
病床上的餘恩澤望著明明心裏極其難受卻偏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立夏,他愈發痛恨自己的無能,也愈發不忍立夏為他委曲求全。
一個小時後,立夏端來了為餘恩澤重新熬好的中藥,她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似的,語氣柔和地對餘恩澤說道:“恩澤,把這中藥喝了吧,喝了這藥有利於你的傷口愈合。”
餘恩澤沉默著,他盯了那杯中藥數秒,隨之隻聽“嘩啦”一聲,他粗魯地將中藥掀翻在地。
“立夏,我好不了的,我已經沒有雙腿了,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餘恩澤頹喪地注視著鎮定地站在他麵前的立夏。
“恩澤,你不要這樣,”立夏一把將餘恩澤擁入懷中,她緊緊地抱著他,“你還有我啊,我會一直陪著你,隻要我們在一起,生活就充滿希望。”
餘恩澤猛力推開了立夏,“立夏,不要給我灌雞湯了,沒用的,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況。”他冷冷地望向她,“我們不能在一起,請你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