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隻想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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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起身的夏六一用雙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手指劇烈顫抖著掐扼住了自己的臉!他竭盡全力地堵死了那一聲淒厲的哀吼!渾身仿佛過電一般,戰栗不止!
吸進體內的每一分空氣都像帶著劇毒,五髒六腑都在灼燒著。他腦中一片空白,翻來覆去隻有一句話——不是說有後路嗎!!不是說有後路嗎?!
這傻仔又騙了他!!!他到底要做什麽!!!
何初三難耐痛苦地嗚咽著,雙手卻堅定地握在刀柄上,一用力!刀鋒伴隨著“噗嗤”一聲,從破開的血肉中拔脫了出來。鮮血眨眼間浸濕了本就髒汙的白襯衫。
第一刀。
小馬站在他身前,看著他果斷決絕的動作,有些傻眼。他終於隱約覺得哪裏不對勁——這小子怎麽捅這麽快?他難道不嘰嘰歪歪多說點遺言嗎?嘴裏說著不服,怎麽會毫不猶豫地捅了自己?還有大佬,大佬剛才醒來時的反應為什麽那麽奇怪?
何初三搖搖晃晃地跪坐在地,趕在自己脫力暈倒之前,揮起手臂還要再捅一刀!逼近腹部的刀刃卻在半空中驀然停滯!
他驚訝地抬起頭,夏六一的身影籠罩了他。他看見夏六一全無血色的臉。夏六一唇角抽搐,一張俊臉幾欲扭曲。而他在看到夏六一眼睛之前就垂下了頭去。
“放手。”何初三用他倆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語道,一縷血跡順著這句話從他唇邊溢了出來。
夏六一什麽話都沒有說,更加緊握的掌心扣得何初三的骨節吱嘎作響。他發出了仿佛抽搐一般的撕裂的呼吸聲。
何初三掙了一下沒掙開,終於抬起眼看向夏六一,看向那雙眼睛裏痛徹人心的悲慟。與夏六一相比,何初三的目光卻無比的沉靜與溫柔,輕聲歎道,“你別讓我穿幫了,是血包,假的。”
夏六一眼底閃過一絲疑色,然而動作卻一絲都沒有鬆懈。
何初三又歎道,“你抓得我手疼……”
夏六一下意識地指間微微一鬆,何初三掌心向內一送!“噗嗤!”一聲又捅了進去!
——在周遭其餘人等看來,那就像麵目猙獰的夏六一從龍頭寶座上衝下來,帶著恨意握住何初三的手,親手捅了他一刀似的!
第二刀。
何初三整個身體都隨著這一刀向後倒去,夏六一趕緊鬆手扶住了他的肩頭,同時視線穿透了血淋淋的襯衫裂縫,看見了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哪裏有血包?!怎麽可能是假的?!
“砰——!”一聲刺耳的槍響驚住了在場所有人,也掩蓋了夏六一那聲“阿三!”的痛喊。
隨著這聲槍響,眾人這才發現一大波人已經從大門湧入了祠堂!為首的那人身穿警服,乃是本區一位高級督察,姓鄭,江湖人稱“鄭探長”。
鄭探長雖然當年是華探長手下的人,與江湖人士交往甚密,但為人圓滑,行事低調,沒留下什麽把柄。是以在本區的新老總上位之後,他沒有與其他貪腐同僚一起被清掃出去,隻是行事作風更為收斂,輕易不再摻和江湖事務。
但今日他卻居然出現管了這樁“閑事”,他鳴槍示警之後,大步跨入了包圍圈中。
鄭探長正值壯年,大腹便便,步履厚重,人未近,槍口已經先指向了夏六一。
“夏大佬,刀下留人啊。”他帶著幾分戲謔道。
先前被夏六一扔開的小馬先跳了出來,攔在前麵道,“他媽的!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大佬動了手?分明是這小子想自殺,自己捅自己!”
