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第9節
而太原府太守是風昭然的人,第一時間歸順了風昭然清君側的大軍,百姓太平安樂,免受動蕩之苦。
薑宛卿淡淡道:“別忘了,我是要嫁進東宮做太子妃的,宋家的身份到底低了些。”
結香覺得這話聽著有道理,但細想又不對,哪裏不對,她又想不出來。
仆人重新換了茶水送進來,一起進來請安的還是從別處快馬趕來的孔平。
孔平便是柳嬤嬤的兒子、蘇嬤嬤的女婿,亦靠著這兩位嬤嬤的關係擠走了莊子上的老仆,成為這個莊子上的管事。
孔平能言善道,將薑宛卿的這一通落難誇得宛如天女曆劫,而今大難不死,回頭就能一直坐到太皇太後,子孫滿堂。
薑家府兵也過來了。
黑衣人死了一半,逃了一半,府兵一麵將屍體送回薑家,一麵來接薑宛卿。
薑宛卿臨走之前,似是臨時起意一般,想在莊子裏轉轉。
孔平帶著下仆隨侍在側,一路告訴薑宛卿各色東西的用途,諸如水車、石磨,風車等等。
“那些是什麽?”薑宛卿指著後院的數十隻半人高的大缸。
“回姑娘,那裏裝的是穀子。”
“我看看。”
孔平命人揭開大缸上的油布,底下果然是顆顆分明的穀粒。
“原來穀子長這樣啊。”薑宛卿輕聲道。
“可不是,現在正是秋收時節,這些都是剛剛收下來的。”
薑宛卿點點頭,伸手想去摸一摸。
孔平忙攔住她:“姑娘小心手,沒脫殼的穀子紮人得很。”
薑宛卿便沒去動了,吩咐人放了賞,離開。
那根本不是穀子。
這話哄哄一直活在深閨的薑宛卿容易,卻哄不了上一世結結實實種過地的太子妃。
穀有穀倉,米有米缸,而且米缸也不會就這麽擱在院子裏。
那層薄薄的穀粒隻不過是掩人耳目,底下就是私鹽。
回去的路上,經過京兆府。
薑宛卿命人停下,下去求見報官。
她原來準備的借口是懷疑有人動了小娘的墓,現在有人刺殺,用起來更方便。
京兆尹陸方親自來問詳情,立了狀子。
薑宛卿哭哭啼啼訴說有黑衣人、放火箭、要射死她、嬤嬤也死了。
陸方仔細詢問之後,安慰一番,送薑宛卿上馬車。
回到書房處理文書,忽然發現硯台下麵不知何時壓了一封信。
*
京兆府的狀子很快便被薑家撤了。
畢竟查來查去發現是薑家人要殺薑家人,太不好聽。
陸方沒有抓著這個狀子不放,將全副精力投入到那封信件舉發的私鹽案中。
薑宛卿回府之後便哭哭啼啼,懨懨不樂,戚氏隻說她被嚇著了,命人好生服侍。
柳嬤嬤將結香叫到一旁,問了半天,結香性子單純從不撒謊,一五一十都說了。
柳嬤嬤便來回戚氏的話。
戚氏點點頭:“嗯,知道遠小人,也算是曉得好歹了,不枉我疼了她這些年。”
柳嬤嬤說起起蘇嬤嬤之事。
戚氏賞了發喪的銀子,讓柳嬤嬤另選一個嬤嬤跟著一起入宮。
柳嬤嬤還沒選好人,就傳來了孔平被抓的噩耗。
和前世的心驚膽戰全然不同,這一回薑宛卿閑閑地在屋子裏“養病”,午後再“強撐著”和柳夫子練一會兒舞,為了強身健體,再拉著結香一起紮馬步。
現在她還是薑家的姑娘,她相信薑家一定會把這件事壓下來。
果然戚氏隻是把她叫過去告訴她這件事,還囑咐她別怕,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踏入莊子的次數一隻手數得過來,這些事怎麽會和她有關呢?
照戚氏看來這事簡單得很,一切到柳嬤嬤為止。
把柳嬤嬤推出去,這事便能將薑家摘得幹幹淨淨。
和暴躁易怒的皇後比起來,戚氏沉著冷靜,永遠勝券在握。
但薑宛卿知道這一次戚氏要失算了——她低估了陸方的韌勁和膽識。
這件事最終會超出薑家的預計,此時的薑家就像是被扯出了一支根須,很快就會被連根帶泥扯出一大片。
薑宛卿慢慢地退出主屋,安心做她的待嫁新娘。
下午練完舞之後,結香神神秘秘跑過來,道:“姑娘,你想不想入宮見太子?”
