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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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宛卿吩咐林嬤嬤去帶越婕妤過來, 自己則趕緊披衣起床。
風昭然見她連披鬥篷都披上了,且還抱起了湯婆子,不由問:“你這是做什麽?”
“回偏殿。”薑宛卿道, “妾身起初睡這兒是因為殿下還昏迷著,妾身擔心殿下萬一有事,再者又與婕妤娘娘約好了, 所以在這兒等著。現在沒妾身什麽事了, 妾身先行告退。”
畢竟人家母子難得一見,她杵在這裏豈不礙事?
“留下。”風昭然聽著窗外呼呼的風聲,淡淡道,“去了偏殿, 上哪裏找孤這麽大這麽熱的燙婆子?”
薑宛卿:“……”
實在很難不臉熱。
她在燈下慢慢飛紅了臉頰,玉般的肌膚像是揉上了一層胭脂。
風昭然忽然輕笑了一下。
這笑聲很低, 笑容也一觸即收,薑宛卿還是在抬頭的時候捕捉到了他眼底殘存的一絲笑意。
隨即他便垂下了眼睛,連那絲笑意都掩住了。
越婕妤提著燈籠,身披厚重的鬥篷,裹挾著外麵的寒氣走進來。
在上一世回宮後的那些日子裏, 薑宛卿因病長夜難眠, 便會扶著結香, 在長長的甬道裏散步。
四更天的宮城安靜極了, 一聲貓叫, 一聲咳嗽都分外清晰。
她時常遇見越婕妤。
不,那時已經是越太後了。
搬進慈安宮後,越婕妤依舊保持著舊日的習慣, 在夜色最安靜的時候出來喂貓。
所不同的隻是多了一隊宮人遠遠地等著侍候。
“這麽久了, 我早已經習慣了, 這些貓兒也習慣了。瞧,都是些夜貓子,一到這時候就鬧騰得很。”
越婕妤愛憐地撫摸著一隻貓,那貓拿自己的腦袋蹭她的手心。
“這麽多年,多虧了它們陪著我。”
薑宛卿靜靜地坐在旁邊的石階上,沒有說話。
她從前以為越婕妤在這個時候出來活動是為了避開人,此刻才明白並不全是。
這個時候的皇宮空空蕩蕩,無比安靜,沒有藏著刀的笑容,沒有含著劍的阿諛,世界還原成最初的模樣,寂靜,簡單,安全。
薑宛卿那時便猜想越婕妤在無數個漫漫長夜裏一定無比思念自己的孩子,所以此刻見到風昭然,母子之間定然有無數的話要說。
但母子倆此時的見麵異常簡單,越婕妤一進來便迅速將風昭然上下掃了一遍,“可還好?太醫給的藥對症嗎?”
風昭然:“孤甚好,藥對症,已無礙。”
越婕妤鬆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一包點心擱在桌上:“這是給你做的,你好久沒吃過了……”
說到這裏她微微哽咽,但立馬克製住了,“我不能多待,萬一被皇後的人看見……我這便走了。”
風昭然點頭。
越婕妤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要用這一眼把他刻進腦子裏,然後轉身離開。
“母妃。”風昭然喚住了她,“無論何時何地,沒有人傷得了兒子,母妃請放心。”
越婕妤沒有回頭,隻在喉嚨裏低低“嗯”了一聲。
薑宛卿聽見這一聲裏有明顯的鼻音,看見她的雙肩在微微發抖。
但她一步也沒有停留,推開門走了。
來去匆匆,仿佛過來就是特地送點心的。
推門之前向薑宛卿點點頭:“好孩子,我把他托付給你了。”
薑宛卿心道:別,我不想折壽,受不起。
心裏還沒嘀咕完,抬頭就迎上了風昭然不動聲色的視線。
在人多的時候風昭然經常是這樣的神情,彬彬有禮,看似溫和,與世無爭,其實那完全是審視的眼神。
“太子妃是怎麽知道孤與母妃的事情?”
越婕妤是宮中的禁忌,如果不是因為越先安在南疆有功,而風昭然又“忘記了小時候”的事,這個世上早就沒有越婕妤了。
薑宛卿生在薑家,更是無人提髒字一點。
上一世是直到三年後回宮,越婕妤成為越太後,這項禁忌才被打破,薑宛卿才第一次見到越婕妤。
“那日太後生辰,妾身無意間遇見了娘娘,但不知娘娘身份,後來打聽了一下才知道。”
“跟誰打聽的?”
“不知道,結香打聽的,反正宮裏嘴碎的人多得是,再給點好處,沒什麽問不出來的。”
薑宛卿語氣很是隨意,但實際上心跳已經加快了。
她感覺自己可能犯了個錯誤。
“抹去越婕妤的存在”,這件事情單憑皇後一人是做不到的,這是薑家的手筆。
當薑家想抹去一個事實時,宮裏一定換了很多人。但凡知道詳情的要麽死了,要麽出宮了,剩下的宮人裏頭大約隻知道越婕妤形同冷宮的廢妃。
哪怕她說回家問了戚氏才知道的,也比這個理由強。
好在風昭然隻是默默注視她一陣,沒有再問下去,“不早了,睡吧。”
薑宛卿很慶幸他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不過正要上床的時候,忽然瞧見桌上那包點心。
油紙已經微微敞開,露出裏麵柔軟的糕點,色澤淡黃,微帶一點透明,切作四方,細碎的桂花隱約可見,散發著香甜的氣息。
是桂花糕。
上一世,薑宛卿費盡心思,尋摸到了一位禦膳房的老宮人,塞了十兩重的金子,才問出風昭然小時候喜歡吃桂花糕。
她歡天喜地跟著做了,送到風昭然麵前,結果風昭然說什麽?
不喜此物。
她當時十分懊惱,覺得都是自己打聽錯了消息,居然把他不喜歡的東西送到他麵前。
現在瞧著這桂花糕,薑宛卿慢慢地問:“殿下喜歡吃桂花糕麽?”
風昭然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目光有些柔軟。
他下意識地想否認,但一想此間隻有他們兩人,並沒有旁的耳目,而且……以他眼下的身體狀態實在禁不起再犯心絞痛了。
“嗯,喜歡。”
然後就見薑宛卿重新披上了鬥篷,抱起湯婆子。
“……”風昭然,“……你這是?”
“妾身告退。”薑宛卿硬梆梆地扔下一句,離開的時候把門摔得“砰”一聲響。
風昭然:“……”
*
薑宛卿回到偏殿,在床上躺了半天還是睡不著。
就非常後悔。
為什麽不假裝去扶他然後在他的傷口上掐一把再走呢?
為什麽不把他痛罵一頓再走呢?
或者幹脆趁他受傷無法還手把他痛揍一頓?
要不然……趁他病,要他命?
在床上對著幻想中的風昭然拳打腳踢一陣後,薑宛卿滿足地睡著了。
算算時日,離私鹽一案暴發之日時間所剩不多。
薑宛卿從重生之日便在做打算,而今一切已經安排得差不多,隻等風昭然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