“是啊!是啊!”驍騎堂眾人也幫腔道。
而夏六一沒有發話,他隻顧著扶住何初三,慌亂地替他捂住傷口——眾人的視線都在鄭探長身上,鄭探長的視線又被小馬給擋住了,沒人發現他的動作。
“你們這群睜眼說瞎話的撲街,”鄭探長晃了晃槍,樂道,“難道還想說你們大佬握著他的手是想救他?”
小馬不跟他廢話,皺著眉頭道,“鄭探長,江湖事江湖了,你這是過界了!”
鄭探長擺擺手,“話不能這麽說。我剛才在外麵聽見你們今天開堂審反骨仔,說他‘背叛幫會’是吧?”
“對!這是我們驍騎堂的家事!”“對!關你屁事!”驍騎堂眾人罵道。
鄭探長向發聲的幾人比了比槍,示意他們閉嘴,道,“可惜你們抓錯人了,這人壓根不是你們驍騎堂的人,叫什麽‘家事’?對不對啊,喬爺?”
眾人驚疑的目光中,喬爺拄著拐杖從鄭探長身後走了出來,Kevin也同樣站出了幾步。頓時眾人的目光如箭一般紮了兩人一滿身。
喬爺用一塊手巾捂住嘴咳了兩聲,用他那嘶啞難聽的公鴨嗓,慢條斯理地道,“何初三是我和義社的人。”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眾人的目箭上頓時又澆了一層烈火!“他媽的!是你們和義社的人?!”“原來都是你指使的?!”
小馬怒道,“姓喬的,你這是公然跟驍騎堂撕破臉嗎?!鄭探長,姓何的這反骨仔殺了我們副堂主,暗算大佬,我們驍騎堂不會就這麽算了!”
鄭探長嗬嗬一笑,槍口一指小馬,公然拉起了偏架,“你們驍騎堂跟和義社的恩怨我不管,你們後麵再慢慢算。但是這光天化日的,我也不能讓你們當著我的麵殺人吧?今天這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
他歪了歪腰,亮出掛在腰上、被肥碩腹部遮掩的警員證,“你們有本事,難道想襲警?”
驍騎堂眾人怒目圓睜,襲警卻是萬萬不敢。再者說喬爺的大批人馬已經包圍了祠堂,此時硬碰硬,不僅理虧,而且勢虧,怎麽都討不了好處。小馬等人隻能強忍著怒氣僵在原處。
喬爺一揮手。Kevin快步而出繞過小馬,趕緊彎腰要去攙扶何初三,卻被夏六一森寒的目光逼得停住動作。
夏六一渾身滿溢著肅殺之氣,顫抖的雙臂摟抱著在他懷中呼吸虛弱而又流血不止的何初三,是絲毫不會放手之意!
“夏先生,”Kevin壓低聲道,“他需要趕緊治療,把他給我吧。”
“滾。”夏六一咬牙切齒地發出聲音。
“您放心吧,救護車就等在外麵,他不會有事的。”
“我帶他去。”夏六一恨聲道,剛要動作就被Kevin趕緊按住。
“夏先生!”Kevin急了,低喝道,“何先生挨了兩刀,不是為了您在這時候毀了他的計劃,您放手吧!”
他話音剛落,就見到了夏六一的眼神,渾身一顫——冰刀雪刃般的殺意撲麵而來。
夏六一呼吸粗重,渾身發抖,悲狂憤怒到了完全失去理智的地步,恨不能就在此時此地,將眼前所有能看見的人都撕成碎片!!!什麽狗屁計劃?!誰他媽要這傻仔的計劃!!誰允許這傻仔這麽計劃的!!!
“六一……”一聲輕輕的呼喚響起在他懷裏。夏六一顫了一顫,低下頭去。
何初三臉色慘白如紙,吃力地抬起手,指尖剛剛碰觸了他的下巴,就無力地放了下去。“聽他的……乖……”
老子乖個屁!!!夏六一頭痛欲裂,心痛如絞,隻顧著擦拭何初三唇角的血色,何初三低弱的氣息縈繞在他指尖,“別擔心,不疼……我提前……打了麻藥……”
夏六一呆了一呆。
一滴淚驀地滑了下來,滾燙地跌落在何初三冰涼的臉頰。
“騙子。”
他一直被當眾綁在祠堂裏,當然沒有血包,又怎麽可能有麻藥?
