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謝無妄從定國公府離開後便徑直回了自己府邸,府中侍從婢女見他板著臉都以為他心情不好,十分熟練地退到一旁噤聲不言。


    待回到屋中關上門後謝無妄才終於放鬆下來,同手同腳地走到床邊,然後如同木頭一般僵直地倒在床上,在盯著頭頂床幔出了半天神後深深呼出一口氣。


    方才之舉實在是有些衝動。


    不過是寧王戲言何必當真,她也不見得就一定是為了寧王才壓紅方勝利,此等小事無須放在心上……


    雖然他一直努力說服自己應該這麽想,可寧王在馬球場上所說之話仿佛如同蒼蠅般一直在耳邊嗡嗡嗡地響個不停。


    “你們瞧,塗幼安今日那身衣服和我今日這身長衫的顏色一模一樣,想必定是她偷偷打聽之後故意這般打扮!恐怕她為著紅方下注也是因著我的緣故,隻是沒想到最後賠了個血本無歸,此番倒是我對不住她了。”


    自吹自擂,狂妄自大,花拳繡腿,惹人生厭。


    謝無妄忍不住哼了一聲。


    還好這幢婚事已然作罷,此等豎子怎能與她相配。


    想到這裏心中懊悔之意再次洶湧而至。


    他方才一時賭氣衝動行事並未細想,可如今想來這般舉止簡直是毫無尊重可言。


    謝無妄抬起手臂擋在自己發燙的麵頰。


    他隻怕沒有臉再見對方了。


    *

    二月十五花朝節,春回大地,草木萌發,百花始放。


    郊外霧黛山上的十裏桃花已然盛開,燕京城的百姓們紛紛趁著好天氣出門踏青,而官宦人家更是早早相約一同前往祭祀花神。


    崔夫人也與幾位好友帶著家中女眷一同前往,塗幼安自然也要跟隨母親前往霧黛山,或許是因為今日前往霧黛山賞花的人家數量密集,就連明鏡司都被叫來協助城門巡邏的官兵一起查驗通行往來。


    塗幼安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她正撐著臉頰靠在榻上小憩,卻在聽見謝無妄的聲音後猛地一下清醒過來。


    在斟酌好用詞後塗幼安小心翼翼地掀開車簾往外看去,沒想到正好與站在馬車右前方的謝無妄對上了視線。


    “謝——”


    話都沒有說完謝無妄已然避開塗幼安的視線轉過身子往後退去,塗幼安見狀隻能把未說出口的話重新吞回肚子裏。


    她死死盯著謝無妄,見對方確實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後才憤憤不平地將簾子撂下,沉默了一瞬後塗幼安趴在桌子上掰著自己手指咬牙切齒地說道:“一共四次了。”


    “我這半個月,在街上買吃的碰見他兩回,去宮裏參加宴會時又碰見他兩回。”


    說到這裏塗幼安停頓了一下,隨後嗤笑著再次掰下一根指頭:“差點忘了,加上今天這次一共五次了。”


    之前隻是有種隱隱約約的感覺。


    但謝無妄今天的表現能讓她確定謝無妄絕對是在躲著自己。


    燕京城確實算得上街道縱橫,市麵繁華,可平日裏能去的地方來來回回也就那幾個,便是偶爾碰見也沒什麽稀奇的。


    隻是謝無妄最近看起來實在是太奇怪了,無論是在街上偶遇還是在宮宴時相遇,他隻要一看見自己的身影就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今日更是如此。


    她甚至都開口喊了他的名字,塗幼安不信那麽明顯的謝字他會聽不清楚。


    煩死了。


    就算她是個傻子也能感覺出來這是在躲自己吧!

    塗幼安憤憤不平地用手指戳著桌麵,嘴裏麵還不忘小聲的罵罵咧咧,白芷和半夏對視一眼,卻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姑娘消消火。”半夏將倒好茶水的杯子遞到塗幼安麵前,看著她趴在那裏小口小口地輟飲著杯中茶水後無奈地搖了搖頭,“車才剛走,隻怕姑娘方才抱怨的話語會被謝指揮聽見。”


    “聽見就聽見,我還怕他不成。”塗幼安哼了一聲毫不放在心上。


    白芷聽見這話忍不住調侃:“是是是,姑娘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知道是誰這一個月天天做噩夢。”


    “不是夢見自己因為那多出來的五兩銀子被明鏡司抓走,就是夢見自己因貪汙受賄和謝指揮一起被抓起來審問。”


    “哎呀別說了!”塗幼安立刻捂住耳朵,一臉痛苦地看著白芷,“你一說我就又想起來夢裏那些事情,我一想起來晚上就又要睡不好了!”


    “不許沒大沒小的。”半夏皺著眉訓斥完白芷,又溫聲道,“姑娘不必憂心,老人都說夢到的事情都說反的。”


    這句話勉強有安慰到塗幼安,她打起精神吃了東西,但一路上依舊無精打采萎靡不振。


    又是把錢還回來,又是到處躲著自己,還真是擺明了不想跟自己扯上絲毫關係。


    被人嫌棄的滋味兒可真是讓人難受。


    崔夫人剛從馬車上下來就看見塗幼安正神色怏怏地杵在馬車旁邊,快步走來問道:“怎麽臉色這般差,可是坐車太久不舒服了?”


    說完後崔夫人肅著臉看向半夏與白芷:“讓你們好好照顧姑娘,怎麽照顧成這樣,到底發生了何事?”


