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第45節
“本王聽說皇嫂原本打算留在宮中,想來慶州路遠, 皇嫂這等花容月貌的美人哪裏經得起這般長途跋涉?”
慶王微笑道, “皇嫂不如隨本王回去,照舊在東宮做安安穩穩的太子妃,日日是錦衣玉食,不比跟著皇兄餐風宿露要強得多?”
“王爺聽岔了。”
薑宛卿克製住了想躲起來的衝動, 這世上並沒有什麽地方可供躲藏,恐懼與麻煩皆要靠自己去麵對。
“妾身起先是怕自己拖累殿下, 後麵一想,夫妻本是一體,妾身怎能獨自留在宮中?是以還是決定追隨殿下。”
慶王顯然是從東宮眼線那裏得知了薑宛卿早上拒不隨行的堅絕,循循善誘道:“皇嫂莫怕,本王是得了貴妃的諭令, 皇嫂隻管隨本王回去, 沒有人敢說二話。”
薑宛卿道:“多謝王爺好意, 妾身心意已決, 無論天涯海角, 皆願追隨夫君。”
“夫君”兩個字落進風昭然耳朵裏,他的眸子微微閃動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這兩個字甚是動聽。
他低低咳嗽了一聲。
莫雪鬆上前, 行禮道:“王爺, 末將等奉命送太子殿下出城, 不好多作耽擱,還請王爺見諒。”
慶王盯著薑宛卿:“皇嫂,這可是你最後一次留下的機會。慶州路遠,前途未卜,皇嫂可莫要後悔。”
薑宛卿垂下眼睛:“妾身無悔。”
慶王終於悻悻然放下了簾子。
馬車催動,駛向城門。
其實已經悔青了腸子。
上一世或許是因為她一心求著跟風昭然一起去慶州,慶王並沒有攔路之舉,她完全沒有想到有此一著。
早知道在京城根本跑不掉,她就多帶些東西出來啊,她那些純金的首飾還全留在東宮裏!
她恨得直擰袖角,風昭然忽然伸出手,覆在她的手上。
天寒地凍,他的掌心幹燥而溫暖。
“別怕。”風昭然沒有回頭,依然是正襟危坐,直視前方,但聲音微微溫和,“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麽地方會比京城危險。”
薑宛卿悄悄把自己的手收回到袖子裏來。
……才不是。
*
慶州離京城以南八百餘裏,越往南走,風勢越小,吹在臉上也不再如同刀割,但陰雨卻一天接著一天,空氣冷得像針刺似的。
上一世南下路上無風無浪,薑宛卿的印象裏每日裏隻是趕路、休息,次日再接著趕路。
這一次好不容易等到天晴,車隊在驛站安頓下來之後,薑宛卿說要去集市逛一逛。
莫雪鬆安排了兩名羽林衛隨行,然後來向風昭然回稟,笑道:“女人到底是女人,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情逛街。”
風昭然抬起眼:“集市在哪兒?”
莫雪鬆:“……”
頭幾天薑宛卿為自己留在東宮的財產沉痛哀悼,確實是整日哭喪著一張臉。
後麵想想,俗話說上什麽山砍什麽柴,穿什麽鞋走什麽路,在京城悄悄走人的計劃失敗了,她還有別的機會。
——明天六月,黃河泛濫,風昭然立下軍令狀前往治水,讓人送她回薑家。
就是在那條路上遇上了流匪,表哥為救她而死。
這一世宋家可不會再受她牽連了,她也不會再踏上那條回京的路,隻要做出一個死於匪患的假相,她便可以金蟬脫殼。
這樣可比在京城耍花招還要來得徹底。
主意一定,人也定了,那些金子帶不出來就帶不出來吧,人出來了才是最要緊的。
此裏是京城與慶州之間必經的一處小城,集市一個月裏隻有三四次,今天天色放晴,百姓們都把自己曬的幹菜、織的布拿出來賣。
鄉下人織的布未經染色,一色灰樸樸的,經緯裏還有肉眼可見的棉籽,但拿在手裏沉甸甸的,最是結實耐穿。
“多少錢一匹?”薑宛卿問。
賣布的是位大嬸,薑宛卿一身錦緞,衣著光鮮,怎麽看也不像是會買她布的人,因此她呆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伸出兩根手指:“兩百文。”
“大嬸你不是來賣布的,是來宰人的吧?”薑宛卿道,“一百文,你這些布我全要了。”
大嬸瘋狂擺手:“那不成那不成,我要虧死了。”
薑宛卿沒說話,毫不猶豫地放下布,轉身便走人。
這一轉身,就看見了風昭然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也不知來了多久。
“算了算了,”大嬸大後麵道,“看姑娘衣飾不凡,是個貴人,小人就虧本做姑娘這一回生意,一百五十文!”