……
Kevin抱著血淋淋的何初三快步出了祠堂大門,送上了守候在外的擔架。喬爺和鄭探長緊隨而出。擔架送上救護車,醫護人員開始了臨時救助。隨行的Kevin剛要拉上車門,喬爺卻將門把手拽住。
他拄著拐杖,向Kevin伸了手。Kevin會意地將他拉上了車。這位大佬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了下來,掏出手絹開始破鑼一般地咳嗽,“啐!”地朝手絹中間吐出一口濃痰,看了一看,隨手扔出車門外。
車門關閉,不多時開始呼嘯著喇叭向前疾馳。醫護人員正在替何初三止血,突然喬爺一拐杖橫插了進來,硬將醫護人員給揮開——皮開肉綻的傷口出現在喬爺眼前。
“嘖,夏六一下手這麽狠?”喬爺挑著眉頭道,“這他媽的還救得活?”
這名醫護人員憤然要說話,被一旁的同僚給攔住了。
喬爺早在小馬宣讀何初三罪狀的時候就趕到了現場,但他生性多疑:何初三先前表現得心機深重狠毒,卻遲遲不肯弄死夏六一,最後落得“三刀六洞”這麽個結局——他總覺得這太戲劇化,當中有些貓膩。直到見到夏六一撲下來要親手結果何初三,他才趕緊讓鄭探長開槍示警。
他確定何初三真的與夏六一勢同水火、貨真價實挨了刀、貨真價實落了難,這才放下心來,嗬嗬一樂,拐杖頭往何初三蒼白的臉上拄了一拄,“撈財童子!你他媽撐著點兒,可別真死了!知道老子為了救你費多大勁?”
何初三閉著眼全無反應,一副已經陷入昏迷的模樣。喬爺收回拐杖,大大咧咧地往後一靠,瞪著兩名醫護人員道,“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救人!”
……
祠堂內。驍騎堂眾人留在原地,憤然不已,嘰嘰喳喳地大罵。有人提議去砸和義社的場子,有人提議直接殺進喬爺的老巢,有人又提議開江湖大會、讓列位大佬們評評理、主持公道,意見不一,鬧鬧哄哄。
隻有夏六一毫無動靜,仍舊跪在那一灘血跡旁。小馬以為他氣得狠了,又憤懣又心痛地去攙扶他,“大佬,沒事的!遲早把那小子逮回來!”
夏六一低垂著頭,揮開了他的手,隨即站了起來。
夏六一背過身,沒有讓任何人見到他滿麵的淚痕,厲聲喝道,“安靜!”
一屋子人瞬間收聲,噤若寒蟬。
“今天發生在這裏的事,都給我爛進肚子裏!誰也不準泄露半句!”
“是!大佬!”
……
夏六一與烏雞私語了幾句,讓他主持大局,然後便讓小馬備了車。他親自開車上路,隻帶了小馬一人同行。
一路上他都一言不發,坐在副駕駛座的小馬頻頻轉頭看他。他麵上什麽表情也沒有,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的車道。小馬慣會察言觀色,以為大佬被關久了,還在接二連三的變故裏沒緩過神、需要靜一靜,沒有在這個時候出言打擾。
車內二人沉默了老久,直到小馬注意到路邊的建築與路標。
他惴惴不安地開了口,“大佬,我們這是去哪兒?”
“……”
小馬觀其臉色,覺得夏六一並不是故意甩臉不理他,而是徹底沉浸入了一種深沉而複雜的情緒中,壓根沒有注意到他在說話。他識趣地閉了嘴。先前目睹何初三自殘時那古怪的感覺又湧上心頭,他突然隱約有了異樣的猜測,隨即在心裏扇了自己一個大耳光:別他媽胡思亂想,怎麽可能!
