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會撓人嗎?
風昭然一進來, 環顧四下裏奢靡精致的陳設布置,皺起了眉頭:“這些都撤了。”
侍女們抱著手裏的活計,頓住。
“不許撤!”薑宛卿道, “這裏是本宮的屋子,本宮說了算!”
說著向風昭然冷笑道,“殿下在東宮時都沒有去過妾身的寢殿, 不會到這姚城還要來妾身這裏住吧?既然是兩不相涉, 那便請殿下的手莫要伸得太長。”
風昭然的眉頭皺得更緊:“你一日身為太子妃,一日便是孤東宮的人,一日不得越出東宮之份。孤不喜鋪張,你把這些全撤了。”
“本宮也不喜清寒, 每日裏過得跟苦行僧人似的!”薑宛卿道,“要苦修殿下自己修去, 妾身的苦已經吃夠了!”
說著從侍女手裏取了一麵黃澄澄的銅鏡,背麵的螺鈿絢麗至極,紐子都是一顆碩大的祖母綠寶石。
“薑宛卿!”風昭然沉聲喝,“孤命你放下!”
薑宛卿梗起脖子:“本宮偏不!”
蔣氏試探著開口:“二位……”
“退下!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
風昭然與薑宛卿同時開口,火氣全向蔣氏轟過去。
蔣氏帶著侍女退下了, 帶上房門。
薑宛卿用極小的聲音問風昭然:“還要吵嗎?”
風昭然點然, 並拿起一隻茶盞, “啪”地一聲砸在地方, 碎瓷四濺。
“好啊風昭然, 本宮跟你拚了!”
屋內哐哐作響,雞飛狗跳。
蔣氏和侍女們靜立在院子裏,每發出一次大動靜, 侍女們就忍不住縮一下。
身邊的心腹侍女低聲向蔣氏道:“老夫人, 再這麽砸下去, 屋子裏的東西怕是要全毀了。”
“砸些個東西算什麽?你們可曾見過太子與太子妃吵架?太子素日裏冷傲得像神仙似的,不把旁人放在眼裏,太子妃更是仗著出身薑家,對老身也敢呼來喝去,就讓他們好好打上一打吧。瞧瞧,原來貴為太子與太子妃,夫妻真打起架來,跟街頭巷尾的挑腳漢子與賣菜婆娘也沒有什麽分別。”
心腹侍女道:“老夫人那日在桐城見到太子妃時,說太子妃生得狐媚,是個禍害,大人不幸殞命在落陽山,隻怕與她脫不了幹係,太子很有可能為護太子妃而至大人於死地。如今看來,這兩人勢同水火,大人真想做點什麽,太子說不定巴不得大人把太子妃帶走。”
她所說的“大人”是指趙碩。
提到死去的家子,蔣氏麵色沉下來。
屋內,薑宛卿一麵拿椅子上的錦袱哐哐拍打著窗子,一麵低聲問道:“以後咱們都得這麽吵?”
“那個蔣氏不簡單,除去楊遵義在孤身邊安插的師爺之外,蔣氏一直想往孤身邊塞人,大約是因為趙碩死在落陽山,她心中有疑。”
薑宛卿:“她發現什麽了?”
“還不知道。”風昭然道,“不過你不必管這些,就當一切與你無關,你在此地隻需做一名作威作福的太子妃,每日有空就來跟孤吵吵架打打架便好。”
“……”薑宛卿,“怪累的。”
這可真是力氣活。
風昭然看著她努力地砸窗,不由低頭一笑,“你不要老是砸一處,換個東西砸一砸吧,比如這個。”
說著他便砸了一隻茶杯,脆響聲足夠傳到屋外。
然後他拎起茶壺,給薑宛卿斟了一杯茶。
薑宛卿此時兢兢業業地開始拿錦袱拍門,風昭然便舉著杯子送到薑宛卿唇邊,大熱天裏幹著體力活,薑宛卿確實是渴了,就在他手裏一氣飲了一杯。
為著配合這一身華麗的行頭,薑宛卿上了嚴妝,此時鼻尖微微沁出一層薄汗,越發顯得眉黛青,眼眸濕潤,連頰上的腮紅都像是自然暈開在上麵,整張臉美如日之初升,絢麗難言。
風昭然的視線像是粘在了上麵,一時無法挪開。
薑宛卿這才發現他目光有異,然後便反應過來這樣喝茶的姿勢過於親密,忙往後縮了縮。
風昭然卻尚未反應過來,茶水灑在了薑宛卿的衣襟上。
衣裳是一種極純的正紅色,濕了之後變成深紅,十分醒目。
更要命的是灑在前襟,濕透的那一塊衣裳迅速塌上去,貼合出宛轉的曲線。
風昭然別過臉,順手砸了那茶杯,巨大的響動震碎了空氣中濃稠的氣氛,風昭然再開口時語氣已經如常:“太子妃倒是能幹,隻有兩千兩銀子,也能置辦出這樣一身行頭。對了,還有那些儀仗,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那些紅傘翠扇便罷了,選擇相仿的樣式縫製便可,那些鐙杖金鉞卻需要模具陶範才能鑄就,可不是幾日之內便能製出來的。
說到這個,薑宛卿立即道:“那些東西現在應該送到了這院裏的庫房,殿子能不能想個法子全毀了?”
