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又過了小半個月謝無妄的傷勢總算好得七七八八, 名為護送實則押送的任務也終於得以落實。
這也算是塗幼安第一次正經八百地看見長公主究竟是何模樣。
謝無妄與長公主長得並不相似,不知情的人看見恐怕根本不會將這兩人聯係在一起,若是仔細看看輪廓上似乎也能隱隱約約看出些影子, 但整體上看去還是與皇帝的長相更為相似。
倒也不外乎這麽多年都有人將謝無妄看成是皇帝的私生子。
若說長公主是明豔動人的朱雀,帶著嬌媚恣意的轟轟烈烈;那謝無妄就是亙古不化的寒冰, 冰冷鋒利卻晶瑩剔透。
塗幼安瞥了眼這兩個人幾乎一模一樣的桃花眼歎了口氣。
別的不說,單說這桃花眼倒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從出發到現在兩個時辰過去了,謝無妄從頭到尾都沒有和長公主交流過一句, 騎著自己的黑馬板著臉跟在車廂外,若不是塗幼安時不時便因為無聊掀開簾子張望恐怕都不會見到謝無妄臉色這麽嚴肅的一麵。
不對, 以前兩個人還沒有那麽熟的時候這人一直都是這副模樣。
塗幼安並未見識過長公主的脾氣,自然也沒能料到她的突然發難。
車隊停下來修整,塗幼安也借機下來活動了一下酸軟的四肢, 但剛伸了個懶腰便聽見長公主的馬車上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接著便看見臉上掛著紅痕的宮女垂著頭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那日下旨後長公主身邊的人便幾乎都被清理了一番,雖然還不到血流成河的程度, 但也實實在在死了不少人,就連從小便伺候長公主的嬤嬤都被皇帝狠狠懲戒了一番。
那位嬤嬤倒也忠心, 便是如此也要拖著病軀一起前來,但除了那位嬤嬤外全部都是皇帝派來的新人, 長公主對這些人的態度自然也算不上多好。
雖然隔著遠但塗幼安還是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 謝無妄也正站在不遠處與侍衛交談, 在聽見這道聲音後他卻依舊麵不改色, 麵色沉靜地繼續與侍衛交談,那兩名侍衛徘徊不安的視線也在謝無妄的冷靜從容下化為烏有。
但在交談完畢後謝無妄還是轉了個身走到馬車跟前, 也不知道他開口說了什麽, 下一瞬便看見染著紅甲的素手掀開簾子朝謝無妄的方向狠狠砸來一個杯子, 謝無妄雖然早就有準備,但畢竟傷勢未愈不似從前那般靈活,到底還是沒能完全避開,擊中肩膀的那一下看著便疼。
塗幼安連忙提著裙子跑了過去,輕輕摸著被砸到的地方,語氣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疼不疼?”
“無事。”謝無妄搖了搖頭,正想說些什麽身側馬車上的窗簾便再度被人掀開。
塗幼安下意識抬頭,正好與那雙琥珀色的瞳孔對上,驟然對上的視線讓塗幼安大腦一片空白。
按照年紀來算長公主與自己父母歲數差不了多少,但卻因保養得當絲毫看不出年紀,皮膚白皙紅唇濃烈,明媚嬌豔的模樣哪裏能看得出是三十多歲的女子。
京中貴婦保養得益的不在少數,但隻有長公主給人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大概就是,她身上沒有成為母親後不由自主產生的穩重與成熟,始終帶著少女的驕縱,可卻又有些青澀少女不曾有的東西。
塗幼安一時也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動了動唇後也隻是垂下頭乖巧地打了個招呼。
雖然旁人不知,可她清楚這是謝無妄的親生母親,理論上來說便是自己的婆母,但這種關係又不似尋常人家那般可以自如相處,再加上長公主之前才派人刺殺自己的夫君……
不過車上之人似乎完全不會想這麽多,長公主居高臨下地從掃視了一眼塗幼安,眉目間滿是冷淡,可說出來的話卻實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長得還行,倒是便宜了這小子。”
這是第一句。
“不過依舊不招人喜歡,一丘之貉罷了。”
這是第二句。
說完這兩句話後長公主移開視線,神色淡然地瞥了眼將塗幼安護在身後的謝無妄,眼中露出幾分譏諷,隨後毫不客氣地摔下簾子,語氣裏多了幾分驕橫:“休息這麽久也差不多該走了吧,能不能早點趕到驛站啊,本宮可沒那個興趣陪你們這些小屁孩在外麵露宿。”
沒有想象中那種過分的刁難,塗幼安半天都沒能反應過來來,謝無妄眸中也露出幾分驚訝,似乎是沒有想到長公主會這麽平靜,但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低聲讓塗幼安回到車上準備出發。
塗幼安這才回過神,讓人拿了傷藥給那宮女後一步三回頭地坐回車上,思緒也因為長公主不在預料之中的反應變得一團亂。
今天早上長公主似乎還因為不滿意宮人服侍砸了不少東西,塗幼安本來以為迎接自己的態度也應該是如此才對。
卻沒想到剛到驛站便得到了更讓人震驚的消息。
“長公主殿下讓我去她屋中閑聊幾句?”塗幼安神情中滿是疑惑,見前來的宮女認真地點了點頭後更是摸不清這是個什麽路數。
半夏早就在聽見這句話後便使了個眼色讓白芷去給謝無妄報信,卻沒想到塗幼安點了點頭後十分爽快地開口:“好吧,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長公主正坐在妝台前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容貌,見塗幼安進來後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開口道:“無關緊要的人都出去。”
半夏有些猶豫,但見塗幼安點頭後還是抿著唇走了出去,站在門口留意著屋內的動靜。
屋內隻有二人,可長公主卻依舊沒有說話,她不停整理著自己發髻間的頭飾,是不是便調整一下耳墜的位置,不斷重複的動作讓塗幼安想起了話本子裏描述的那些極其在乎容貌的畫皮妖。
“本宮好看嗎?”長公主依舊不曾回頭,但卻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
塗幼安一時也不知道哪種回答才是最合適的,最後還是點了點頭稱讚道:“長公主殿下自然是好看的。”
“是嗎?”長公主終於停下了不斷整理妝容的動作,放下手中銅鏡轉頭看向塗幼安,語氣平靜地問道,“本宮聽說那日是你和丞相兩個人逼迫兄長降罪於本宮的,是這樣嗎?”