薑宛卿:“一百二十文。”
大嬸:“哎呀,你這姑娘,你頭上那根金簪子就夠幾百匹布了,非得跟我計較這十幾二十文錢!”
“怎麽大嬸的錢是錢,我的錢便不是錢?”薑宛卿道,“一百二十文,能拿我便拿了。”
“拿去吧拿去吧,”大嬸一臉肉疼,“我權當開個張。”
薑宛卿伸手跟羽林衛借錢,她手上沒有這些零錢。
羽林衛的錢還未掏出來,一角銀子已經扔到了大嬸的攤子上。
那銀子光潔耀眼,足有二兩之多。
薑宛卿抬眼一看,是風昭然。
大嬸拿在手裏又是喜歡又是發愁:“這……這我哪裏找得開?”
“不用找了。”風昭然道。
大嬸又驚又喜,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善人啊,大善人啊!”
“……”薑宛卿拉著風昭然走遠些,低聲道,“……殿下,你這麽一弄,妾身在這條街上就沒辦法講價了。”
風昭然:“你是薑家的女兒,哪裏學來這討價還價的本事?”
薑宛卿很想說,上一世拜你所賜。
但最終還是道:“天生就會,其實這布隻值一百文,一百二十文已經是我手下留情了。”
畢竟現在咱算有錢。
風昭然微微低了低頭,一笑。
薑宛卿上一世就發現了,他好像很不習慣自己笑,每一回露出笑容之時,總是要先低一低頭,而且幾乎都是一笑即收。
比如此時,他抬起頭來,臉色已經很是平靜尋常:“你買這種布做什麽?”
“自然是做衣服。”
風昭然皺眉思索了一下:“眼下風行這種布料?”
“……”薑宛卿:“……嗯。”
絲綢錦緞雍容華貴,寬袍大袖飄逸出塵,但加起來都不如一套土布衣裳結實耐操。上一世裏,薑宛卿才上了一回山,衣裳就破得不成樣子了。
薑宛卿先去了一趟當鋪,把金釵和金耳環一半換成了碎銀子,一半換成了銅錢。
金器永遠是最好當的,按市價折算,童叟無欺。
“還要買什麽?”風昭然問。
薑宛卿看他一眼:“殿下不會是打算陪妾身逛街吧?”
一句“不是”已經習慣性到了嘴邊,風昭然斟酌一下,道:“孤來體察民情。”
此言並非撒謊,他確有此意。
但陪她逛街,也無不可。
可行,這次心中沒有絞痛。
薑宛卿隻覺得他像是隱隱鬆了口氣的模樣,好像剛回答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既是體察民情,她也不好說什麽,接下來又買了棉鞋棉襖棉被,且囤了好幾袋鹽與麵粉。
幸虧風昭然也帶了幾個羽林衛來,一行人方搬得了這麽多東西。
連風昭然手裏都提著兩大袋幹菜。
太子殿下的手這輩子就沒有拎過幹菜,以至於神情有點茫然:“你買這些做什麽?”
“自然是有用。”
薑宛卿手裏抱著兩隻枕頭。
每一樣都有用。
東西采買的差不多了,唯一的遺憾是因為風昭然那一下大手筆,整個集市的人都巴不得這位大善人來打賞,價錢叫得一個比一個高,害她還起價來事倍功半,著實費勁。
下回逛街一定不能帶著這個人。
薑宛卿暗暗決定。
她懷裏的枕頭頗高,擋住了左邊視野,一名行人眼看就要和她撞上,風昭然伸手便將她往自己身前一拉。
動作頗大,薑宛卿一頭撞進他懷裏,險些撞到他肩上的傷口。
“對不住對不住……”
險些撞上她的是一名少年書生,身上背著笈箱,身後跟著一名老仆,也是背行囊,看上去像是赴京趕考的書生。
“是在下魯莽,衝撞了姑娘,還望姑娘見諒。”
書生相貌清秀,一徑賠不是,“姑娘有沒有傷著哪裏?在下略通醫術,可以為姑娘診治。”
薑宛卿莫名覺得這名書生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她正要說一聲“不妨事”,風昭然忽然開口道:“那再好不過,我家娘子身子嬌弱,被你衝撞,頭暈目眩,十分不適。”
說著一手摟住薑宛卿的肩,還輕輕撫了撫薑宛卿的頭發。
薑宛卿非常清楚風昭然從不喜歡這樣的親近,上一世她偶爾靠近他,他都很不自在。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跟她故作親密,但能讓風昭然演戲的顯然不是小事,她即便半點也沒撞到,薑宛卿還是柔弱無依地將頭虛虛地擱在風昭然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