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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不對等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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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窗外孤懸一輪明月,在幾近混於一色的墨藍天空與海麵上,傾瀉下一抹金黃,仿佛深色背幕中一筆明亮的油彩,襯照出兩個起伏而交纏的身影。


  ……


  ……


  何初三停下動作,強忍衝動,親吻安撫他汗濕的眉眼,等他高/潮餘韻過去。


  他在床事上從來都是這樣竭盡所能地溫柔忍耐,甚至絲毫不顧及自己的欲望,一心觀察和體味著夏六一的感受,不想令夏六一感覺到絲毫的痛苦與逼仄。而夏六一對性事一無所知,以為自己隻要積極主動地索求,以補償和獻祭一般的心態向他毫無保留地開放身體,就能最大程度地令他感受到歡愉。


  這樣不對等的性/愛關係,就像他們之間其實並不對等的感情付出,而他們都沒有察覺和在意。他們互相深愛著彼此,這是毋庸置疑的,他們都以為隻要確定了這一點,就能忽視平靜海麵下的暗湧,忽視似有若無的傷害與隔閡。


  ……


  ……


  休息片刻後,他們在落地窗前站著又做了一次。夏六一雙手抵著光滑的玻璃,被深埋在體內的何初三和窗外呼嘯的海潮聲勾出了滿身心的碧波浪蕩,對著夜潮翻湧的海麵放肆地高叫,搖擺著圓翹的屁股向後迎合著何初三的衝擊,濕潤的唇間喘出的霧氣濕花了大片的玻璃。


  何初三站在他身後,一邊喘息著律動,一邊忍不住撫摸著他背上的虎斑貓,溫熱的手指順著他那汗濕而微涼的肌膚,順著緊繃而光滑的肌理曲線,從貓脊一路撫摸到貓尾,在他小巧誘人的兩個腰窩處來回徘徊。


  他在黑暗的小巷中撿到了、誘拐了一隻野性而寂寞的大貓,飼養它,陪伴它,安撫它,疼愛它。而它也愛他,舍不得他,隻向他露出自己最柔軟的腹部,隻讓他看到自己最脆弱的傷痛——卻依舊不能全身心地屬於他。


  它的心裏在想著什麽?它在為了什麽而豁出命去?他還要見到它這樣奄奄一息、重傷虛弱的模樣多少次?

  何初三的心裏一陣難熬的苦澀,忍不住向前貼近了夏六一,胸膛貼上他的後背,兩人毫無間隙地貼合在了一起。他不知道夏六一能否感受到他此時疼痛的心跳。


  夏六一轉過頭來與他蹭磨著臉頰,喘息著輕吻著他的眉角、鼻梁。


  何初三看著他的眼睛,在心裏道,“我愛你。”


  夏六一吮咬住了他的唇瓣,逼近高/潮的眼中泛著水意,在心裏道,“都給你。”


  ……


  夜已深沉,他們對坐在雙人浴缸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朝對方撩水,懶洋洋地閑聊。夏六一下午時給阿南打去了一個電話,得知秦皓的傷勢大有好轉,而崔東東那邊已經連連叫苦叫累、催著大佬趕緊結束私奔回去主持大局了。兩人商量著再過幾天便回佛統,跟大家匯合後一起回香港。夏六一臨走前還想帶何初三去普吉島玩玩,決定明天一大早便動身,抓緊時間趕往普吉島,最後浪上一浪。


  何初三聽聞明天一早要啟程,索性便從浴缸中坐起來,想出去收拾明天的行李。他將已經泡軟的芒果香皂扔給了夏六一,再三囑咐他不能久泡背後的紋身——原本紋身師傅就交代需要等明天一早脫殼了才能碰水。


  夏六一巴不得趕緊把這隻丟人現眼的貓給泡沒掉,敷衍地答應了幾聲,這便催著他趕緊走走走。


  何初三濕漉漉地從浴缸中爬了出去,披著一張大浴巾,敞著阿四在屋裏走來走去,撿夏六一到處亂扔的衣褲、吃了一半的零食、帶回去作禮物的各種當地特產,將它們收進行李箱內。


  行李箱底有一件夏六一的外套,因為之前的翻撿而有些淩亂。何初三將它從箱底拉扯了出來,想重新疊好放回去,冷不丁摸到衣服裏一張硬硬的東西。


  他疑惑地在衣服口袋裏摸索了一番,從隱蔽的內袋中,摸出了一張照片。


  黑白照片已經泛黃,看背景裝飾和人物的衣著,約摸也有快二十年了。瞧著像是舊時的照相館內,三個三十來歲左右的男子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其中一人十分臉生,有一些泰國當地泰族人的麵相;還有一人五官形似青龍;另一人一時看不出來,但也有幾分眼熟。