本以為會看見對方誠惶誠恐地道歉,又或是心虛地辯解並不是自己所為,卻沒想到塗幼安麵色不改地點了點頭:“回殿下,是我所做。”
長公主愣了一下,下一瞬便冷笑出聲:“那本宮走到這一步倒還真要感謝你了。”
塗幼安笑了下:“殿下倒也不必如此客氣。”
“塗姑娘,謝無妄恐怕現在都沒有和你說過自己的身世吧。”長公主似乎並沒有被她的話氣道,轉了個話題後繼續道,“你就不好奇嗎?”
“好奇啊,可他不願意說我能有什麽辦法。”塗幼安歎了口氣,十分自然地坐在椅子上,語氣裏滿是真摯,“不知道殿下也沒有興趣同我說說子晏的事情?”
塗幼安本想多說兩句,但又害怕刺激到對方便壓了下來,長公主幽幽地看了塗幼安半天,過了片刻長公主起身向這邊走來,漫不經心地開口問道:“那你想知道什麽呢?是想問我與謝無妄是什麽關係,還是想問我為什麽要殺他?”
隻是還不等塗幼安說話長公主便繼續道:“我記得塗姑娘也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千金小姐,也不知為何會突然看上謝無妄這個人,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突然綁在一起,想必是出了什麽事情不得不成親吧。”
塗幼安心下一緊,呼吸也錯亂了一拍,就在此刻長公主一把上前掐住塗幼安的肩膀,聲音壓得極低,琥珀般的雙眸裏滿是偏執,像無常索命般壓著讓她動彈不得:“那我要是告訴你,你所嫁之人是一位身份卑微血統雜亂的奸,生子,你還能像現在這般毫無芥蒂地與他相處嗎?”
耳邊傳來了敲門聲,但兩個人都無暇顧及。
見塗幼安麵色發白後長公主勾唇一笑,抬起手撫摸著塗幼安的麵頰,聲音似乎變得柔和了幾分:“我沒記錯的話塗姑娘幼時應當在是在漠北長大的吧,那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蠻夷之人是如何對待我們大梁子民的。”
“你的丈夫,體內留著蠻夷之人的血脈,是我被強,奸後才生下的孩子。”長公主的手移到塗幼安的脖頸處,染著紅甲的雙手如同白蛇一般纏繞在她的脖頸之上,塗幼安眸光微閃,十分配合地掙紮起來,長公主的情緒也因為她的掙紮開始波動,“你作為定國公的女兒,作為我大梁的子民,怎麽能甜甜蜜蜜地和這種人廝守一生呢?”
長公主猛地一下收緊力度,眸中帶著毫不掩飾的癲狂,聲音也驟然尖利起來:“你居然為了救這種人將我害到如此地步!你應該和他一起去死!你才是我們大梁的恥辱!你這個叛徒!”
下一瞬門就被謝無妄一腳踹開,塗幼安借著這個機會猛地一下推開長公主向後躲去,謝無妄立刻上前將塗幼安護在身後,他神情凝重地看向倒在地上的長公主,接著便聽見塗幼安猛烈地咳嗽起來。
他連忙轉身去拍塗幼安的後背,在看清脖子上那圈紅痕後瞳孔一縮,還未開口便聽見對方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真的是這樣嗎。”
“既然他是殿下被強迫後生下的孩子,那殿下為何不在孕期將這個孩子打掉?真的是因為環境所迫做不到嗎?”因為咳嗽塗幼安眼眶微微泛紅,她直起身子看向長公主,“走之前我父親與我說,當年在漠北時陛下曾在身邊養過一位女子,他並未撞見過卻也知道那陣子安胎的藥如流水一般送入府中。”
“若是真的想要打掉,何必還用藥物苦苦維護。”塗幼安一雙黑眸直直地看向長公主,眸中冷靜甚至讓長公主下意識別開視線,“您說對嗎?長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