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熄滅
一路皆是無邊白骨。
踩在雪上，身邊是前進的屍鬼，梅森很敏銳感覺到屍鬼們的靈魂之火已經無比虛弱了。
道士們的昇陽大陣，正慢慢侵蝕不死者的最後一絲生命之源。
民居里一片寂靜，房門緊閉，雖然天慢慢亮起來，但內城裡除了死去的清兵和沉默的屍鬼，已經沒有其他人行走在大道上。
甚至連乞丐都沒有，不知道是躲在有瓦遮頭的地方，還是內城裡根本沒有乞丐的容身之處。京城內城可是滿清八旗的族人和部分漢族大臣的居住地，換到二十一世紀就是中產階級的居住地，沒有乞丐這種職業工作者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時間，梅森的思緒飛得很遠。
畢竟，他也是第一次看見清朝時期的京城內城。
如果沒有他的插手，那麼來自皇宮的旨意會一道一道發出，將狗急跳牆的吳三桂剿滅，將台灣鄭家剿滅，將叛亂葛爾丹鎮壓。然後康熙坐穩皇位六十年，正式開啟十龍奪嫡的慣例，被雍正尊為清聖祖，堪稱清朝的聖人明君，位比唐宗漢祖。
而滿清經過康乾二代，逐漸富強，若非乾隆太敗家，滿清也不會衰弱得那麼快。但是哪怕經歷太平起義，回疆****，滿清也依然挺了過來，同治中興，四大名臣，向世人證明滿清已經徹底在中原紮根。
僅僅靠滿清八旗數十萬人，加上包衣奴才也不過百來萬人，就能統治中原億萬百姓二百載，皇太極、順治、康熙、雍正四位滿清皇帝功不可沒。
他們毫無疑問是明君，哪怕是被讀書人詬病不已的雍正，也比明朝那些金木水火土皇帝來得勤政，來得明智。
可惜，他們是異族明君。
民居里，偶然有小孩子好奇地通過窗戶看外面，看見一個頭髮漆黑的少年走過，便興奮地叫了起來：「阿媽，阿媽，外面有個不剃髮的大哥哥！」
「別亂看！」阿媽低聲喝道，連忙抱住小孩遠離窗戶，躲在裡屋里就著冷冰冰的稀粥填飽肚子。
屍鬼大軍圍城十日，城裡已經開始糧食管制，普通人家根本沒辦法購得糧食，只能煮稀粥來慢慢度過這段歲月。
啪啪！
外面忽然有人敲門，頓時嚇了這家人一跳。他們只是隸屬鑲藍旗的普通人家，男主人是傷殘退役的八旗騎兵，根本沒有多少武力來保護家人。
啪啪！
外面的人沒放棄，但是敲門聲明顯急促了不少，彷彿下一秒就要踢門而入。男主人咽了口口水，顫顫巍巍走到門口，試探性問道：「誰？」
「借東西的。」
聽見是人聲，男主人就更害怕了，說道：「借，借什麼？」
「借一碗水。」
男主人跟妻子對視一眼，妻子點點頭，眼裡的哀求之意明顯。雖然很明白外面的人是敵人，但男主人還是拿了一個完好的碗從水缸盛了一碗水，打開門遞了過去。
「謝謝，」接過水，門外的少年說道，「念在你沒有放毒或者吐口水的份上，我給你一個建議。」
「什，什麼？」男主人很是害怕，心想還好老老實實沒做其他舉動，問道。
「把你的辮子剪了，戴上一頂帽子。不然過幾天，你就會知道有辮子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少年一口氣把碗里的水喝光，舒服地舒了口氣：「終於有水喝了，喉嚨好舒服。」
將碗還給男主人，少年頭也不回地走了。男主人還愣在門口，他妻子連忙過來關上門，將他拖進裡屋，「你愣啥呢真是！那人究竟是來幹嘛的？」
「他，他是來借水喝的。」男主人喃喃道。
這個回答同樣令妻子感到驚訝。未等她說什麼，他們便聽到外面響起少年的聲音：
「走到這裡，你們應該還不服吧？」
梅森用精神力盡數擴充【擴音術】的效果，儘力讓自己的聲音傳得足夠遠，遠的讓整個京城的人都聽見。