這份堅定隻持續了一個鍾頭。轎車在中環碼頭停下,之後客輪在南丫島碼頭靠了岸。小馬目瞪口呆地看著等在碼頭外的崔東東,心裏的耳光扇得自己都要厥過去了!
——他終於明白姓何的小子為什麽要跟他說“對不起”了!
崔東東見到他,也跟見到鬼似的。兩個人對愣了三秒,崔東東尖叫著撲上來揪住他臉蛋,左右一拉,狠狠搓了一氣,“小馬!小王八!!你真的還活著!你這千年小王八!!”
小馬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一臉傻乎乎的笑,但又被她搓得滿臉是淚——一半是喜極而泣,一半是嚇的!東東姐還活著,他太高興了!可他被姓何的小子耍了,他又打又罵地逞威風,還逼人家三刀六洞,難怪大佬一路上那副古怪模樣!他這個蠢貨!他這是要被大佬撕碎了填海啊!
他跟崔東東抱成一團,又笑又哭。哭著哭著,小馬轉身朝向夏六一,“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大佬!我錯了!我不知道何初三他,他……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崔東東這幾周來都被關在島上,不知道外頭的變故,忙去拉扯小馬,“傻跪著做什麽?!快起來呀!大佬,你讓他起來!你們倆幹什麽呢?”
夏六一沒做任何回答。失魂落魄地朝後退了兩步,他轉身丟下二人,兀自朝島上去了。
“小蘿在哪兒?我要見她。”
……
在一戶普通漁家的二樓,夏六一見到了臥床休養的小蘿。她中了一槍,所幸是穿透傷,沒有害及性命。她擁著被子靠坐在床頭,身形消瘦,神色平靜。對夏六一的到來,她沒有一絲驚訝。
崔東東和小馬跟在夏六一後麵進了屋,她在路上已經聽小馬悄聲說了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十分訝然。三人站在屋內,每個人腦子裏都亂糟糟的,半天都沒有人先發話。
夏六一終於開了口,“他什麽時候聯係你的?”
小蘿虛弱地輕聲道,“他上次跟你分居之後。”
“參與這件事的,除了你還有誰?”
小蘿搖頭,“我不知道。聯係我的隻有他。”
“是誰將你和東東救出別墅的?”
小蘿還是搖頭,“接應我們的人蒙了麵,將我們送到醫生那裏就離開了。”
夏六一轉向崔東東,“這段期間你沒想過出來找我?”
崔東東歎道,“我被醫生軟禁了!他用小蘿受傷需要他治療的事威脅我,今天才放我出來。他讓我去碼頭等你,還說什麽‘不關我事,有冤有仇都找何先生去’。”
夏六一疑道,“什麽醫生?”
“就是你的私人醫生。”
“……”夏六一啞口無言。原來阿三為了做成此事,不僅收服了Kevin等一幹手下,贏得眾人支持坐上龍頭寶座,還暗中拉攏了小蘿、神秘的蒙麵人等一幹幫手,甚至連隻聽命於夏六一的私人醫生也聽他號令,膽敢為他軟禁大姐頭。論收買人心的本事,誰又及得上他呢?他甚至不惜以自傷的代價來博取喬爺的信任!
