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謝指揮傷口愈合的還可以, 二到三日換一次藥即可,傷口未完全愈合前不要輕易碰水,也不要劇烈動作扯到傷口。”禦醫一邊為謝無妄換藥一邊說道, 語氣裏多了幾分感慨,“得虧謝指揮運氣好, 而且身板也足夠硬朗,若是換成旁人受了這麽重的傷,隻怕早就——”
禦醫沒再說下去, 想來也是忌諱這些詞語,正想著換個話題卻見謝無妄讚同地點了點頭, 眼眸裏滿是柔情:“多虧我家夫人及時搭救於我,想來我畢生的好運都用來遇見她了。”
“呸呸呸!”塗幼安立刻摸著木凳啐道,“這才多大點兒事就畢生好運了, 你可是要長命百歲的人, 年紀輕輕不要胡說八道!”
“是啊,人這一輩子, 還能有什麽比平安康健更重要的呢?”禦醫跟著調侃道,語氣也是不急不緩, “謝指揮可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要不然郡主也會傷心的, 我聽婢女說昨天晚上郡主一晚上都沒合眼, 一直貼身照顧著謝指揮, 這般情誼可不能輕易辜負。”
“就是就是!”塗幼安哼了一聲附和著禦醫, 她搬了個椅子坐在禦醫身旁,認真地學習著如何包紮傷口, 專注的模樣看得謝無妄心下一軟。
“我定不會辜負與她。”
禦醫見塗幼安這般好學索性讓開位置讓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站在一旁笑嗬嗬地指點塗幼安, 隻是還沒說幾句話就見肖公公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幾個人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皇帝跟在肖公公身後走了進來。
塗幼安愣了下連忙起身行禮,謝無也皺著眉撐著身子試圖起身行禮,皇帝見狀連忙快步上前將人按了回去。
“子晏不必多禮。”皇帝將人扶著躺下後坐在床側看向垂著頭的禦醫開口問道,“謝指揮的傷勢如何?”
禦醫將方才與塗幼安所說之話又重複了一遍,皇帝一直緊繃的神情這才緩緩鬆弛下來,他揮了揮手示意其他人出去,塗幼安以為自己也在其中,便轉身往外走去,隻是還未走幾步便被喊住:“綏綏,你留下。”
屋子內很快就隻剩下他們三個人,皇帝不發話他們兩個人便也默不作聲。
過了好半天皇帝才沉聲問道:“子晏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對方的語氣平淡無波沒有任何情緒,塗幼安也琢磨不出來皇帝是什麽意思,仔細想了想後還是如實回道:“回陛下,臣女、不是,臣婦並不知道多少,子晏也並未同臣婦說過,臣婦也隻是有些模棱兩可的猜測而已……”
皇帝似乎是被她的回複逗笑,輕笑了幾聲後追問道:“那你都猜到了些什麽,可否與朕講講呢?”
謝無妄聽完皇帝所說之話後心下有些不安,下意識便要製止打斷,卻沒想到塗幼安很快便開了口。
“臣婦猜,子晏是長公主的兒子。”
雖說是用猜來形容,可塗幼安的語氣卻無比篤定,腰板也挺得筆直,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破了什麽皇家密辛。
帳子內驟然安靜下來,皇帝看著塗幼安,在看清對方眼底確實毫無畏懼之色後勾唇笑了笑:“你直接說出來,就不怕朕殺了你。”
謝無妄一聽這話頓時便要掙紮著起身,卻再一次被皇帝按回床上。
而塗幼安神色依舊毫無波瀾,語氣裏也滿是真摯:“這種事情,陛下隻殺了臣婦有何用處,若是想要無人知曉,早在十幾年前陛下就該直接殺了子晏才是,快刀斬亂麻才是最好的遮掩方式。”
“拖到今日才殺的話,未免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謝無妄本以為皇帝會大發雷霆,卻沒想到皇帝朗聲大笑,指著塗幼安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可真是你爹你娘的親女兒,能說會道還擅長扮豬吃老虎,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說吧,你還猜到了什麽。”
塗幼安抿了抿唇,給謝無妄遞了個讓他放心的眼神後便想繼續道:“燕京那些說子晏是陛下私生子的傳言想來也是陛下自己放出來的消息吧?”
若是皇帝真的想要避諱這種事情想來早就下令了,隻是這麽多年那些傳聞絲毫沒有減少過,而且還有著俞傳俞烈的趨勢,若不是嫁給謝無妄塗幼安也不會刻意留意這些細節。
“你果然還是當年那個鬼機靈,是我家老四配不上你啊。”皇帝眼底露出幾分滿意,可話語裏卻滿是遺憾與感慨,他偏頭看了眼謝無妄,冷哼道,“倒是便宜你這小子了。”
但到底是帝王,皇帝下一瞬便沉著臉道:“朕無所謂你知道多少,也不在乎子晏會告訴你多少,但有兩點你得記住。”
“第一,不可以私自派人調查這件事情,也不允許四處打聽當年之事;第二,不可以隨意將這件事情告訴他人,你父母那邊我昨日便已經說了,你也不必專門去說,但朕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明白嗎?”
