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番外——前塵（四）
第153章 番外——前塵（四）
他的爹娘都是奴隸，所以他生來就是一個奴隸。
或者，按照主人的話說，他就是個牲口。
十三歲那年，喝醉酒的主人闖進了奴隸們住的房間，打開了鐵籠子，用一根鞭子把他的爹娘打死了。
他知道，主人原本要打的人是他。
因為他是一個沒用的小奴隸，他多病發燒，白天幹的活太少了。
是爹娘死死地護住他，激怒了主人，所以才雙雙被打死。
自那以後，他心裏一直在盤算著一件事——
他要自殺。
不是絕食、撞牆，或者頂撞主人被一鞭鞭抽死這種痛苦的死法。
他想要一下子就斃命，隻痛苦一瞬就離開人世。
主人怕奴隸們暴動，所以不僅僅讓奴隸們戴著層層鎖鏈，還不讓奴隸們接觸到任何可能作為武器的尖利物品。
所以拿刀刃之類的東西一口氣刺穿自己心髒的想法，根本不現實。
所幸他的運氣非常好。
明天，他的任務是跟著送貨的馬車一起出行，幫忙搬運卸貨。
這不是他第一次跟隨馬車出遠門，所以他知道這趟路會經過一個陡峭的懸崖。
到時候，他就抓住機會，直接從懸崖上跳下去……
……
他一夜沒睡，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走出了囚籠。
主人遠遠地看見他一副虛弱的模樣，二話沒說，走過來給了他一鞭子，在他瘦削的脊背上打出了一條新的血痕。
說來奇怪，他仿佛渾身麻木了一般，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
甚至，他滿心都是喜悅。
很快他就可以解脫了。
馬車前進的速度和上次一樣，為了確保貨物的完好，前進的速度不算很快。
他們這些奴隸隻能跟在馬車的後麵一路跑，如果哪個奴隸跑慢了，或者表現出要逃跑的跡象，主人會毫不猶豫地進行一輪新的鞭打。
他興奮又緊張，心“砰砰”地跳個不停。
到了那個時刻，他毫不猶豫地飛奔了出去，在懸崖邊一躍而下。
被奴役了十三年，這是他這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個瞬間。
即便戴著鎖鏈，那個瞬間他依然感受到了自由，持續發燒的身體也輕快了起來。
但，這個美妙的瞬間戛然而止。
他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拽住，沒能繼續往下墜。
掌心傳來柔軟溫暖的觸感。
他驚恐地抬頭，看見一個少女一手抓著岩壁，另一手則抓著他髒兮兮的手，緊緊握住。
她問他：“你也在鍛煉手臂的力量嗎？”
他完全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難道說，這個女孩單手掛在岩壁上，就隻是為了鍛煉手臂的力量？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失手可不行啊，掉下去會疼死的，腦殼摔破了，腦子的水會濺出來的。”
少女是在諷刺他的舉動，可她的形容還是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又看了一眼下麵，差點不能呼吸。
好高。
最底下的岩石，一定很硬吧。
麻木的感情漸漸複蘇，他開始知道害怕了。
他忽然失去了勇氣，委屈地哭泣起來。
“都怪你救了我，讓我沒有勇氣去死了。”
姬景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的鎖鏈之上，眼神冷了冷，“為什麽要死？你被人欺負了嗎？”
他沒有說話。
“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是默認了。”
驀地，她手上一用勁，把他整個身體都甩了上去。
主人正趴在崖邊查看情況，直接被他飛上去的身體這麽一撞，鼻血嘩嘩地往下流。
他抹了一把臉，看到滿手的血，氣不打一處來，手直接就摸上了鞭子。
“好小子，你要跳崖是吧？想得美！老子抽死你，讓你這小牲口和你那對牲口爹娘一塊兒下地獄！你就到地府裏，像頭驢一樣拉磨去吧！”
少年看著那鞭子，眼神再度麻木起來。
不料，主人這一鞭子打下來，並沒有打中他。
準確地說，這一鞭子被剛剛那個少女接住了。
他的主人破口大罵，想要把鞭子搶回去，那鞭子卻紋絲不動。
他隻能喊人來幫忙。
少女將目光轉向少年，“就是這個人欺負你嗎？他怎麽欺負你的？”
少年怔怔開口道：“他殺了我的父母，從我一出生就視我為牲口，奴役了我十三年。”
在主人的命令下，隨行的人撲上來攻擊她，可都敗下陣來，她嫌棄地把他們都捆了起來。
少年眼睛都看直了。
“被奴役洗腦了十三年，仍然保持著思考能力，還知道給自己找一條能解脫的出路，說明你腦子還挺聰明的。
不過，你到底還是當狗當久了，腦子進了水，而且還沒什麽骨氣。”
她罵了他一通，然後把那個嗷嗷嚎叫的肥胖商人拖了過來。
商人昂貴的綢衣在拖拽之下被石子磨破，露出了白白的肚皮，隨後又被尖利的樹枝尖刺磨破，在地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痕，刺激著少年的大腦。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興奮。
一種新世界將要打開的強烈預感產生了。
姬景和他說：“反正你都要死了，不帶欺負你的人一起上路？”
少年沉默片刻，“你說的對，但我忽然不想死了。隻讓他一個人上路吧。”
他曾經的主人終於意識到了危機，滿臉驚恐地看著少年，“不要！不要！救救我，我不會虧了你的，你知道我很有錢的！你想吃肉嗎？想穿暖和的衣服嗎？有條件你就提出來，主人都會滿足你的，好嗎？”
少年沒有理會他的哀嚎和求饒，慢慢地將自己手腕上的鎖鏈纏在了這個男人的脖子上。
他常年多病體弱，力氣不大，所以並沒能給這個男人一個痛快，而是以一種極為緩慢的方式折磨對方，直到這個奴役了他十三年的男人徹底停止了呼吸為止。
死之前，這個男人還虛弱地喊了他一聲“黑泥”。
那是他的賤名。
隨行的日免仆役和奴隸都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可他卻毫不在意這些，隻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亮了。
他疲憊地坐在地上，抬頭仰望著那個少女。
那雙赤眸是那麽明亮，那麽動人。
這一刻，他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光明。
是啊。
從前他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他還有這樣的路可以走。
要下地獄的人不是他，而是淩虐他的人。
姬景在少年的麵前蹲下，她用手帕擦了擦他的臉，“你長得這麽白這麽俊，叫什麽黑泥？我幫你改個名，就叫良辰吧，良辰美景的良辰。至於姓氏就免了吧，你不屬於任何人，隻屬於你自己。”
既然選擇了活下去，就替他許個願，希望他以後能度過美好的時光。
是以，他從此就叫做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