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你會想念孤嗎?
風昭然告訴薑宛卿, 礦營指揮使陳紹在豐城已曆三代,家中人丁興旺,女眷眾多, 她將以指揮使遠房弟妹的身份留在陳家。
而她夫婿則是遠去北疆為官,三年後回來接她。
薑宛卿原本有點疑惑為什麽不直接說是遠房表妹,省得還要再編個夫婿防人問起。
但又一想, 她不會去京城, 當然也不會去豐城,等到風昭然一走,宋延與宋晉夫自然是聽她的,她可以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風昭然擔心她離開他的身邊去豐城和一群人陌生住在一處會不習慣, 所以之前便寫信詳細問明了陳紹家中情形,此時正一樣一樣說給薑宛卿聽, 就見薑宛卿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完全沒有半點擔憂,反而顯得十分愉快。
“……”風昭然,“……與孤分離在即,你很開心?”
薑宛卿連忙道:“沒有,就是這輩子隻在京城和桐城待過, 豐城沒去過, 便有些新鮮。”
風昭然沉默了一會兒, 還是道:“豐城比桐城更靠南邊, 夏天也更熱, 豐城人多食用清苦寒涼之物,你自小沒吃慣,不要多吃, 身體恐受不住。”
薑宛卿點頭。
風昭然看著她:“你就沒有什麽話想要跟孤說的?”
薑宛卿:“願殿下馬到功成, 治好水患, 澤被蒼生。”
她這話說得是真心實意。
風昭然無論在私情上有多虛偽多冷漠,在大義上卻沒有一絲漏洞。
在朝監國時一心打理朝政,在外治水時亦是殫精竭慮,趕在第二年汛期來臨之際疏浚了黃河,從那之後,黃河沿岸的百姓再也沒有遭受過洪災之苦。
他會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皇帝。
但不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孤此去,也許要三年五載,也許……”
風昭然頓了頓沒有往下說,隻問,“孤不在的時候,你會想念孤麽?”
薑宛卿一句“哪裏要得了三年五載”已經到了嘴邊,忽然意識到他的這個時間並非是指治水,而是身登大位,統禦宇內。
而後麵那個沒說出來的“也許”,則是指他事敗身死,那便永遠也不會再見了。
她經曆過一世,知道風昭然治水登基並無懸念,但對於此時的風昭然來說,前路未卜,生死難料,一切都是未知。
他看起來鎮定從容,但眸子深處有一絲罕見的脆弱與不確定,這讓他看起來不像是生殺予奪的太子,更像當初那個文雅而遙遠的少年。
都說人死之時會浮現生命裏最溫暖美好的時光,薑宛卿上一世死的時候並沒有這種感覺,但此刻分離在即,她反而想起了那些久遠的少女心事。
可能很多少女心中都會有那樣一個人,遙遠,完美,難以靠近,不容捕捉,像夢。
“會。”
薑宛卿輕聲道。
這個字,就算是送給她曾經喜歡過的少年郎吧。
也當是送給那個天真美好的自己。
然後薑宛卿就發現風昭然的神情變了。
他一向克製,似這般七情六欲上臉的時候不多,那一雙長年如深潭般的眸子裏像是有火光墜落,出奇的明亮。
屋外的雨又開始,雨點打在瓦上、樹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屋內的光線也變得黯淡,隻有他的眉眼異常醒目。
薑宛卿一直知道風昭然生得好,但那種“好”總帶著一點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距離,此時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神采過於濃烈,竟讓他的五官都有了濃墨重彩,俊美得不可思議。
他一把抱住了薑宛卿,聲音裏帶著一絲喘息,就響在她的耳邊:“好好待在豐城,等孤回來。”
說完這一句,他鬆開她,轉身離去。
他的懷抱很緊,很暖,但走的時候也很絕決,沒有回頭看一眼,也沒有停下頓一步。
雨水如幕,遮天蔽地,他的身影很快便看不見了。
薑宛卿很難說清楚現在自己是一種什麽感受。
她如釋重負,一直壓在心頭的陰影消失了——不必再回京城,不必再待在風昭然的身邊,也就不會死在冷寂的東宮。
但又若有所失。
少年時候風昭然擋在她麵前的身影,偶爾四目相接時溫和的微笑,及至大雪天氣裏互相依偎的溫暖,在廚房中一個燒火一個掌勺的煙火氣息……
無數的念頭紛遝而來,最終化作一口長氣緩緩吐出。
不管怎樣,她終於——自、由、啦!
她激動得想握拳。
就在這時候房門一響,風昭然回來了。
薑宛卿:“!”
風昭然低下頭,撈起小橘。
小橘正和小狸窩在屋角呼呼大睡,被抱起來了茫然地看了風昭然一眼,在他身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睡。
薑宛卿還沒說話,跟著醒來的小狸不滿意了,繞在風昭然腳邊喵喵叫個不停。
薑宛卿:“殿下想帶貓的話,不如帶小狸。”
風昭然:“在豐城孤單寂寞,可以讓小狸陪你。”
薑宛卿沒想過帶貓,兩隻貓在這裏受盡寵愛,無論去哪家都有飯吃,還有孩子們專門上供的小魚小蝦。
而且小狸向來貓眼看人低,隻認風昭然一人,就算要帶,她也是帶小橘吧?
“小橘是公的。”
風昭然麵無表情地說完,轉身離去。
薑宛卿:“……”
這回他是真的走了。
雨聲中聽不見馬車的響動,但能看見院子裏的百姓們全往院外追趕,手裏拿著酒水吃食,或是自己做的點心,或是剛摘的果子。
方家村的人也得到了消息,但等他們趕來的時候,縣衙的馬車已經帶著太子殿下走了。
於是留下來的薑宛卿收到了半屋子的東西,吃的穿的用的皆有。
方嫂也帶著金寶和銀寶來了,金寶還帶來了幾份孩子們的窗課。
自從風昭然在涼棚下設學,男孩女孩皆可,方家村的孩子也翻山越嶺地來聽課。
筆墨紙硯乃是精貴之物,孩子們備不起,起初全是在沙盤上寫字。
後來薑宛卿拿出最後的銀錢,買了一批紙筆,孩子們視若珍寶,每一個字都是在沙盤上反複練習,才落在紙上。
金寶寫得猶為認真,字跡端正清晰,一看就是下過苦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