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庸碌
第50章 庸碌
蒼慈睫羽翕動, 露出深潭似的眸子。死寂的深潭之間,漸漸倒映出一抹惆悵無限,幾近沉屙血氣的殘陽。
這時他, 將將也轉醒了。
顯心符裏他們看到的一切, 他雖不能與碧嵐他們一般及時反應, 但也同樣自腦海裏過了一遍。
玄女施用顯心符時,他定非不防。隻不過, 他心裏隱隱期待與妖尊有頗多相似之處的碧嵐, 能通過顯心符中的幻境,看看他的回憶。
她若真是失憶後的妖尊, 那些他們之間莫大的珍貴與遺憾, 她若是知道了, 反應又當為何呢?
這樣想著,下意識的,他便順水推了舟。
可到底,到了最後, 他於虛空中仍是極力抗拒她看到最重要, 也最為刻骨的——
他沒有完全信任她、甚至利用她,逼得她跳了九重天血淋淋的真相。
往事如毒藥腐蝕,令他心生綿密鈍痛。
妖尊她, 到底是他永遠度不過的劫。
蒼慈額上慢慢沁出一層頹然薄汗, 於心緒翻湧間,他抬眼漫視, 一眼便瞥見了前麵一抹稍顯狼狽的鮮潤蔥綠——
正是被阿玄半拽著往山腰行去的碧嵐。
“蒼慈殿下, 跟著她們走便是了。玄女她不會傷害碧嵐。”
鬼王睨了一眼蒼慈眼底滾滾猩紅, 不鹹不淡地丟下一句後, 便不再看他, 也不願多語一字。
他甩了甩一截清潤的袍袖,反剪雙手,徑自隨著那一抹蔥綠方向飄然而去。
鬼王皺了皺眉,心中焦灼,但也提步而去。
天色已經暗得徹底,於烏雲靄靄中露出一彎薄月。山風幽蕩撲麵,山穀之內嘩啦嘩啦,適時又開始下起來兜頭淋漓劫雨。
阿玄一身羽衣也披了一層浮散著潮濕的溶溶月色。
碧嵐望了一眼後麵,發現鬼王跟蒼慈都跟了上來,這才略略放下心。
她又抬頭看了一眼,心生疑竇,“阿玄姑娘,火之後怎麽是雨了,這順序怎麽亂了,我怎麽記得,這跟我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阿玄在山房外站定,退至在門房外,眼皮子也沒掀,隻放開了碧嵐的手,不以為意簡單解釋道:“我施用了符籙,所以這些天劫都會亂,這些都不過是天界懲罰的小伎倆罷了。”
碧嵐的手腕適才被阿玄拽得微微有些發紅,好不容易得了輕鬆。但剛一聽阿玄這麽說,碧嵐卻又反客為主,主動攀上了她的手臂。
“阿玄姑娘,我記得,你之前是不是說過,若你用了符籙,會遭到極地反噬,不可逆轉損害你的身體,慢慢剝奪你的回憶?”
阿玄對上碧嵐眼裏一望無際的清澈憂色,不自覺擰了擰眉,她向後微仰,有些不自在地嚐試著挪換著腳步,想把手臂從碧嵐手裏抽出。
欸?怎麽抽不出來?
碧嵐這女娃她看著不是挺溫糯纖細,她以前力氣……有這麽大的麽?
碧嵐手心微暖的餘溫貼著她的肌膚,這樣的善意沁出了一陣令她陌生的舒適感。未幾,她汗毛倒豎,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又不是馬上要死了?你幹甚拿這副表情對付我?惡心死了,快,快收起來。”
見碧嵐沒有收勢之意 ,拉拉扯扯的“對峙”間鬼王與蒼慈也跟著到了,阿玄眉毛直向上拉緊,嘴角輕輕抽搐了些許。
她強忍住頭痛,索性認命不再抵抗,“符籙既然用都用了,有什麽好打緊的。我做事,興之所至,心之所安。盡其在我,順其自然。從來便沒有後悔二字。”
阿玄朝鬼王與蒼慈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風,又扭頭看向碧嵐,攢眉間長歎了一氣。
“我之前與你逗笑,押他們誰是一回事,可我也想藉此符籙一事讓你知道,這個地方原本男子就進不來,雖然眼下他們進來了,但也不隻他們男子可以護你,不是麽?我作為女子,雖有我的利弊權衡,但也一樣有可以幫你的機緣。誰都有個落難的時候,興許有天,你變強大了,能保護自己,說不定,到時,除了你,你還能守護更多的人。”
蒼慈對碧嵐有的是耐心,可九天玄女終歸是天界罪人。他心中委實不願他們牽扯過多的關係。
因此,蒼慈陰沉著臉色,自玄女一開口便想出聲打斷,卻在她直白卻頗有深意的話輕飄飄落入空氣中時,難得地咬牙沉默了。
一旁默視良久的鬼王舒眉軟眼一笑,“玄女說得很有道理。以玄女之言,察觀我過往種種言行,的確是有許多不當。我以後會多加留心注意。”
“能保護其他人?我以後有可能會變這麽強麽?”碧嵐抬頭不自信地驚問。
方才,她思忖了一會兒,她記得,顯心符裏,連妖尊這樣身份尊崇又有能力的人都說她救人一直沒有成功,至今救好了的,也隻有蒼慈殿下。
妖尊尚且如此。她,真的可以做到麽?