    塗幼安見崔夫人發火連忙挽著崔夫人往花神廟走去,軟著聲音撒嬌:“與她們倆無關,是我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有些暈車罷了,但這會兒已經不再難受了!”


    崔夫人停下腳步,捧住塗幼安圓乎乎的臉揉搓了一番,看著她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樣朗聲道:“待會兒等祭祀結束可以摘些新鮮的桃花瓣烹茶做糕,花朝節定是還要摘些野菜來吃的,時令蔬果你肯定喜歡。”


    “既然身體不適那就要多吃點好吃的東西,你等著娘親待會兒大展身手就是。”


    塗幼安一下子就被崔夫人轉移了注意力,滿心滿眼隻剩下待會要吃到的美食,一臉期待地跟著崔夫人前去祭祀花神。


    花朝月夕。


    與中秋節對應的花朝節承載了人們祈求多子多福的祝願。


    雖然塗幼安不覺得這東西有什麽可求的,但還是按照習俗跟著眾人行禮祭拜。


    等主祭朗誦完祭詞後崔夫人便帶著自家瓜果到殿內上香祭拜,而後塗幼安也拿出早已剪好的五色彩箋用紅繩綁在桃枝之上——此謂賞紅。①

    奈何她身量不高費了半天力也沒能將彩箋綁在桃枝上,好不容易快要係好一個不留神又被晨風吹走了手中彩箋,歎了口氣後塗幼安隻能極不情願地提裙去追那在空中打著旋兒亂飛的彩箋。


    好在那彩箋晃晃悠悠了半天最終還是飄落在地,她立刻趁機加快腳步,卻沒想到有人先自己一步將那彩箋撿了起來。


    青蔥玉指,纖細修長。


    和自己圓乎乎的手完全不一樣。


    塗幼安抬眸望去,正好看見蘇若雪笑意盈盈地起身將那彩箋撿起來遞給自己。


    “多謝蘇姑娘。”塗幼安行禮謝道。


    蘇若雪聽見這話後眉眼之間更是柔和:“舉手之勞罷了,何須多禮。”


    與蘇若雪道別後塗幼安拿回彩箋重新賞紅,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那彩箋用紅繩牢牢綁住,她拍了拍手正打算回去吃東西,卻沒想到身後再次傳來蘇若雪的聲音。


    “不知塗姑娘可願與我一同賞花觀景?”


    塗幼安沒想到會有人主動邀請自己,猶豫了一下後回頭看了看崔夫人,見那邊吃食還未做好輕輕點頭:“好。”


    兩人並肩在桃林中漫步,耳邊還能聽到鳥雀清脆的鳴叫聲。


    “我聽我父親說,那日上元節程氏墜樓時塗姑娘正好就在樓下,想必一定受了不小的驚嚇吧。”


    蘇若雪先打破了沉默,語氣平淡地仿佛隻是在談論今日天氣如何。


    “當時確實被嚇得不輕,不過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塗幼安笑著回道。


    蘇若雪點了點頭,見四周無人後停下腳步看向塗幼安,神色中滿是認真:“那你覺得這件事情會是端王所為嗎?”


    這還真是出乎塗幼安意料。


    她還真沒想到,以溫婉賢淑聞名燕京的貴女典範蘇若雪會這般直接。


    蘇若雪看見了塗幼安藏在眼底的驚訝,輕聲詢問:“塗姑娘為何這副表情?”


    “抱歉,我並無他意。”塗幼安連忙整理好表情,斟酌著解釋,“就是沒有——”


    “就是沒有想到我會這麽直接是嗎?”蘇若雪笑著接上了她的話。


    塗幼安聽見這句話後默默點了點頭,蘇若雪毫不在意地笑著看向遍野桃花,語氣裏帶著幾分鄭重:“畢竟事關婚姻大事,所以難免想要多了解一些。”


    “你說得對,事關終身大事,多打聽一些肯定是沒有壞處。”


    塗幼安停頓了一下,麵容沉靜地看向蘇若雪,眸色中滿是認真:“若是讓我來回答這個問題,我會說——”


    “我覺得程氏之事與端王殿下並無關係。”


    蘇若雪似乎並不意外塗幼安的回答,她看向塗幼安,有些疑惑地問道:“你這般信任他嗎?”


    聽到這個問題的塗幼安神色卻露出些迷茫,她略略思索了一下,片刻後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其實也不能說是信任吧,我覺得更多的是出於我的直覺?”


    “我直覺這件事情並非端王所為,也覺得他不會是那種人。”塗幼安抬手折下一旁的桃枝,遞給蘇若雪後笑道,“但我拿不出證據替他證明清白,所以算不得數。”


    “端王人品如何,還要靠蘇姑娘自己決斷。”


    蘇若雪愣了一下後接過那根桃枝,語氣中帶著幾分釋然:“為什麽不算,塗姑娘這番話於我而言,要比其他人的勸慰更讓人心安。”


    “畢竟塗姑娘與端王相識已久,他能得到你這番評價,想必確實是個很好的人。”


    可塗幼安卻在聽見蘇若雪這句話感到有些可笑,沉默了半晌後才輕聲回道:“我覺得,‘想必’這兩個字或許過於輕率。”


    “人都是會變得,更何況那還是皇室中人。”塗幼安眯著眼睛看向那根桃枝,聲線毫無波瀾,“往日情意也終究隻是過去的事情。”


    “雖說我相信此事絕非他為,可在這場局裏,他未必完全無辜。”


    塗幼安看著神色怔愣的蘇若雪,神色中隻餘肅穆。


    “將計就計,也是一種進攻的手段。”


    作者有話說:


    ①參考資料——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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