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第122節
不過隻要靠近薑宛卿,這樣的時刻好像就隨時都能來臨。
那邊傳來一下門響,婦人走了出來,來到簷下,向他屈身行了一禮。
“夫人免禮。”
那婦人笑道,“殿下這是要做我的女婿嗎?”
“孤已經是了。”
“那可要好好照顧我的女兒啊。”
“孤會的。”
婦人一笑:“卿卿歇下了,後麵的事,就交給殿下了。”
風昭然看著她退下,越走越遠,身影仿佛是消融在秋天的陽光下。
他穿過花園,走進那個房間。
薑宛卿睡在榻上,是一個弓身的姿勢,懷裏緊緊地抱著被子,像是抱著什麽很要緊的東西。
她的臉頰泛著胭脂般的紅,嘴角帶著滿足的笑意,睡得很沉。
風昭然在榻上坐下。
“月下逢”是他給這酒起的名字,這是一種南疆酒,加了曼陀羅花浸泡,喝多了有迷人神誌之效,酒的原名是一種當地土語,官話的意思是“摘月亮的人”,意思是喝了這酒連月亮都想摘。
現在薑宛卿在夢裏,大約已經摘下了那一枚最想摘的月亮。
“卿卿,孤送你的這場美夢,你可還喜歡?”
他的聲音輕輕的,掌心撫過薑宛卿的麵頰。
書上說,送禮不僅要投其所好,還要送得愈艱難愈好,這樣才顯得上心。
但他做完才發現那是胡扯,送禮隻要收禮的開心便好。
她應該很喜歡吧?
其實她說得不錯,銀子也有了,方略也有了,這是他最後一個可以空出來的閑日子,他很想挨著薑宛卿躺一躺。
就像在荒園那樣,天大地大隻有他們兩個人挨在一起,互相取暖。
然而他還沒有躺好,薑宛卿就睜開了眼睛。
眸子開始的時候還有一點迷濛,但很快便清澈起來。
風昭然:“……”
就醒了?
酒量這麽好?
薑宛卿沒有起身,手撐著了頭,仍舊側躺著,看著他。
她的腦子裏還有些昏沉,有點分不清是夢是幻,是假是真。
但風昭然在她麵前,周小婉便隻能是夢。
他們兩個人,斷沒有前後腳出現的道理。
“孤……午後有些困倦,所以……”他的話沒能說下去,熟悉的刺痛席卷胸膛。
且因為久違,難以適應,疼得更狠了些,他的臉色瞬間發白。
“殿下是從哪裏找到的人?”
被審問可不在風昭然計劃之中,然而到了這一步,風昭然也隻好硬起頭皮答:“什麽人?”
薑宛卿輕輕歎了口氣,“我過生辰,殿下連句真話都不能送我嗎?”
這口氣極為幽然,仿佛直歎進了風昭然心裏去。
風昭然也很想歎氣。
隻能說計劃跟不上變化,在原計劃中,薑宛卿這一覺應該睡得更久一些,美夢做得更長一些。
“那是一位戲子,相貌與你娘有三分相似,再加上南疆軍中有易容改裝的高手,在舅舅的指點下,便裝扮出七八分像的模樣。”
薑宛卿思母心切,再加上喝了藥,七分像,便成了十分真。
醒來方知是夢,可夢裏那溫暖的懷抱比任何一次回憶都真實。
找個假人來哄人,真虧他想得出來。
人是假的,夢卻是真的,薑宛卿此時心中還殘留著那種兒時才擁有的赤誠歡喜,“那紅豆湯是怎麽回事?怎麽連紅豆湯的味道也這麽像?你尋來的人,難道也是嶺南的嗎?”
她還想問此人現在哪裏,趕緊找回來,她要好好跟著學一學怎麽做。
然後就聽風昭然道:“那是孤做的。”
薑宛卿一呆,坐了起來:“可是……怎麽會?那味道明明和我娘做的一模一樣……”
“因為孤吃過。”
薑宛卿徹底愣住:“你吃過我娘做的紅豆湯?什麽時候?”
“在你很小很小的時候,第一次時,你大約四歲。”
風昭然臉上有一種很清淺的溫柔。
那時候,他七歲,才被抱養到坤良宮不久。
那一日是正月,皇子公主們皆去薑家拜年。
沒人把他這個假太子當一回事,還故意把他引到花園深處。
薑家太大,從前作為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他從未來過,很快迷了路。
當時已經到了開席的時候,他的肚子很餓,卻是越走越僻靜,然後就聞到了一種很香很甜的味道。
他循著那個味道走進一所小院。
小院幹淨雅致,屋簷下生著一隻紅泥小火爐,爐子上熬著一鍋湯。
熬湯的是個年輕的女子,穿著簡單的發髻,臉上的溫柔的笑容。
一個粉玉玲瓏的小女孩蹲在爐子前,眼睛似兩粒漆黑柔亮的葡萄,緊緊地盯著砂鍋裏的湯,咽了一大口口水。
他也跟著咽了一口。
“卿卿是不是想吃了?”女子勺起一勺,細心地吹了吹,送到小女孩嘴邊,“嚐嚐看,慢一點兒,小心燙。”
小女孩開心地張開嘴,然後就看到了他,眼睛一下子睜得好大:“娘,有個新哥哥!哥哥,你也想吃嗎?很好吃的!”
他坐在簷下,喝了一碗紅豆湯。
紅豆湯裏灑著幹桂花,還有小小的潔白的糯米圓子,另外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清苦味道,去除了所有的甜膩。
他還想再喝一碗,但皇後找來了。
後來他問皇後,那是什麽人。
皇後給了他一記耳光。
“不過是個低賤妾室罷了,跟生你的那個女人一樣,是個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他捂著臉,已經學會了不要哭,隻在心裏得出一個教訓,如果對什麽人或者什麽事情好奇,絕對不要讓旁人知曉
後來他還會跟著皇後去薑家,但皇後不許他離席半步,他再也沒有機會去那個小院。
再次嚐到那碗紅豆湯,是第二年的上祀節。
京城貴胄於那一日在平江邊遊湖袚禊,皇室與貴胄之女皆聚在一處。
風昭然剛寫完皇後所罰的課業,匆匆趕到水邊,還未登船,就看到周小婉抱著薑宛卿坐小船從大船上離開。
薑宛卿半邊頭發有點散亂,小臉上還掛著兩道淚痕。
周小婉一麵替她紮起頭發,一麵低頭不知說了句什麽,薑宛卿忽然破啼而笑,笑容明亮得驚人。
就在那個時候,撐船的下人長篙不知為何點歪了,小船說翻就翻。
薑宛卿當時正站在船頭上,小小的身子頓時一頭栽進水裏。
水不算深,但她太小了,轉眼沒頂。
風昭然想也沒想便跳了下去。
來不及想,若是想了,便該命宮人去救,自己不能動手。
可這些他是把人救起來之後才想到的。
周小婉不知他的身份,連聲道謝,請他去岸邊的帷幄裏更衣,以免著涼。
上祀不單要遊湖,還要踏春,貴人們往往是既在湖上泛舟,又在岸邊搭帷幄。
他在帷幄裏換上了幹淨的衣裳,然後就見一個小腦袋從屏風邊露出來,抽抽咽咽地問他:“哥哥,你冷不冷,要不要喝紅豆湯?”
風昭然走出來一看,她一麵可憐兮兮地掛著淚,一麵已經捧著一碗紅豆湯,埋頭嘬了一口,嘴唇上掛得一圈都是。
少年風昭然一下沒忍住,低聲笑了出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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