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來啊,朝這兒打


  薑宛卿在開席前回到了慈安宮。


  結香一直在原地等她,等得淚眼汪汪,像一條被遺棄的小狗,急得團團轉。


  “太子殿下說讓我在這兒等姑娘,可我左等右等姑娘都沒來,我還以為姑娘出事了,嗚嗚姑娘下次千萬別再丟下我了,無論什麽事我都要跟著……”


  從某種程度上倒像是遂了風昭然的意。


  風昭然把薑宛卿送到禦花園便離開了,太後壽辰,舉朝皆慶,前麵瓊元殿是皇帝宴請臣子與宗親的所在。


  薑宛卿的坐席挨著薑元齡。


  薑元齡的眼圈兒還隱約有一絲發紅,像是上了別致的啼妝。


  不知道私奔的事他們商量出了什麽結果……


  薑宛卿很在意這個沒有聽完的壁角,隻可惜她的身份尷尬,連拐彎抹角地問一問都不能。


  齊太後長年持齋,壽宴亦不例外,歌舞也免了,隻用一名樂師在屏風後奏琴。


  席上閑話,不知道怎麽就說到薑元齡的琴藝了得,齊太後動了興致:“確實許久沒有聽齡兒奏琴了。”


  以往的筵席照例會安排貴女露臉獻藝,因齊太後喜靜,這一環便省下了,隻是旁人能省,薑元齡不能省,宮人忙抬上琴來。


  琴乃君子樂,有高潔雅正之風,是最適合未來皇後修習的樂器。


  薑元齡自小練習,技藝精湛,時人多為推崇。


  一曲尋常的《鶴鹿春》奏得和緩雍容,大氣端莊,眾人都聽得入神,齊太後也微微頷首。


  隻是快到結尾之時,琴聲猛地迸出一下異響,弦斷了。


  斷弦之處還沾著血跡,薑元齡的指尖被琴弦所傷。


  斷弦乃不吉之事,薑元齡急忙跪下請罪。


  沒有任何人責怪她。


  她為情所傷,被未婚夫和妹妹聯手背叛,受此重擊,她依然能出現在大家麵前,已然很堅強了。


  太後即命傳太醫。


  好幾名相熟的貴女起身扶薑元齡下去。


  薑宛卿有點猶豫。


  跟去,那些貴女可不會放過她。


  不跟去,就更加坐實了她這個妹妹狠辣無情,更受人指點。


  反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那就選個人少點的吧。


  這間偏殿是供客人們起坐更衣之處,薑元齡正無聲落淚,貴女們正圍繞在她的身邊,安慰的安慰,拭淚的拭淚,

  見到薑宛卿,貴女們怒目而視,可不像之前那般假裝和氣了,直接道:“太子妃過來做什麽?喏,過來瞧清楚了,齡姐姐隻是傷到了手指,身體無礙,太子妃可莫要太失望。”


  薑宛卿沒有回答。


  因為根本不需要她回答。


  她就像一個戲台,隻要她出現,這些人便會自動分配好生旦淨末醜,每個人的詞兒都很熟。


  果然接下來便有人接口道:“她算哪門子太子妃?真正的太子妃隻有齡姐姐一人。”


  “麻雀飛上枝頭,還真當自己是鳳凰了。”


  “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


  都說言語如刀,少女時期的薑宛卿經常要麵對這樣的刀山火海,幾乎每一次都是含淚而歸。


  薑元齡會安慰她:“五妹妹不要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她們隻不過是較為在意嫡庶,口頭上沒什麽遮攔。”


  她們確實經常拿周小婉的出身說嘴,說聽大人說,跑江湖的女子不幹不淨,薑宛卿庶不庶的沒什麽要緊,是不是薑家親生的才當真值得商榷。


  那一次薑宛卿沒忍住,打了那人一記耳光。


  這一下捅了馬蜂窩,一群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當即廝打起來,扯落一地頭花。


  最後被一起帶到古王妃麵前。


  被她打的是古家最小的郡主古淑範。


  古王妃一向護短,薑宛卿又隻是一介庶女,戚氏拿薑宛卿做情,讓薑宛卿給古淑範磕頭賠罪。


  薑宛卿從來沒有違逆過戚氏。


  因為所有人都告訴她,戚氏是她唯一的仰仗和依靠,得罪戚氏,便是自毀前程。


  但那一刻她腦子裏隻有一句話。


  ——她罵我小娘!