塗幼安認真的點了點頭:“臣婦明白。”可她的下一句話卻讓在場的兩個人都紛紛愣住。
“那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長公主殿下呢?”
先反應過來的人是謝無妄,他急忙喚道:“綏綏!你僭越了!”隨後又看向皇帝為塗幼安辯解:“陛下,綏綏她年紀尚幼說話不知分寸,還望陛下——”
皇帝定定地看著塗幼安,見對方不避不躲的模樣冷笑一聲:“你倒是膽子大,怎麽?朕的家事還需要向你報備嗎!”
塗幼安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聲音清脆絲毫不顯畏懼:“當陛下成為陛下的那一刻開始,陛下的家事便與國事息息相關,更何況長公主與肅王所行之事乃是刺殺當朝重臣,肅王尚且都已陛下懲戒,難道長公主便不用為這件事情負責嗎?”
“放肆!”皇帝怒聲道。
謝無妄心下一緊,想要說話卻因為傷勢未愈趴在床邊猛烈地咳嗽起來,塗幼安想要上前卻礙著皇帝不曾動過,皇帝看了眼麵色慘白的謝無妄,又看了眼麵露擔憂的謝無妄,冷聲道:“你既然已經知道長公主是子晏生母,那你說出這番話可曾想過子晏他要如何自處!”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臣婦隻是覺得有些事情並不應該被輕輕揭過。”塗幼安深吸了口氣,抬眸看向皇帝,“陛下與子晏或許知道長公主為何非要殺了自己的兒子,可臣婦到現在都不清楚事情原委,既不知情,為何非要臣婦考慮到所有人的處境。”
“人心都是偏的,陛下偏心長公主,臣婦亦是偏心自己的夫君。”說到這裏塗幼安抿了抿唇,聲音雖輕卻足夠堅定,“從前不曾有人為子晏爭取,但我作為他的妻子卻想要爭上一爭。”
猝不及防聽到這番話的謝無妄瞬間僵住,下一瞬眼眶便開始泛酸,他廢了好大的勁才終於壓下想哭的感覺,看著腰板挺得筆直的塗幼安隻覺得自己心髒酥軟成爛泥。
“歪理!你這都是歪理!”皇帝被塗幼安這番言論直接氣笑,偏偏一時又想不到什麽反駁的言論,又氣又急地來回踱步,正要說話卻聽見帳子外傳來蘇相的聲音。
“歪理嗎?臣倒是覺得長寧郡主說得十分在理呢。”
肖公公一臉尷尬地掀開簾子,看著皇帝小聲道:“老奴正要通報來著,沒想到蘇相正好聽見陛下與郡主說話,這不就……”
皇帝被氣得差點打嗝,衝著帳子外怒聲喊道:“我這兒都已經夠亂的了!你又來湊什麽熱鬧啊!是嫌我煩心的事情還不夠多嗎!”
蘇相步履悠閑地走進帳子,在床邊站定後才不緊不慢地衝皇帝行了個禮,肖公公見狀也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臣自然是為了替陛下分憂才特地前來,添亂這個詞可真真是讓人傷心啊。”蘇相唇邊掛著笑意,語氣卻格外悵然。
皇帝不耐煩地揮了揮袖子:“行了行了,你有話快說別跟我裝腔作勢的,看得人心煩。”
蘇相這才端正態度收起自己臉上的笑意:“臣對謝指揮究竟是誰的孩子並不關心,但臣隻想說一句。”
“無論長公主殿下出於什麽目的,她都犯了大忌。”蘇相神情裏滿是嚴肅,“在皇家獵場公然行刺,這便是大忌,無論她想要刺殺的人究竟是誰都不應該危及到陛下的安危。”
“長公主今日想要刺殺謝指揮都能直接派人前來,那明日想要刺殺其他人是不是也是這般隨心所欲任意妄為?”蘇相的語氣越來越重,根本不給皇帝任何反駁的機會,“今日謝指揮活著,那若是死了呢?若是之後刺殺的人比謝指揮更重要呢?若是有朝一日長公主被他人蒙蔽想要刺殺陛下呢?”
“陛下能始終裝作不知情,永遠為長公主殿下保駕護航嗎?”
皇帝一下子便沉默下來,蘇相卻接著道:“人的貪念都是會被放大的,惡念更是如此,二十年前先皇與太後將長公主縱得無法無天才會因此釀下大禍,難道陛下今日還想重蹈——”
“住口!”皇帝厲聲打斷蘇相的話語,胸膛也因生氣不斷起伏,緩了好半天才按著額頭開口,語氣裏也滿是疲憊,“可當年之事終究是我欠她的,我……”
皇帝沒有繼續說下去,搞得塗幼安心下愈發好奇。
但是蘇相卻依舊毫不動搖,他撩開長袍跪在地上,將手放到胸前行禮道:“陛下,這帳中沒有任何一人想要長公主的命。”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既然肅王已然受到懲罰,那麽長公主亦是同理,以儆效尤才能在民間立住皇室威嚴。”蘇相說完這句話後停頓了一下,在飛速地瞥了眼謝無妄後繼續道:“臣認為,應當剝奪長公主的封號,杖刑二十棍,將長公主送去江南封地永生不得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