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我們可以繼續睡馬車裏


  “要下去嗎?”


  薑宛卿問風昭然。


  風昭然道:“罷了, 七弟為孤準備的地方,想來不會比這馬車更強。今夜先在這裏湊和一晚吧。”


  薑宛卿沒有意見。


  她提議要不要下去,純然是想看風昭然的熱鬧。


  在進入慶州地界之時, 薑宛卿便將自己采買的東西全堆到了這輛馬上。這也正是她誓死要捍衛這輛馬車的原因。


  此時翻出枕頭被子,鋪在馬車的錦墊上便是一張床。


  馬車門上雖然厚厚的氈簾,但四壁到底不如屋子嚴實搪風, 薑宛卿又將棉衣鋪在被子上, 然後才鑽了進去。


  風昭然全程替她舉著火折子照明,點頭道:“孤初時還以為這些東西五妹妹是買著玩兒的,現下看來,五妹妹竟是未卜先知。”


  “本就是買著玩兒的, 沒料到派上了用場。”


  火折子的光芒映照在風昭然的臉上,仿佛給他的臉鍍上了一層金漆, 他好像一時沒有想睡的樣子:“全搬到這輛馬車上也是搬著玩兒的?”


  “那是因為這輛馬車最大,咱們兩個坐著挺空的,我想多塞些東西暖和些,沒想到歪打正著了。”


  薑宛卿說著打了哈欠,“殿下, 就算您不想睡, 也請把火折子滅了吧。火折子不多, 我隻買到十個。”


  她一麵說一麵合上眼睛。


  其實沒有那麽困, 單純是不想風昭然再問下去。


  這人心思太細、城府太深, 再給他問下去說不定要被問出些什麽東西。


  風昭然瞧見她的睫毛在微弱的火光下投出濃重的暗影,挺直的鼻梁上一片明亮,鼻尖以下的位置縮進了被子裏, 看上去格外弱小無辜, 像迷路的小獸終於鑽進安全溫暖的窩裏, 縮成一團。


  他吹滅了火折子。


  ……也是,她一個養在深閨裏的弱女子,怎麽可能未雨綢繆,做到這一步?

  薑宛卿隻覺得眼皮上一黑,然後就感覺到風昭然進了被窩。


  薑宛卿老實不客氣地蹭過去。


  風昭然整個人僵住了。


  薑宛卿知道他不喜歡旁人靠近,上一世她便是因為深知這一點,所以來了桐城後還是和風昭然分房睡,結果把自己生生凍病了。


  這一回她要物盡其用,男人跟棉被、棉衣與棉鞋沒有什麽分別,反正都可以拿來防寒保暖。


  兩個人睡在一處果然是比一個人睡要暖和得多。


  隻是這一回風昭然忽然抬起手,摟住她的肩,將她往懷裏帶了帶。


  “!”


  薑宛卿的瞌睡蟲差點給他嚇飛。


  他轉性了?


  不打算為薑元齡守身如玉了?


  還好隻是虛驚一場,風昭然的動作到此為止,沒有再進一步。


  馬車外寒風呼嘯,馬車內隻有一個狹小天地,兩人抱作一團,互相取暖。


  *

  次日天明,黯淡的冬日陽光穿破雲層。


  這裏是桐城西陲,迎麵便是一座大山,名曰落陽山。


  據說以前這座山曾是達官貴人們行獵的聖地,有一任酷愛打獵的藩王在這裏修建了一座華美的別院,數十年前,還有詩人專門到此一遊,為它寫下過詩篇。


  風昭然還曾經在前人的遊記裏讀到過。


  陽光照亮別院的大門,門板已經垮了一半,隻剩半扇歪在門柱上,層疊飛彩精雕細刻的廊柱被白蚊蝕出細密的孔洞,在寒風中搖搖欲墜。


  薑宛卿對這一幕是早有準備,她偷偷打量風昭然的臉色。


  風昭然的臉上居然沒什麽表情,走進去看了一圈,甚至還點了點頭:“還不錯,孤原以為等著孤的是一座茅草房。”


  薑宛卿:“……”


  不錯在哪裏啊!