  她那個時候把這句話喊出來了:“是她先罵我小娘的!是她不對!我沒有錯!”


  戚氏臉色很不好看,讓柳嬤嬤和蘇嬤嬤按著她磕頭。


  兩名嬤嬤的力氣極大,她疼得眼淚直流,越是這樣,胸中那把火便燒得越旺。


  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她沒有錯,她死也不會磕,有本事就擰斷她的脖子!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孤適才路過,確實聽到是小郡主先開的口。”


  這聲音好聽極了,隻可惜她被死死按著,無法抬頭。


  “子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之行也。有人辱及至親,五妹妹一時難忍義憤,也是有的。與其在這裏分斷小姑娘的口角,不如好好查一查,是誰在小郡主麵前非議他人,畢竟那些話不大好聽,不像是小郡主該說的。”


  薑宛卿頭頸上的力道鬆開,她抬起頭,看到了風昭然。


  十五六歲的風昭然已經有了臨淵而立的風姿,背脊筆直,侃侃而談。


  她把這道身影記了好久好久,記得很深很深。


  那場鬧劇最後以兩位小姑娘握手言和告終——當然隻是做給大人看的,古淑範很快便把手摔開,還拿帕子擦了擦。


  此時此刻,第一個發話的正是古淑範,隻要沒有長輩和外人在場,她對薑宛卿的厭惡便溢於言表,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你們少說兩句吧,”薑元齡拭淚道,“她畢竟是我妹妹……”


  “你把她當妹妹,她可沒把你當姐姐!”


  古淑範怒視薑宛卿,“人要臉樹要皮,你做出那醃臢事還敢出來見人,當真是沒臉沒皮!真不愧是江湖女子的種,和你那勾引家主送上門當小妾的娘一個德性——”


  “啪”,一記耳光打斷了她的話。


  十分響亮。


  滿殿俱靜,貴女們像是突然全變成了泥塑的雕像。


  薑宛卿活動了一下手指,手心有點麻麻的,特別是中指上戴著一枚晃眼的寶石戒指,打人的時候硌得有點疼。


  可能挨打的那一個會更疼。


  “薑宛卿!”


  古淑範尖叫一聲,向薑宛卿撲過來。


  好在她的同伴們理智尚存,拉住了她。


  “來啊,堂堂古家郡主,總不能白白被人打不是?”


  薑宛卿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來啊,朝這兒打。”


  古淑範拚命想掙脫貴女們。


  貴女們勸道:“郡主且忍一忍,那畢竟是未來的太子妃。”


  底下的話沒有說出來——可不是從前讓她們欺負的庶女了。


  就算風昭然的太子之位再飄搖,隻要一日沒有被趕出東宮,便一日還是太子。


  太子妃的名頭給薑宛卿帶來了那麽多麻煩,在這一刻好歹給薑宛卿帶來了一點方便。


  前一世的薑宛卿總覺得別人都欺負她,自然是她有什麽不當之處,不然也不會所有人都合起夥來對付她一個。


  她經常在想,她是哪裏不好,為什麽所有人都不喜歡她。


  現在的薑宛卿已經明白了,當所有人都合起夥來欺負一個人,那隻能說明所有人都是人渣。


  “不打嗎?”薑宛卿淡淡道,“不打就給我退下。”


  古淑範簡直快氣瘋了,但到底被貴女們拉了下去。


  薑元齡幽幽地看著薑宛卿:“五妹妹倒真有幾分太子妃的威風了。”


  “姐姐想要嫁給太子嗎?”薑宛卿道,“若是姐姐願意幫忙,我可以悄悄離開京城,走得遠遠的,到時候太子依然是姐姐的。”


  薑元齡兩眼微睜,有些吃驚。


  太醫在這時候拎著醫箱進來了。


  薑元齡指尖那點小傷口早已經收住了,但太醫還精心包紮了一番,又囑咐了一大篇話。


  等太醫離開,薑元齡咬了咬唇,道:“你放心,我是你姐姐,絕不會奪走你的夫君。你不必拿話來試我了。”


  薑宛卿垂下了眼睛。


  薑元齡不相信她。


  兩人回到席上。


  席上依然是一片熱鬧情狀,隻有古淑範的席位空著,說是身體不適先行告退了。


  不多時,皇帝過來給齊太後敬酒。


  隨皇帝一起過來的是慶王。


  還有那位國師清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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