  他將照片翻了過來,神色突然一僵。他竟然看到了一行熟悉的筆跡,與驍騎堂那本賬冊最開始幾頁的筆跡一模一樣。照片背後用中文寫著:


  K,威,傑

  金蘭之交,義氣長存


  18.12.1973

  他一下子想起了那本賬冊中最初始的第一條記錄,所有驍騎堂黑暗交易的源頭:

  7.3.1974

  K,威,傑

  1,587,000

  ——正是同樣的三個代號。這張照片中的三人,應該就是第一條記錄裏的三人,形似青龍的那人很有可能就是青龍的父親,而另外兩人是他的同夥。他們在1973年的12月拍下了這張照片,紀念兄弟友誼,又在三個月後,達成了一單價值158萬的大生意。也正是這筆在當時來說的巨款,成了驍騎堂的發家之財。


  ——夏六一為什麽隨身帶著這張照片?連出來遊玩也不離身?這跟他來泰國、跟他的重傷、跟小馬之死有什麽關係?上麵的那個泰族人是誰?另外一個香港人又是誰?

  ……


  夏六一泡在大浴缸,哼著小曲把玩著那隻雞/巴香皂。冷不丁何初三打開浴室門走了進來,身上披著一件睡袍,沉默不言地走到水池邊洗手。


  夏六一沒抬頭看他,隨口道,“行李收好了?”


  何初三沒有答話,細致地洗幹淨手,走到浴缸旁,從架子上取了一條大浴巾,平靜道,“你泡太久了,出來吧。”


  他伺候著夏六一衝掉身上的泡沫,擦頭擦身,用浴巾裹著他將他送回床上,又找了一條內褲給他穿。


  夏六一陷在柔軟的被褥裏,長手長腳地舒展著身體,舒爽得飄飄欲仙,聽到何初三依舊在外麵收拾行李。


  他又問,“還沒收好?”


  何初三沒有回話,過了一會兒,才關了外麵的燈,走到落地窗邊拉上窗簾,摸黑上了床。夏六一閉著眼睛懶洋洋地翻了個身,一條大腿騎到了他身上,在他微涼的臉上親了一口,半夢半醒地問,“你啞巴了?怎麽不說話。”


  何初三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背,指尖摩挲著他的鬢發,突然平靜地開了口。


  “六一哥,之前你不是去廣州了嗎?”


  “嗯。”夏六一迷迷糊糊地答應了一聲。


  “為什麽會來泰國?為什麽會受傷?”


  夏六一就像原本愜意地漂浮在雲端、突然間從三千米高空墜了下來,他睜開了眼睛,頓了一會兒才道,“你一定要在今晚問?”


  他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小馬得罪了泰國當地的幫會、被綁架了,他帶著秦皓臨時趕往泰國救小馬,但小馬還是在混戰中不幸去世了。可是他現在享受著何初三給他的歡愉和疲憊,留戀著何初三溫暖的臂膀和懷抱,實在無法昧著心向何初三長篇大論地撒謊。


  何初三沒有回話,手仍然輕撫著夏六一的頭發,偏過頭來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


  “睡吧。”他平靜地對夏六一道。


  ……


  夏六一做了一個夢:何初三不相信他的那番說辭,在回香港的船上與他激烈地爭吵,激動之下不慎跌出船外,眨眼間淹沒在浪濤中……


  他滿頭冷汗地從夢中驚醒,入耳是窗外起伏的早潮聲,房間裏一片昏黑。他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下意識地以為何初三沒了,緊張地轉頭一看,卻看見了何初三寧靜的睡臉。


  他鬆下一口氣來,微偏了頭在枕頭上蹭了蹭汗水,然後挨上前去,動作輕柔地將何初三摟進懷裏。何初三睡得很沉,並沒有被他吵醒。


  就著這個姿勢發了一會兒呆,他想起了何初三昨晚臨睡前那些微妙的表現,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他小心翼翼地放開了何初三,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走到客廳去打開行李箱,伸手進去一番摸索,摸到那件外套還嚴嚴實實地壓在箱子最底層,摸到照片依舊在內袋的隔層中,於是又鬆下一口氣來。


