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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深淵

  第37章 深淵

    明明是很美好的暗戀故事, 碧嵐卻總覺得有哪兒被“阿玄”刻意隱去了不提,心中難免隱隱鬱結。


    “那後來呢?”


    碧嵐不懂。


    傳聞中的君華上神直至羽化,也並未娶妻。


    也從沒聽說過他與哪位仙子傳過一段桃色佳話。


    “阿玄”這個名字, 從前, 她也更是沒聽任何人說起過。


    君華上神與“阿玄”見的那麵, 隻是因為他身負實現別人神願的使命,還是因為他實則對“阿玄”也生了一二愛慕憐惜呢?


    若如此, “阿玄”又怎麽會被流放到這變幻莫測的倒黴地兒?


    ……


    “阿玄”起身, 並不急著回答,於鋪地墨影中推開了門, 看了看天色裏朦朧的晨光。


    方轉過頭來, 尷尬一笑, “是我疏忽了,不知不覺與碧嵐姑娘已聊了近夜,再有半個時辰,這間山房就待不得了。”


    碧嵐微微一愣, 也起了身, 站在阿玄身側。


    她見“阿玄”表麵溫柔鎮定,實則一張臉憋得發青,肩膀微微顫抖個不停。心知再追問下去, 恐是會戳到對方傷處。


    碧嵐了然, 啞著嗓子道:“這間山房雖然承了綿澤仙力,但也隻有晚上能抵用, 白日, 我們隻能待在外麵, 反複受著雨火雷刑。”


    阿玄點了點頭, 回身又去捧了一盞茶來。


    “放心, 是用你的法子泡的。一夜未睡,你白日又要找冰魄蠶絲。喝了它,即使受著雨火雷刑,你也好打起精神醒醒神。 ”


    碧嵐撐起眼皮道了謝,仰麵飲盡了一盞茶。


    不知怎麽,喝了茶後,她反而更困了。她耳根發軟,手心微熱,眼睛半合著半合著,不多時便徹底闔過去了。


    等她再次醒來,是被兜頭直下的妖雨淋醒的。


    她看了看麵前正叉著腰,似乎盯了她許久的阿玄。


    訕訕一笑,“阿玄姑娘,我們何時出的山房?”


    阿玄拍了拍手指尖的浮土,語氣十一分輕快,表情十二分嫌棄。


    “到點兒了,不就自動就彈出來了。”


    碧嵐嗅了嗅空氣。暴雨如注,整個山林彌漫著枯葉潮濕腐朽的腥氣。


    阿玄的臉在碧嵐麵前緩緩放大,她手裏捏了一塊不小的石頭,橫在碧嵐的脖頸前,做出一副威脅她的動作,“我警告你,就算你藏著十萬個小心思,論年齡論資曆算起來,我可是連你祖姑奶奶都不止了。”


    碧嵐餘光瞥了眼橫在自己脖頸的石頭尖兒,啞著嗓子勉強笑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所以呢,你千萬別想再算著晚上,別像狗皮膏藥一樣甩不掉地來山房找我。別以為我晚上容易耳根子發軟,還會再收留你,好被你算計欺負。”


    欺負?算計?這都哪兒跟哪兒?

    碧嵐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乖順地歎了一口氣道:“唉,不讓晚上找,那我能不能、白天的時候讓我跟著你?”


    她的瞳色本就是淺淺的碧色,說話的時候,整個人像蓬鬆毛團兒的小獸被雨淋濕了毛皮,隻露出怯怯的神情,便顯得更加柔軟無辜。


    “白天?”阿玄沒料到她會這樣接她的話,愣了半晌後別過臉,登時叉著腰,惡聲惡氣道:“沒見過像你臉皮這麽厚的女娃,我今日可不會像昨日那麽好心……”


    “我知道”,碧嵐截住了對方話頭,“你不會為了我像昨日一樣再出手幫忙,阻止雨刑,或者擋下別的任何災劫。”


    “哼,知道就好。”阿玄轉過臉來,揉了揉眼睛,碧嵐一身盈盈淺碧落在她眼裏,便成了一粒揉不掉還總紮著她眼的沙,“也別想從我這兒套曼珠沙華或者冰魄蠶絲的任何消息。”


    “嗯,知道了,冰魄蠶絲我會自己找的。”碧嵐莞爾一笑,深深吸了一口氣,“但是我還是想先跟著你。”