風昭然頓時明白了:“假的?”
“嗯,那是木頭雕的,選的還是最為軟乎易於雕刻的鬆木,上麵塗了一層金漆而已。”
薑宛卿道,“唯有這一身是真的,其中一千兩花了這雙鞋上。”
她將裙擺提起來一點,露出一雙正紅色繡金線的緞鞋,小小一雙,鞋頭微翹。
風昭然這才看到鞋尖上的那一對大珍珠。
風昭然著實有點意外:“為何?”
“因為女人看人和男人看人不一樣,男人看的多半是臉,女人看的卻是細處。”
薑宛卿是在京城貴女堆裏長大的,對於這一點再清楚不過,“任憑我打扮得再華麗,若是細處馬虎了,那便是露了怯,全身的東西都要被挑刺。但若是我在常人不大留意的細處精心,就算身上的東西不值錢,她們也會覺得我品格不凡,不敢小覷。更何況她們都是要跪拜於我,這禮一拜到我腳下,自然會看到這雙鞋。”
風昭然深為歎服:“娘娘英明。”
他這句話說得竟然甚是誠懇,薑宛卿有些微的不好意思,“哪裏比得上殿下的神機妙算?既要治水,沈懷恩就必須回來,但無論是偷偷摸摸藏在暗處回來,還是殿下站出來力保他回來,都會有大麻煩。殿下讓我興師動眾,將全城的人都引人,正是要借百姓的勢壓住姚城官府,讓楊遵義不得不讓沈懷恩回來。殿下才是高明。”
“殿下,娘娘,二位消消氣,老身鬥膽勸一勸二位……”蔣氏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
薑宛卿心說不好,這會兒光顧著說話,忘了砸門了。
然後就見風昭然對她使了個眼色:“會撓人嗎?”
薑宛卿:“嗯?”
“你被阿狸撓了那麽多回,不會還沒學吧?”風昭然低笑道,偏了偏頭,指著自己的臉,“照這兒撓,越狠越好。”
薑宛卿:還有這等好事?
“非撓不可嗎?”薑宛卿一麵確認,一麵活動手腕。
“非撓不可。”
風昭然抬手便抽下薑宛卿的簪子,薑宛卿那一頭烏雲般的發髻飄然灑開,在空氣裏騰出一絲熟悉的幽香。
在荒園的那些個兩人相互取暖寒冷冬夜裏,她的長發便是這樣逶迤於枕上,他隻要略略靠近,便能嗅到這樣的香氣。
這是獨屬於她的味道,一聞到,風昭然便覺得仿佛置身於那間小屋之中,屋外寒風呼嘯,屋內靜謐溫暖,整個天地間隻有他們兩個人,相依相偎,不離不棄。
明知道蔣氏就在門外,隨時都會進來,風昭然的眸子還是難自克製地露出一點柔軟之意。
他明確地知道自己的心中有了一個極為柔軟的地方,隻要輕輕一碰,整個人都會無法控製地變得柔軟。
而那個地唯有她才能抵達。
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傳來了推門門,蔣氏要進來了。
幾乎是同時,薑宛卿抬起手,快、穩、準、狠,一爪子結結實實地撓在風昭然的臉上。
風昭然捂著臉,一片火辣辣地疼,眼中忍不住驚異——她可真是下了狠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