「走到這裡，你們就可以跪下來放棄了么？」
身邊的屍鬼如同墓碑一樣，矗立在雪地上，一動不動。唯有它們體內的那微弱的靈魂之火，因為梅森的聲音而搖曳起來。
梅森一邊走，一邊喊道：「你們都死了，還怕風雪？」
「你們已經失去了一切，害怕太陽奪走你最後的憑依？」
「你們連意志都無法保存，連最後的慾望都不敢訴之於口？」
城樓下的史可法，聽著梅森的聲音，心裡忽然一動：明明是平靜無奇的話語，為什麼會讓自己的心情產生變化？
皇宮裡，皇室貴族也聽到梅森的聲音。大臣們連忙說道：「皇上，這都是喪家之犬的悲鳴，不用理會。」
康熙也希望如此。但是，為什麼當他聽見這聲音，心裡卻也會泛起漣漪？
為什麼？
「你們，有的是為了養家的漢子，哺乳兒女的母親，安享晚年的老人，年少玩樂的兒童。」
「如果你們活到現在，說不定有著另外一番人生，有著不一樣的前程，看見不一樣的風景。」
「但人生沒有如果，所以死者不能復生。」
梅森的聲音在屍鬼的身軀里迴響，聲音平靜如湖，然而卻讓它們的靈魂之火搖曳不停，「而我，梅森，將你們從黃土裡喚醒。史可法史閣部，吳之番吳將軍，帶你們一路征戰，終於來到了皇城腳下。」
「我們給了你們一次機會，一次復仇的機會，一次將罪魁禍首拉入地獄的機會，一次讓你們向天地不公咆哮的機會。」
梅森臉上遍布冷汗，臉色潮紅，忽然咬破舌尖，擠出最後一點精神力，用極低沉的聲音，對著天空問道：
「你們，還在等什麼？」
呼——
寒風呼嘯，大雪壓倒枝頭。
靈魂熄滅，殘軀卻直起腰。
「嗚哇——」梅森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吐出一口猩紅。為了讓聲音大範圍傳播，他用上還不成熟的【法術極效】技巧，花費五倍精神力才堪堪將聲音傳達整個內城。精神力流逝太快，給予施法者反噬也是無比強烈，就像一個正常人忽然全速跑了五千米長跑，哪怕他還有體力，但高強度消耗依然會令他的身體不堪重負。
梅森抬起頭，發現身邊的屍鬼的靈魂之火已經熄滅了。
「失敗了么？」梅森有些遺憾地想到。
他剛才像是沒施法，但已經用了一個來自《史記》的法術。
崇文門之戰的特殊獎勵：【共鳴術】。
斬殺易缺老道后，【共鳴術】忽然就出現在他識海里，嚇了梅森一跳。而【共鳴術】的信息，當他接觸《史記》后就流入心中。
【共鳴術】
【通用系/零環法術】
【施法者需利用語言來影響聆聽者的情緒，當聆聽者的情緒達到頂點，共鳴術便會將其情緒轉化為其他能量，達到強化、削弱等等其他效果。】
【《荀子·榮辱》：『與人善言，暖於布帛；傷人以言，深於矛戟。』】
梅森還是第一次看見零環法術。就連學徒法術不是零環法術，因為它們還是需要法力激發。然而零環法術無須法力便可激發，十分稀奇。
當梅森以為這應該是一個沒什麼卵用的法術，或者是施法失敗的時候，旁邊的屍鬼忽然動了。
它們直起了腰，站起了身子。
它們無一不身向皇城，面朝皇宮。
「怎麼可能！？」正在皇城城牆上駐守的道士大吃一驚，「它們被昇陽大陣所縛，怎麼可能還能動？」
唯有身處屍鬼之中的梅森明白了。
沒錯，它們的靈魂之火被昇陽大陣束縛消磨，身軀也動彈不得。
但是剛才，它們的靈魂之火已經盡數熄滅了。共鳴術的徹底讓它們的靈魂之火化為最後的能量，讓它們從昇陽大陣的枷鎖里掙脫出來。
失去了最後的怨恨意志，只留下一具腐朽殘軀。
所以，已經沒什麼東西能阻擋它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