    見對方一副即將七竅生煙的樣子,碧嵐慌不迭地趕緊補充道:“炸煙花你還想看吧?我可以教你口訣。炸煙花不需要符籙之力,應該不會影響到你身體任何。現在是雨,過不了多久,就該是火了 。”


    聞言,阿玄橫在碧嵐脖頸前的石頭卸了力,咕嚕一聲滾在了地上,又在地上和著泥水滾了幾滾,剛好落進一個被暴雨砸出來的坑裏。


    濺在她跟碧嵐的裙擺上星星點點的泥水。


    她不在意泥水,隻是盯著那個坑,表情微微有些不自在。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神色終是動搖了,“若你教我炸煙花的口訣,我可以考慮讓你跟著我。不過,你得老老實實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碧嵐流露出淺淺迷茫,“知道什麽?”


    阿玄咬著牙,“知道若我使用符籙之力次數多了,此舉會慢慢摧毀我的身體,奪走我所有記憶?”


    她凝神想了一會兒,有些吃驚道:“難不成都是你們那位了不得的鬼王告訴你的?”


    碧嵐搖了搖頭,“鬼王殿下沒有告訴我這些。”她看了阿玄一眼,會意道:“你沒有妖根仙根,但卻靈力充沛。你困在此處,昨日受雨時一臉平靜,但為我擋下雨劫時,我看到你麵色隱隱不對卻在極力按捺。所以我才猜到,就算你是符王,若你真的親自施加符術使用符籙,也許也會對你身體有所影響。”


    隻是,到底是誰安排她守在此處,殘忍地讓她身受著所有天刑,卻不能讓她自救或者救人,徒增一身修為卻無處可施展呢?


    也難虧阿玄性格陰晴不定喜怒無常,若是她在這個地方待久了,指不定比她還要冒火。


    阿玄目不轉睛看著她,抓了抓頭發,麵上從警惕到轉而露出後悔的表情,“所以,你其實並不知道施加符籙對我身體具體會產生什麽影響產生多大影響。剛才我卻和盤而出,自己全都告訴你了?”


    碧嵐想了想,謹慎地點了點頭,“好像是這樣。”


    阿玄摸摸心口,在碧嵐瞠目結舌中將坑裏的石頭一腳狠狠踢飛上了天。“靠。”


    天上的暴雨閃了閃,一時急反應不過來、甚至似有退縮之意。


    碧嵐:“……”


    ……


    幾個時辰後,阿玄背後跟著碧嵐,兩人各自背了一個竹篾背篼,於雷擊中靈巧地閃挪不停。


    阿玄拿餘光瞥了瞥碧嵐,嫌棄中帶了些迷惑,“我答應你跟著我,是讓你幫我找能做符紙的七星草,可你怎麽什麽爛葉歪草都敢往背篼裏放?”


    爛葉歪草?


    碧嵐撥了撥額前碎發,衝著阿玄的方向謙虛一答:“我沒見過曼珠沙華,所以想著每見到一株不同種類又不認識的花草,都先拔起來,好收集在一起。”


    阿玄十分尖銳,沒有一點顧慮碧嵐麵子的意思,狠狠切了一聲,“然後全曬幹了,好拿給你們鬼王晾鹹菜?”


    碧嵐麵不改色:“如果都不是曼珠沙華,它們若能做成鹹菜,也不算完全無用吧。”


    “像你這樣不足輕重的鹹菜,平日裏便是這樣開解自己的嗎?”阿玄足尖點地,說話間又靈巧地避開一道雷。


    她見碧嵐跟在後麵一溜煙地鑽來躲去。她似慢慢掌握了門道規律,雖然滑稽狼狽,但步伐漸漸慎重,躲得遠比昨日輕鬆多了。


    眼下的效果竟是已經跟她差不多。可以想見,若假以時日,必定能夠超過她。


    她心裏不免讚賞。


    她想了想,剛才鹹菜之類的話,她的確說得有些過分。她收回了嘲諷,咳了一聲,倏然壓低了聲音:“我看你這女娃,雖然做事粘皮著骨倔頭倔腦的,但適應起惡劣環境,倒是挺會隨方就圓靈活又能屈能伸的。咳……總的說來,你算是順了我的脾氣。要不然,你也別找什麽冰魄蠶絲曼珠沙華了,就留在這兒陪我好了。”


    碧嵐舉起一枚七顆星星圖案連成葉片的新草,衝著阿玄明媚地晃了晃毛茸茸的草莖,“七星草,我好像找到了!阿玄姑娘,你看看,這草是不是?”