  虧她上一世還生怕他失望,所以拚命誇讚這所房子呢。


  別院很大,建造的時候用的皆是好料子,所以在風吹雨打中閑置數十年也沒有完全損毀。


  但瓦片已經碎得差不多了,房頂破出大洞,像是開了一扇又一扇天窗。


  屋子裏生出野草與樹苗,其中有一間還長出了一株葡萄藤,並且直接爬到了房頂上。


  這裏地處深山,久無人煙,一串串幹癟的葡萄自生自滅,攤在房頂上。


  薑宛卿已經在這裏當過一回房客,知道哪一間屋子保存得最完好,又去廚房和後院清點了一番,一切和上一世別無二致——這裏已經徹底淪為荒郊野外,要住人得費一大番周章。


  隻是這一回她可不會再大包大攬一個人自己幹了。


  “殿下,到了這裏,有些事情咱們得說明白。”薑宛卿道。


  風昭然:“你說。”


  “我記得過來的時候經過了一處關卡,那是去桐城唯一的大道,郭茂林一定派人守在那裏,以防咱們逃逸。”


  風昭然點頭。這裏曾為藩王別院,自然是易守難攻,那一處關卡原是守衛用的,此時倒成了看管他們之處。


  “到了這個地步,殿下的太子與我的太子妃皆沒得當了,一切都要親力親為靠自己。”


  薑宛卿道,“從此刻起,殿下事事都要聽我的。”


  “……”風昭然抬頭看著她,“這是為何?”


  “就為馬車上那些東西都是我買的,而沒有那些東西,我們都活不下去。”


  薑宛卿說這話的時候有一股睥睨之氣,風昭然從未在她臉上看到,他低低一笑:“那也未見得。”


  風吹動他玄狐鬥篷上的鋒毛,笑意讓他蒼白的臉色多了幾絲暖意,薑宛卿吃不準他是什麽意思。


  “殿下這是不同意?”


  不同意正好,她自己顧自己就行。


  “同意。”風昭然道,“孤聽憑太子妃娘娘吩咐。”


  薑宛卿:“……”


  倒是沒想到他身段放這麽低。


  “不知現在該做什麽?”風昭然問,“還請娘娘指點。”


  薑宛卿兩世裏都聽慣了風昭然發號施令,現在陡然反過來,一時有點不適應,“那什麽……先理個房間出來。”


  “嗯,娘娘說得是,不知理哪間?”


  “就正房後麵那間。”


  風昭然微笑:“娘娘好眼力。”


  他越是這麽順從,薑宛卿便越覺得有點毛毛的,但想想他也折騰不出什麽妖蛾子,上一世不就是老老實實在這裏蹲了大半年嗎?


  薑宛卿上一世在廚房裏翻出了幾把鏽得不成樣子的菜刀和柴刀,但那時候的她根本不知道怎麽磨刀,拿到手了也不知怎麽用。


  這一世她把柴刀和鋤頭一起買了來,先解下鬥篷,再束起衣袖,然後撩起裙裾,折進腰帶裏,去園中那片竹林走去。


  數十年前那裏想必隻是幾杆修竹,種來給花園增添幾分風雅之氣,現在卻已經快要占據花園的半壁江山長得到處都是,還堵住了一扇通往後院的月洞門。


  風昭然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她走向竹林的樣子,很像戰士走向戰場。


  一般貴女來到這種地方,見到這種場麵,早就怕得掉眼淚了。


  她好像一點兒也不害怕,遇到麻煩,拔刀便上。


  薑宛卿沒有留意到風昭然看她的眼神有點不一樣,掄起柴刀就砍向一棵竹子。


  竹子中空,比樹好砍得多,但這雙手到底沒有沾過陽春水,才砍了一棵竹子手心便被磨得發燙。


  可惜風昭然的肩傷還沒有好清,不然這種活應該讓他來才是。


  把竹子放倒後,薑宛卿把竹枝剔下來,然後讓風昭然把竹葉摘下來。


  風昭然聽話地把竹葉摘幹淨。


  薑宛卿撕下一幅裙裾,再把那一幅布料撕成布條,然後將竹梢拚成一處,砍了株小樹,拿樹幹插進竹梢裏,再用布條捆緊,一支掃把便做成了。


  風昭然的眸子有點訝然:“五妹妹你哪裏學來的?”


  “從前看別人做過。”薑宛卿隨便編了個理由。


  那間屋子是應該是昔日別院主人的書房,獨立於花園之中,一色用水磨磚石砌成,不怕水火,所以至今保存完好,隻有屋頂破了個小洞。


  上一世可能是風昭然一直在禦書房外跪得太久的原因,來到桐城後,他的傷勢依然挺嚴重,薑宛卿不敢讓他動手,自己又不懂得怎麽補漏,隻能任由這個小洞一直留在那兒,雨雪之時便拿個桶在底下接著。


  後來結識了此地的百姓,才學會了怎麽翻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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