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塗幼安不知道謝無妄究竟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反正睜眼時屋外早已寂靜無聲,就連月光都不曾看見半分。
她有些發蒙,剛翻了個身就被坐在床邊的人影嚇了一跳, 好在很快就反應過來這人是誰。
“……你嚇我一跳。”塗幼安摸了摸自己跳得飛快的胸口,有些無語地問道, “這麽晚了,你不睡覺在這兒傻坐著做什麽。”
謝無妄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塗幼安這才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 她撐著胳膊坐了起來,語氣裏浮出些擔憂:“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此刻已是深夜, 先前點著的燭燈早已燃盡,屋內漆黑一片塗幼安隻能看見個模糊的人影,她隱約感覺到謝無妄此刻正抬頭注視著自己, 可等了半天也沒聽見對方開口說話。
以為謝無妄又開始犯病的塗幼安歎了口氣, 無奈地裹起被子準備下床把燭火點燃,卻沒想到剛穿好鞋站起來就被一把抓住手腕扯了回去, 連人帶被子一起被謝無妄摟入懷中。
沒想到謝無妄突然會來這麽一出,坐在謝無妄大腿上的塗幼安感覺自己還有些發蒙, 她靠在謝無妄胸口聽著對方強有力的心跳聲,片刻後抬頭看向對方時終於勉強看清了謝無妄的麵龐——以及他側臉上那幾道微微腫起的紅痕。
“你臉上這是怎麽了?”塗幼安連忙捧住他的臉湊近看了下, 電光火石間猛地回想起上次的場景, 心下有了個猜測後反而不知道要如何開口詢問。
思索了半天也沒有問出, 隻是轉移話題道:“你先鬆開我, 我去那邊把碧玉膏拿來給你塗上。”
謝無妄這次也依舊沒有回複,他就這樣安靜地抱了會兒塗幼安, 過了片刻突然用被子把人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 隨後蹬掉自己鞋子將少女重新壓回床上。
兩人一起躺回了床上, 謝無妄隔著卷起來的被子緊緊抱住塗幼安,身體蜷縮在一起,默不作聲地將自己整張臉都埋在塗幼安肩頸處。
被迫裹成春卷在床上平躺的塗幼安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緩慢地眨了眨眼後才意識到兩個人此刻的姿勢。
謝無妄的長睫輕輕掃過頸側的皮膚,塗幼安心髒倏地一軟。
她總覺得謝無妄現在這個樣子特別像小時候家中養過的那隻幼犬。
隻要在外麵受了委屈就會哼哼唧唧地跑回來蹭著她的裙邊撒嬌。
一般這種時候她都會將幼犬抱入懷中輕聲哄拍,塗幼安想要伸手抱抱對方,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她整個人都被緊緊裹在被子裏,掙紮了半天也隻能勉強抬起下巴蹭了蹭謝無妄的發頂。
柔順的發絲倒是和他冷峻的外表一點兒都不相似。
塗幼安看著謝無妄安靜的模樣隻覺得心軟成一片,聲音也是放得又輕又柔:“子晏,我把碧玉膏拿過來給你塗一下吧,那個藥膏消腫很快的。”
過了一會兒謝無妄才甕聲甕氣地回複道:“……不要。”
“可你臉上腫——”
剩下的話都被謝無妄貼上來的雙唇封住。
唇瓣微涼,但卻十分柔軟。
謝無妄並未繼續加深這個吻,手上也沒有其他動作,隻是這樣靜靜地抱著塗幼安和她雙唇相貼。
這個吻過於純情,甚至都感覺不到什麽曖昧撩撥,可塗幼安的心髒卻因為這個動作越跳越快,腦子裏更是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到。
在這一刻,塗幼安才終於意識到——她好像是有那麽一點喜歡謝無妄的。
難得湧出的害羞讓塗幼安沒有再故意逗弄對方,兩個人就這樣默默貼了多久,直到謝無妄的唇瓣被塗幼安徹底捂暖後才終於分離開來。
謝無妄沒給塗幼安繼續說話的機會,他將原本平躺著的人拽到自己懷裏,手掌輕輕地拍在她的後背,吻了吻她的耳垂後低聲哄道:“睡吧。”
塗幼安有一肚子問題想要詢問,但見謝無妄情緒不對也隻能壓了下來,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後還真被謝無妄給哄睡著了。
結果第二天醒來時床鋪另一側早已冰涼。
還未清醒的塗幼安並未多想,她揉著眼睛問道:“子晏他出去了嗎?”
