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鴉天狗
一入軍帳，梅森便緊緊皺起眉頭。
軍帳之內，也不是人人帶傷。畢竟未曾與倭寇短兵交接，在一日拉鋸戰中倭寇的箭雨由下而上，對軍官並沒有多大威脅力。
但他們身雖無傷，然心已膽寒。
梅森知道為什麼。
黃昏光暗交際，在倭人最後一波攻勢退潮之時，他們在每一面城牆前壓來了數十名犯人。為了讓明軍看清楚犯人的身份，倭人務求每一名犯人都穿著原來的衣服。
那是明軍的衣服。
等倭人將犯人的頭顱盡數砍下，又將數十封箭書射入城***容很簡單，沒有勸降，沒有威脅，只是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全州已破。
這個事實，讓議事的將領們喪失了所有希望。
「楊總兵，」在壓抑的氣氛下，鹿游原率先說道：「今天倭人大軍攻勢連連，想必人人俱疲，如若現在集合精銳覓一薄弱處突破，未嘗不能突圍……」
「鹿游原！」毛承先大聲喝道，「你想棄城而逃！？」
「可戰卻不戰是懦夫的逃亡，不可戰而不戰是將領的理智，」鹿游原眼神一凝，沉聲反駁道：「敵十倍於我，據城而守已經困難，而倭人又出奇招，派來黑鳥妖怪飛上城牆擾亂軍心，根本打不下去了！」
「若然明天依然如此攻勢，不到中午，護城河必被填埋！到時候倭人云梯攻城，我們拿什麼擋？」
毛承先絲毫不退讓：「你堂堂七尺之軀，現在正是報國之時！鹿游原你這個慫包——」
「我慫？」鹿游原怒氣迸發，抽出腰間的精鋼鐵劍，唰一聲插在身前的矮几上，「老子親手斬了一隻怪鳥，毛禿頭你他媽有這能耐？」
毛承先老臉一紅，他自己也拿那些黑鳥妖怪沒辦法，只好訕訕不回答。然而鹿游原被毛承先打岔得很，現在喋喋不休地罵道：「毛禿頭你丫厲害，能以一敵十，但你手下的兵能以一敵十嗎？你以為你帶的是關寧鐵騎嗎？滾木箭矢現在都已經不剩多少了，你他媽想把你的雞毛扔下去殺倭寇嗎？……」
「好啦好啦，」胡千海打圓場道，「楊總兵，不知道那些黑鳥妖怪是什麼？這些畜生老厲害了，又能飛又能砍人，箭矢還傷不了分毫，除非組成長槍陣才能抵擋一二。」
看著手下將領吵鬧，楊元罕見地不發一言，直到胡千海詢問才緩緩說道：「關於那些妖怪，關長生知道得不少。」
頓時，全軍帳的目光都注視在毛承先旁邊的關長生身上。毛承先更是為了跟鹿游原對視，整個人轉過身抓住關長生的肩膀，「好啊長生，你居然知道那些畜生的底細？快快說來！」
關長生一臉長須，帶著苦色說道：「屬下所知也不多，僅僅對那些妖怪的來歷有所猜測，也未必是真。」
「都說出來吧。」楊元淡淡說道。
總兵都吩咐了，關長生也不好賣關子，緩緩道來：「我認為，今天來城牆上襲擊的黑色大鳥，應該是倭人流傳的民間妖怪鴉天狗。」
「鴉天狗？」
「是的，鴉天狗，」關長生說道，「在倭人那裡，妖怪和神靈是不分的。他們尊崇強者，面對無法敵對的妖怪反而會供起來跪拜，所以鴉天狗既是妖怪，但也算是本地神靈。」
「但倭人明顯可以驅使那些畜生啊。」鹿游原說道，「人類可以驅使妖怪？」
鹿游原絲毫不認為鴉天狗配得上神靈兩字。
「我早年隨父親出海……所以從倭人口中了解到一些關於驅使妖怪的事，」關長生支吾了一下，說道：「據說倭人那裡有名為陰陽師的異人，能召喚、驅使妖怪神靈。本來前些年倭人大亂，足利幕府崩潰，諸侯爭權奪利，也不見有什麼妖怪出沒。」
「那為什麼現在又出現妖怪了？」毛承先奇道：「那勞什子豬脷幕府又是啥？」
「幕府是日本權力最大的部門，其實就是日本國王，」關長生解釋道：「我從九州島津的武士口中聽說，其他武家都不存在能驅使妖怪的陰陽師，唯一能驅使妖怪的陰陽師，都聽命於現在日本國王，豐臣秀吉。」
「據說，這些陰陽師在豐臣秀吉統一日本的過程中立下汗馬功勞，甚至陰陽師最強大的五人都被豐臣秀吉委以重任，治理朝政，監視外藩。」
楊元冷哼一聲：「異端誤國！重用妖人，可見國祚不長！」
梅森說道：「豐臣秀吉既然敢來挑釁大明，大明也不能容他，他日必取他頸上頭顱以祭我等軍士！」
取敵國國王首級，何等難事？諸將也以為梅森說說氣話鼓勵士氣，不以為然。
「那有什麼克制那些畜生的方法么？」鹿游原問道。
關長生攤攤手，一臉無奈，「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出海的時候聽聞，不曾深入了解。而且陰陽師都聚集在京都伏見城裡，九州島並沒有這種傳說中的人物。」
「好了，一切都回到原點了。」鹿游原嘆了口氣。
啪！
楊元忽然一拍矮几，讓所有將領如坐針氈，軍帳里頓時寂靜下來，針落可聞。
「現在，倭人意圖強攻南原，如不出奇招，明日必破。」楊元淡淡說道。
鹿游原等將領眼中露出喜悅的光芒。
「剛才鹿千總有句話說得很對……」
毛承先等人嘆了口氣，但同時心裡也鬆了口氣。
「倭人大軍攻勢連連，想必人人俱疲，」楊元掃視諸將一眼，「兵法之道，以正合，以奇勝，我決定今晚統率騎兵，夜襲倭寇大營！」
「啊？」
諸將愣愣地看著楊元站起來，聽見後者說道：「想隨我夜襲倭寇尋覓勝機的，便跟我來吧。」
說完，楊元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軍帳里再一次回復寂靜。
眾人面面相覷，像是發生了天底下最荒唐的事。
三千守軍，夜襲兩萬大軍？
更讓人吃驚的是，第一個站起來的，不是毛承先。
「毛禿頭，也不知道誰是慫包。」鹿游原冷笑一聲，率先走出軍帳追上楊元。
「媽的，鹿游原你給我等著！」毛承先一點就著，怒氣沖沖跟著出去。
梅森聳聳肩，跟旁邊的范雪松、原錦程對視一眼，同時站起來追上去。
不多時，軍帳里已經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