小蘿不知道何初三自傷的計劃,見夏六一臉色發青,以為他因東東的事對何初三心生怨恨,趕緊懇求道,“大佬,別墅爆炸假死的事是我主動跟何先生提出的,槍戰是場意外。我一直討厭幫會,不想過這樣天天刀口舔血的日子,我原本想趁機將東姐打暈帶走,借著假死再也不回來了。是我對不起你和東姐,都是我的錯,求你不要怪何先生。”
夏六一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上麵還有何初三殘留的血跡。
他看了一會兒,低聲道,“不,你跟阿三的目的一樣。你想替小滿報仇,那是東東的心結,所以你才幫他。”
小蘿麵色一滯。崔東東臉色也變了。
……
日落時分,夏六一叮囑崔東東和小蘿暫時依舊不要露麵,然後和小馬登上了回中環的客輪。小輪乘風而行,劃開了黑不見底的海麵,遠處海天相接之處熊熊地燃燒著一片火燒雲。夏六一歪靠在船尾的露天座椅上,沉默地看著天邊,那如血般淒烈的色澤伴隨著呼嘯的海風,持續刺痛著他的眼膜。
小馬坐在他身後一排的座椅,垂頭喪氣地抱著腦袋。然而船行不多時,突然有人從前方拍了拍他。
小馬慌亂地抬起頭,夏六一對他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小馬哭嚎了一聲“大佬!”,一腦袋拱了上去。
夏六一隔著座椅抱著他的肩背,小馬虎背熊腰地撅在他大佬懷裏,無限悔恨自責地說,“大佬,都是我的錯!你罵我,你打我吧!你要我從這裏跳下去都行!”
夏六一歎息一聲,在他後背上安撫地拍了一拍,摩挲了摩挲他那一腦袋傻毛。
小馬並沒有做錯什麽,小馬所做的一切都出於忠心和關切。他不能怪小馬,他明白。
……
小馬開車將夏六一送回了他那間村屋。阿南和阿毛早已等候在此。夏六一讓小馬回去早些休息,便自己進了屋內。
阿南已經按他的吩咐將那一籠包子和粥從隔壁村屋的地下室拿了過來。夏六一一個人木著臉站在廚房裏,動作生疏地開火架鍋。
何初三讓他“熱一下再吃”。
何初三還跟他說,“你放心,你要報的仇,我會幫你報。”
他現在全都明白了。
何初三從那張照片起手,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竟然知曉了一切過往淵源,並且決意替他報仇。這段時間以來,何初三先是提前揭穿秦皓的身份,一方麵保護了秦皓,另一方麵又利用秦皓引起幫內大亂,然後趁亂綁架他、假死東東,順利登上龍頭寶座,再故意露出破綻,讓小馬揭穿他的“真麵目”。小馬一腔義膽忠心,見到大佬被囚、大姐大身死,必然會對謀權篡位的他“家法處置”,引出祠堂當眾行刑的結果。何初三一定與喬爺有合作,或許還跟喬爺露了一手,所以喬爺才會不惜與驍騎堂翻臉也要前來闖祠堂救他。這樣,他就順勢“落入”了喬爺的掌控之中。他叛出驍騎堂,對喬爺心懷感恩又別無他路,接下來便會發揮他的金融特長,全心全意地輔助喬爺——最終成為喬爺的心腹,得到喬爺全盤的信任,再以喬爺為踏板,進一步接觸到老掌櫃。
他是從哪裏生出這樣複雜的心機與無畏的勇氣?
這個幹幹淨淨的學生仔,身家清白的高材生,本應一輩子平平安安、宏圖大展,卻被一個十惡不赦的黑大佬叫人一麻袋兜進了賊窩,被染得半黑不白,被害得傷痕累累,現在還隻身入了龍潭虎穴。
夏六一將兩隻手撐在灶台上,無限痛苦地垂下頭去,看到了沾染在自己腰腹衣服的斑斑血跡。那是他摟抱何初三時留下的。黑紅的色澤像是毒液,一點一點腐蝕著他的心髒。
何初三跟他說,“相信我,一切都會沒事的。”
怎麽會沒事呢?你有事啊。
氤氳的白氣熏花了他的眼,他伸手掀開了鍋蓋,掏出一個滾燙的包子,像在沙漠中饑餓了半月的旅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又端起粥碗來大口喝著冰冷的粥。
吃著吃著,他停下動作,彎腰捂住了腹部。他緩緩地蹲了下來,在那冰火交融、九轉回腸的劇烈疼痛中,溢出了一聲虛弱而痛楚的嘶喊。
他那血海深仇的執念在這一刻碎成了粉末。他不想報仇了,一丁點都不想報了。他對不起阿大和阿姐,是他沒用,是他軟弱。
他隻想要何初三回來,他隻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