白芷欲言又止地看著塗幼安,硬著頭皮回道:“主君沒有出去,他這會正在書房,主君說……”
意識到不對的塗幼安猛地看向白芷:“他說什麽?”
“主君說從今日起他就睡在書房,等您醒了他就派人過來收拾東西……”
塗幼安在床上呆坐了片刻,隨即冷笑一聲:“他可真是有本事。”
虧她昨夜還以為兩個人的關係或許有了些突破,結果到頭來都是她一個人在癡心妄想罷了。
占完便宜就跑,這天底下哪有那麽好的事兒!
想到這裏塗幼安猛地一下掀開被子,黑著臉就往門口走去。
“我的姑娘誒,咱們先冷靜一下!萬萬不能披頭散發光著腳出門啊!”白芷攔腰抱住塗幼安,拚盡全力把人從門口攔了下來,“換好衣服找人吵架才更有氣勢!冷靜冷靜,咱們先換衣服好吧!”
塗幼安吸了口氣,壓著火氣坐到妝台前,冷聲道:“對,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得再和他理論。”
白芷和半夏見狀也不敢多問,手腳麻利地給她挽起發髻。
待換好衣服後塗幼安連早飯都沒吃直接去了書房,她一路走得飛快,可上半身卻紋絲不動,連步搖都不曾大幅晃動過。
站在門口時塗幼安吸了口氣,待氣息平複後終於一把推開書房房門,沉著臉對正在屋內匯報事情的隨從說:“都出去。”
那隨從也不敢多問,連忙垂著頭出了書房,臨走前還格外貼心地給兩個人把門關嚴。
“死刑犯上刑場前都要定個罪名才能行刑。”塗幼安直直看向青年,“謝無妄,你不覺得應該給我個解釋嗎?”
淡漠的表情中夾雜著些許嘲諷,目光犀利地讓本就心虛的謝無妄更是不敢和她對視。
謝無妄垂下眸,默默道:“……理由我之前已經說過了。”
“哦,是嗎。”塗幼安走到書桌前,完完全全地遮擋住光線,“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現在要將之前那些屁話付諸實踐,是這個意思嗎?”
“……嗯。”謝無妄艱難地從喉嚨中擠出一個氣音。
屋內頓時安靜下來,空氣仿佛都在這一刻被凝結起來。
“謝無妄。”塗幼安突然出聲,“你喜歡我嗎?”
謝無妄呼吸紊亂了一瞬,努力冷著聲音道:“我還有要事處理,你先回去用膳。”
塗幼安看著謝無妄這副模樣冷哼一聲,語氣中也帶著幾分輕蔑:“堂堂明鏡司指揮使司,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不敢回複嗎?”
謝無妄閉了閉眸,壓著聲音道:“你別鬧。”
“那你喜歡我嗎?”塗幼安居高臨下地看向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謝無妄。
理智告訴他隻要說出那三個字就可以就此劃開界限,可感情卻讓這三個字卡在喉嚨不上不下。
“我——”謝無妄咬了咬牙,一個字一個往外蹦。
“我、我不喜——”
“看著書說有什麽用,你抬頭看著我說啊。”塗幼安抱著手臂,語氣也變得平靜下來,“隻要你看著我的眼睛說出那四個字,我們兩個人就此一拍兩散,如何?”