碧嵐遲疑囁嚅道:“可我總覺得,我以後也還是會過得庸庸碌碌的,不會有什麽改變。”
“庸碌平凡又有什麽?我雖千千萬萬年沒走出去看看,但也能猜到,天界、妖界、鬼界,大多數人鎮日不都活得庸碌平凡?還是,我之前說你鹹菜的話你莫非還真放心裏去了?”
阿玄輕斥一聲,停頓半刻,又輕笑一聲道:“你身上有過三根,便已堪堪是一段奇緣,與許多人不同了。再說,廢柴不也有廢柴的活法?何必自我泄氣,一直執著於此呢?”
碧嵐反複琢磨著玄女的話,雖還未完全體會,但眼裏不禁流露出清澈謝意。
“阿玄姑娘,謝謝你。”
“謝什麽,怪惡心的,別磨磨嘰嘰了。”阿玄看了一眼月色,心裏掐算一把時間,伸手擰了一把碧嵐臉頰,沉聲道:“真想謝,晚上多做幾份辣菜,辣椒絲兒辣椒油都擱多點,留著我明天吃。”
碧嵐沒有從她手下避開,嘴角隻好掛著一個新鮮的清淺笑意,“好,我記下了。”
“對了,裏麵亂,我先進去拾掇會兒,過半刻,我叫你們了,你們再進來。”
阿玄擺了擺手,不及眾人回應,便似一葉兒羽毛一般悄然滑進了門縫。
差不多過了半個鍾頭,碧嵐一行果然聽見從裏喚他們進來脆生生的女聲。
“阿玄”推開門,捋了捋額前貼著的發絲,神情有些慌亂,“幾位快進來吧,我先去與大家泡茶。”
碧嵐挽起袖子,十分自覺道:“那,我去做飯。”
鬼王道:“不必了,做飯,今日我去。”
“可……”
碧嵐心中攀扯,他是高高在上的鬼王,而她是他的掃灑侍女,一介不入流散鬼罷了。他給他們做飯,自然也會捎上她的那份,這福氣明顯她消受不起。
“你救了我出深淵,再說,這裏是極地,不用拘泥那些俗節。”
碧嵐聽得心虛發窘,但也沒有再反駁。
好吧,如果鬼王管那叫“救。”
“再說了,你也不止救過我一次。”鬼王笑意漣漣,留下莫名其妙的一句後,卻沒有再開口多解釋。等他邁著優雅的步子擋身躍過了碧嵐,倏地又想起什麽,他止步悠悠轉過身子,神色無辜地看向冷眼許久的蒼慈。
“蒼慈殿下的口味我不熟悉,極地任何蔬食都十分珍貴,不可浪費。如此,可否請蒼慈殿下移步庖廚,察觀一番,再與我細說?”
鬼王種種做作手段如何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碧嵐早了然於心。
因此當她悄悄瞥見一臉神色由鐵青轉為慘綠,卻不得不無奈吃癟,與鬼王同進庖廚的蒼慈時,她有幾分同情又有幾分不厚道……
忍不住噗嗤輕笑出了聲。
蒼慈心中早有不滿,聽到這一聲笑,更是煎熬地沒有轉身,對鬼王心生了十分嫌惡。
鬼王也聽見了,回過頭來,無波無瀾看了碧嵐一眼。
碧嵐與鬼王對視,麵上的笑瞬間僵硬了,氣氛幹巴地緊,碧嵐決定尋點兒話硬湊上去,緩和緩和。
“今日便勞煩鬼王殿下。我喜歡吃甜食,如果有食材能做一道甜的菜,便再好不過了。”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了下去。
許是待在極地裏,許是今日的鬼王殿下愈發沒有架子,平易近鬼。她心一橫,膽子也跟著壯了些許。
要擱平日,即便聲若蚊嚀,她斷也不敢犯上忤逆提這些要求。
“唔”,鬼王不以為忤,嘴角反而牽起一抹極淺的弧度,一副心情頗佳的樣子。 “我早知道了。”
什麽?鬼王殿下他說他……早知道?
聞言,碧嵐的嘴角更加僵硬了。
她喜歡吃甜食,他怎麽也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