  他覺得自己是多慮了,就算何初三翻到照片,也看不出裏麵的人是誰,猜不出個前因後果來,他解釋成他的幾個泰國老友們的舊照片就行了。


  他看了看客廳的掛鍾,發現時間還很早,於是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重新將何初三摟進懷裏,腦袋往對方肩膀上一擱,放心地睡起了回籠覺。


  ……


  夏六一一覺睡到中午,伸著懶腰坐了起來,發現窗簾還閉著,許是何初三怕陽光將他曬醒。他東倒西歪地下了床,拖拖拉拉地走到窗邊,“刷”一下拉開了窗簾,晃眼的光線射進眼簾。他倚靠在玻璃邊,眯縫著眼睛,眺望了一番窗外海天一線、飛鳥翱翔的美景,然後愜意地轉過身來,穿上了何初三給他折疊得整整齊齊擺放在床頭的衣褲。


  他走出臥室,屋內一片整潔,外廳的桌上擺放著一份西式早餐。他徑直走向浴室,準備先去洗漱一番,一邊走一邊喚道,“阿三?”


  沒有應答。


  水池旁隻剩下了一支牙刷,何初三的洗漱用品盡數消失,想必已經被收進了行李箱。他不甚在意地擠了牙膏刷起了牙,一邊刷一邊出去滿屋晃蕩。


  “阿三?阿三?”


  走遍了二樓都沒有看到何初三,他站在陽台上朝下看去,私家泳池裏也是空空蕩蕩,後院裏租來的轎車不見了。


  巨大的不安突然籠罩了他,他心口一陣發寒,趕緊扔開牙刷,隨地吐了滿口泡沫,就這麽跑下了一樓,屋前屋後到處轉了一圈,壓根不見何初三的身影。他喘著氣狂奔回二樓,一把拽開了行李箱——隻有他的衣物和各種特產,何初三的衣物全都不見了。


  他將箱裏的東西胡亂揪扯出來,扔得滿地都是,扯出最底下的外套,往內袋中一摸——那張照片也不見了。


  ……


  清晨時分,何初三收拾打點好一切,結了別墅酒店的賬目,駕車從芭提雅回到曼穀,還了租來的車,搭乘最近一班的飛機回到香港。


  出了機場,他先是打的士去了紅磡的一家倉儲公司,用密碼打開了一個小型儲物櫃,拿出儲存在其中的一隻小型相機,對著那張從泰國帶回的照片翻拍了幾張之後又放了回去。然後又打的士前往銅鑼灣的中央圖書館,辦了一張卡,進入逾期報刊儲存庫,順著年月往回翻找,最後從報架上捧下了一大摞用牛皮紙包裹裝訂成冊的、1974年上半年的中文報紙《成報》。


  他將報紙冊攤開在桌麵上,一頁一頁泛黃的紙頁翻過,最後停在1974年3月8日那一天,在社會新聞一欄中找到一則占據了大半個版麵的新聞——《驚天大案!惡匪洗劫銀行殺一警逃匿》。


  他指著下麵的報道一字一字細細讀去,報道記述了發生在前一日——即1974年3月7日——在港島地區某銀行分行的一起重大惡性搶劫案件,兩名蒙麵劫匪持槍進入銀行,劫走一百五十餘萬港幣,與正巧巡邏至附近的兩名警察發生了激烈的槍戰,當場槍殺一名警員,另一名警員亦中槍受傷,劫匪攜款逃匿。


  報上同時刊登了殉職警員的照片,殉職警員名為陸勇,照片上看十分年輕,大約隻有二三十歲,微彎的細長眉眼裏滿是笑意。另一名警員仍在醫院救治,因家屬要求保護當事人隱私而未刊登姓名及肖像。


  何初三越看神色越凝重,向後又翻了幾個月,遲遲不見該案件的後續報道。他將那張三人的照片擺放在報紙上,前後翻看著沉思,腦中零碎的拚圖漸漸成形:

  二十年前,青龍的父親與另外兩人義結金蘭,爾後他們策劃實施了一起至今都未告破的銀行大劫案,殺死一名警員,劫走一百五十八萬現金。青龍的父親靠這筆錢創立了驍騎堂,其後漸漸發家致富、徒孫滿堂,驍騎堂又曆經青龍、夏六一的執掌,形成了今日之勢。


  但還有一些疑問深深困擾著他。


  ——蒙麵劫匪隻有兩名,照片中的另一人是誰?這樁舊案跟青龍有什麽關係?跟夏六一的遇險又有什麽關係?夏六一貼身保留著這張照片,明顯有難言之隱,難道他還要接著做什麽危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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