薑宛卿低頭繡荷包:“不想。”
“姑娘你就是嘴硬。”結香道,“奴婢剛才都瞧見姑娘們在夫人房裏挑衣裳,說是要明日要入宮給齊太後賀壽。”
薑宛卿道:“夫人沒叫我,顯然是沒打算讓我去。”
上一世,這是婚事定下後薑宛卿唯一的能見到風昭然的機會,她萬般懇求戚氏讓她入宮賀壽,都被戚氏拒絕了。
想想也是,上一世她哭得淚人兒似的,跪地哀求,那副德性進宮,可不是明擺著要出亂子?
結香出主意:“奴婢幫姑娘!姑娘可以穿上奴婢的衣裳,跟著其它姑娘一起混到宮裏去,就能見到太子了。奴婢就裝成姑娘的樣子躺在床上休息,帳子一放,外頭的兩個嬤嬤又是新來的,一準不知道。”
薑宛卿停下手中的針線,看向結香。
結香臉圓圓,眼睛圓圓,連嘴巴都是圓圓的,神情真摯而熱烈。
上一世,她們就是這麽做的。
她混進了皇宮,見到了風昭然,最後被人發現,結香被隨意配給了外院的一名小廝,直到風昭然登基之後,薑宛卿才在難民營中把結香接回來。
那小廝性情暴躁,酗酒,動輒打人,但結香一個字也沒有跟她提過,還像從前那樣盡心盡意地服侍她,一直陪她到人生最後一程。
“不了。”薑宛卿輕聲道,“馬上就要成親了,有什麽話說不得,何必要費這麽大周張?”
“哦。”結香點點頭,有點猶豫,“姑娘,你好像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薑宛卿:“怎麽?哪裏不一樣了?”
結香說不上來,隻是覺得,如果是以前,姑娘肯定是寧死都不願意被太子誤會的。
但現在姑娘這樣,又讓結香覺得好安心,好可靠。
“越變越好看了!”結香甜甜地道。
薑宛卿跟著笑了。
上一世,即便是後來在皇宮中重逢,她和結香也再也沒有這樣輕鬆自在的時刻,兩個人都在世俗的動蕩中耗空了精力,就像炭火燒到隻剩一點灰燼,僅剩的餘溫隻夠活著。
就在這個時候,戚氏派人喚薑宛卿過去,問她願不願意入宮。
薑宛卿:“……”
有時候命運真是有趣,你千萬渴求的時候求之不得,你不想要了,它偏偏要送到你麵前來。
“女兒沒有願不願意,一切聽憑母親吩咐。”
這永遠是最好的答案,戚氏滿意地讓人拿出一套衣裳首飾。
薑宛卿知道戚氏為什麽沒有讓她和姐妹們一起來挑了——這一身根本就不是尋常庶女當得起的,就連薑元齡也很少穿戴得這般奪目。
薑宛卿:“女兒當不起。”
“薑家的庶女或許當不起,但大央的太子妃足以當得起。”
戚氏溫言道,“明日就穿這一身去吧,記住,切莫覺得自己是庶出便抬不起頭來,母親與整個薑家都在你的身後。”
薑宛卿知道自己理應感動,深深俯身行禮,聲音微帶哽咽:“是。”
*
次日一早,戚氏帶著薑家幾位姑娘入宮。
雖然太/祖留有遺旨,但能管到皇後出自薑家,卻未免能管到每一任薑家皇後都能生出嫡子,更管不了嫡子是否能平安長成。
先帝總共有七位皇子,而今卻隻剩了皇帝一個。
唯一的庶子登了基,生母齊氏母憑子貴,成了太後。
人們說皇帝這般抬舉慶王,其實也是因為慶王的出身很像自己。
齊太後大約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十分抬舉崔貴妃,後宮大權早不在皇後手中,而在崔貴妃手中。
薑宛卿和薑元齡同坐一輛車。
薑元齡從看到薑宛卿一身打扮起,眼圈便微微發紅:“這是西域來的泥金料子,京城隻此一匹,原是母親為我裁的。”
薑宛卿的衣裳是孔雀藍底上用泥金之法滿繡花朵,料子華豔,一丈外便能閃瞎人的眼,但並不舒服,穿在身上怪沉的。
而且長姐你並不適合這樣深的顏色。
當然這句話薑宛卿沒有說出口,真說了,薑元齡當場便能哭出來。
薑宛卿其實很想告訴她,你現在所流的每一滴眼淚,風昭然都記得心上,三年之後,他擁有了整個天下,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你接到身邊。
所以一件衣裳一套首飾算什麽?你擁有帝王永遠不變的愛。
等你成了他的皇後,隻要你想,這樣的衣裳你可以每天穿一套扔一套。
若是從前,薑宛卿定然要討好地指出薑元齡的衣裳哪裏好看,簪環又配得多麽好,以便緩和一下氣氛。
做這種事毫不費力,畢竟薑元齡出門要提前兩個時辰梳洗,身上的每一道衣褶都講究得足以誇讚一番。
但今天薑宛卿什麽也不想說,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還行吧。”
說什麽?有什麽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