    阿玄越看碧嵐,越覺得對方笑得欠揍,可她又拿她著實沒有辦法。


    空氣裏冷不丁傳來一聲暴躁無比的破口大罵——


    “剛才我說的話,你是故意裝作沒聽見的嗎?”


    碧嵐循著聲音,望向阿玄,“對不住,阿玄姑娘。我答應了鬼王殿下,要取了冰魄蠶絲回去,不會在此處久待。”


    “哦,沒關係”,阿玄冷笑一聲,“剛才我也隻是隨意說說,逗著你玩罷了。”


    阿玄不由分說從碧嵐手裏一把奪回七星草。


    倉促剜了碧嵐一眼,阿玄臉色奇臭,隻興致缺缺道:“若不帶你去找冰魄蠶絲,你怕是要日日纏著我。算了,我帶你去看看,能不能取回,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一炷香後。


    阿玄煞有介事地指著地麵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依附在曼珠沙華上的冰魄蠶絲就在這深淵底下,隻不過這深淵下埋著無數陣法。”


    碧嵐蹲在深淵邊,腳下的碎石很快粉碎,揚起飛塵,沒入了深淵,沒有濺起一點聲響。


    她後怕地往後退了幾步,一眨不眨地看向阿玄。


    “所以,你就是此處守護冰魄蠶絲的人麽?”


    阿玄愣了愣,“也可以這麽說。”


    她又望向碧嵐,“不過這個深淵需要有緣之人獻祭。你要想取得冰魄蠶絲,就必須獻上你的性命。”


    阿玄見碧嵐一臉怔愣,對著這個她也不知幾時出現的深淵,臉上掛著笑,胡亂編排的話越說越流暢,“前麵來盜冰魄蠶絲的人,也有少數幾個有機緣見到此處深淵的,但他們都不肯為天下大義獻出自己的小命,最後便也隻能無功而返。”


    “天下大義?”碧嵐抬起頭,十分不解。


    阿玄目光灼灼,循循善誘道:“你之前不是說,你的願望便是幾界自由和平,永不起戰爭兵戈麽。”


    碧嵐如墜夢中一樣點了點頭。


    “很簡單,你的願望,上古冰魄蠶絲便能做到”,阿玄又一次指了指深淵,聲音逐漸變得譏誚,“隻要你跳下去,冰魄蠶絲就能出世。介時,我定會將冰魄蠶絲親自轉於你口裏常提的那位鬼王手上。幾界生靈,定會對你感激不盡。你到時候,自然也會博一個體麵的身後名,總好過現在這般庸碌。”


    碧嵐似乎受阿玄的話所蠱惑,更加如墜夢中一樣向著深淵的方向走了幾步。


    果然,也不過如此。


    阿玄心裏輕輕一哂。


    她足尖一旋,剛要去拉碧嵐,卻見碧嵐搖了搖頭。


    “我不會跳下去。”


    阿玄麵上有什麽神情破碎了,“不會?”


    碧嵐虛弱地笑了笑,“我雖然的確向往幾界和平,但我並不認為,真有什麽和平,隻靠一個人無謂獻祭一個莫名其妙的深淵,就可以輕鬆獲得。”


    阿玄默默聽她說完,顫聲問:“你這樣說,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一條性命罷了。”


    “你這樣說也沒錯。我當然惜命,惜命至少不是什麽難以啟齒的事吧。”碧嵐點頭,“還有,口口聲聲為了大多數人的利益,便把一個人的性命輕易棄之不顧,哪怕那個人的性命是我自己。那也一樣,太匪夷所思了。”


    阿玄結結實實愣住,片刻後,心如斧劇刀割。她的兩行眼淚如湧泉一般垂落。


    “你也是這樣想的?”


    碧嵐點頭,剛應了一個“嗯”字,還來不及琢磨“也”字是怎麽回事。


    她突然瞥見深淵裏爬上來一個人。


    他一身淺金華袍盡是髒汙,向來威懾的眸底盡布霜寒。


    他與碧嵐視線剛一對視,兩人皆是一震。


    慌亂中,他向上攀著的手一滑,整個人又滑落進深淵裏。


    “蒼慈殿下?”


    碧嵐來不及跟阿玄打招呼,腳步一提,一個閃身,便躍進了深淵。


    清脆的尾音消弭在深淵裏,留下一聲沉悶的嗡響。


    徒留阿玄硬生生壓回了眼淚,在風中淩亂。


    搞錯了沒有?

    以天下大義誘之,她不願跳。


    裏麵冒出個人,轉眼她一聲不吭就跳……


    這就願意去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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