她好整以暇地看著額頭冒出冷汗的謝無妄,沒心沒肺地催道:“快啊,我這可是在幫你。”
是啊,這不正如自己所願嗎。
謝無妄心下苦澀。
說出那四個字已然讓他精疲力盡,此刻頭顱更是有如千斤重,壓得他根本無法抬頭直視塗幼安。
謝無妄捏著扶手的指節都開始泛白,但掙紮了半天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騙子。
方才的憤怒在看見謝無妄這幅模樣後隻剩下委屈和不解。
塗幼安是真的理解不了。
既然兩人已是夫妻,他又何必非要一個人守著那些秘密,直接說出來還能死人不成,她不和別人說不就完了。
想到這裏塗幼安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善解人意了。
她甚至到現在有耐心等謝無妄做好心理準備和自己說清楚原因。
“說實話,我覺得我嫁給你之後過得一直都挺舒服的,若是換個夫君我恐怕沒有這麽清閑的日子過。”塗幼安突然轉移話題,可謝無妄卻並未覺得輕鬆。
“我一時半會兒沒有改嫁的想法,但我也不是那種喜歡熱臉倒貼冷屁股的人,所以——”
塗幼安敲了敲桌子,俯身靠近謝無妄:“等你什麽時候能夠直視著我說出那四個字,我們就什麽時候去和離。”
“在這之前,就麻煩謝指揮忍一忍了,相敬如冰的生活其實也不算太差。”塗幼安直起身子往外走去,打開房門時看著院子裏的桂花樹眯了眯眼睛,隨後轉過頭看向依舊不曾抬首的謝無妄,輕聲道,“謝子晏,你最好不要讓我失望。”
*
主君和主母最近在冷戰——這是謝府仆從在咂摸了許久後才意識到這件事情。
也不能怪他們反應太遲鈍,主要是兩個人的反應實在是過於平淡。
一個和從前一樣天天冷著臉忙得腳不沾地,另外一個照舊吃喝玩樂毫不放在心上。
若不是兩個人已經半個月不曾交流不曾同住,隻怕還沒幾個人能注意到這件事情。
半夏和白芷對此也感到十分頭疼,看了眼院子裏悠哉悠哉的人後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天氣漸暖,正是在樹蔭下乘涼的好時節。
塗幼安一臉愜意地躺在院內的搖椅上,旁邊的藤桌上擺著一盤果盤,藕荷色的對襟襦裙上用□□色的絲線繡著桃花,倒是與這院子裏還未凋謝的姹紫嫣紅交相輝映了一番。
“我覺得神仙般的日子也莫過於此了。”塗幼安一邊感慨一邊懶洋洋地拈起一顆果子丟進嘴裏,但下一刻便因果子爆開的酸澀痛苦地皺起臉來。
也不知道自家姑娘始終沒心沒肺的性子到底好還是不好。
白芷看著塗幼安愜意的模樣忍不住道:“明日就要出發前去行宮狩獵了,要不要去問問姑爺需要帶些什麽東西?”
塗幼安借著茶水壓下嘴中酸澀後一臉奇怪地回道:“問他做什麽?你回去問問爹娘不是一樣的嗎?”
“可姑娘你和姑爺都十幾天未曾說話了……”白芷憂心忡忡地看著塗幼安。
“哦。”塗幼安點了點頭,“沒說話就沒說話唄,這有什麽大不了的,我不照樣活得好好的嘛。”
半夏也跟著勸道:“但若是長此以往總不是個辦法。”
“是啊,要是姑娘你因為這件事情被休怎麽辦啊……”白芷的眉毛都快擰成一團。
“休妻哪有那麽容易啊。”塗幼安再次捏了顆葡萄丟進嘴裏,“再說了,我有權有勢還怕他休我啊。”
白芷和半夏默默無言。
姑娘這話倒也沒有說錯。
“若是姑娘真的改嫁給別人,天天都要給婆母請安不說,還得早早生孩子,一輩子都為相夫教子而活,那還有什麽意思。”白芷還是沒能忍住,苦口婆心地勸道,“好歹姑娘嫁給姑爺不用操心這些。”
“我知道,我也沒打算和他和離啊。”塗幼安咽下葡萄後懶洋洋地躺回椅子上,“所以我得讓你們姑爺認識到問題在哪兒。”
謝無妄膽子太小了,一味追問隻會讓他越逃越遠,而一味粉飾太平的話兩個人隻能永遠停留在表麵。
所以塗幼安知道自己是有一點點喜歡謝無妄的。
若是換成寧王要與自己分房睡,那她二話不說肯定立刻就會答應下來,而且還要給他再納上十幾個妾,巴不得這人這輩子都別來找自己。
因著那點喜歡,她可以耐著性子等謝無妄想開後與自己敞開心扉地交談,但這點喜歡並不能讓她無條件順著謝無妄。
“不必擔心。”塗幼安搖了搖扇子,眉眼彎彎的模樣像偷了腥的狐狸,“我隻是在完成你們姑爺‘相敬如冰’的美好願望而已。”
“他一定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