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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人生如夢(下)

  李清時慌亂之下,鬆開了劍柄。心海和尚瞬間栽倒在地。


  林公玉和薛靈衝過崑崙、青城兩派弟子,來到李清時面前,見他愣愣的看著心海和尚,眼中淚光閃閃。


  連震南和余純清見李清時刺中心海和尚,都是一怔,趁機罷手,各自退到一邊。


  李清時見心海眼睛緊閉,面如金紙,不知死活,也不知自己身子怎麼移到他身邊,伸出兩指放在他鼻子前,察覺還有微弱氣息,忙將他扶了起來。李清時抬起頭望著薛靈,哭著說道:「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薛靈查看了心海和尚的傷口,看了一眼林公玉,又看著李清時搖了搖頭。


  李清時乞求道:「你的『乾坤伏魔丹』呢?你的醫術那麼好,一定能救好他的是不是?」


  薛靈道:「僅剩的三枚丹藥都給你服用了!何況,你刺中了他心脈,活不了了!」


  李清時還要接著求薛靈,似乎此時除了求薛靈醫治心海,已經別無他法了,忽覺心海手臂動了動,低頭一看,只見心海從懷裡摸出一個手掌大布袋。


  李清時忙接過來,打開一看,竟是十幾粒佛珠。他從懷中摸出一個布袋,兩個布袋裡的佛珠一模一樣,李清時仰天大哭,說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心海露出一絲微笑,微微張了張嘴,半天才出聲道:「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他說完最後一個字,便既氣絕身亡。


  李清時悲痛欲絕,卻忘記了流淚,忘記了呼喊,只獃獃的抱著心海和尚的屍身。


  崑崙、青城兩派的人,見今日事已至此,若是惹急了上清派,於兩派都沒有好處,便各自瞧瞧退走。


  林公玉擔心李清時鬱結於心,傷及臟腑,忙過安慰道:「清時哥,你怎麼樣?」


  只聽得李清時喃喃道:「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竟是心海臨終前念得那句話。


  林公玉一時聽不明白,便向薛靈問道:「靈兒,這是什麼意思?」


  薛靈道:「這是《佛說鹿母經》中的句子,有個國王打獵,抓到一隻母鹿,欲要殺了母鹿來吃,母鹿口吐人言,對國王說:我還有兩個孩子,太過幼小,還不知道自己覓食,請放我回去,讓我告訴他們哪裡是水草,讓他們自己能夠找食物吃,然後我便回來送死。國王最後相信了它,便跟著母鹿回去。母鹿見到兩個孩子,告訴了他們哪裡有水草,然後含淚說了這八句偈子。意思是這世上一切恩情愛戀,都是因緣際會,都是無常的,不能長久,人生在世有很多畏懼,命就像早晨的露水一樣,太陽一出來便沒有了,因為心中有愛戀便會生出憂愁和恐怖,害怕失去,只有心中無愛,才能叫人心中沒有憂愁和恐怖。」


  李清時將薛靈的話一字一句聽在耳中,聽到最後那句「人生在世有很多畏懼,命就像早晨的露水一樣,太陽一出來便沒有了,因為心中有愛戀便會生出憂愁和恐怖,害怕失去,只有心中無愛,才能叫人心中沒有憂愁和恐怖。」不禁恍然而悟。想起自己這十年來,被愛恨糾纏折磨,竟無一絲一毫的安樂。他殺了那麼多人,卻從來沒有過一絲報仇的快感,反而每殺一個人,他的心便痛苦一分。


  他抱起心海的屍首,朝著山谷外走去。林公玉三人不敢驚動他,便悄悄的跟在後面。李清時出了山谷,也不擇方向,越走越遠,直到夕陽西下,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鐘聲。


  那鐘聲好似敲在了李清時的心頭,每響一下,他腦子裡便空了一分,直至整個腦中空空如也。他抱著心海的屍首向鐘聲響處走去,穿過一處樹林,現出一座寺廟來,寺廟匾額上寫著「白鹿寺」。


  李清時將心海的屍首放在寺門前,叩響了寺門。沒過多久,一個小沙彌打開了門。見了李清時衣服失魂落魄的樣子,問道:「請問施主,有什麼事嗎?」


  李清時道:「我想進寺里拜拜菩薩!」


  那小沙彌將們大開,請李清時進去。林公玉欲要跟上去,卻被高齊攔住,高齊說道:「隨他去吧!」


  過了一炷香,李清時才從寺里出來,又對那小沙彌說道:「請小師父轉告方丈大師,若不允我在這裡出家,我便跪死在這裡。」說著跪倒在地。


  那小沙彌嘆息一聲,轉身關上了寺門。


  林公玉聽見李清時要出家,大驚失色,忙過去問道:「清時哥,你要在這裡出家做和尚嗎?」


  李清時冷冷的道:「我心意已決,你什麼都不必說了!」


  林公玉急道:「清時哥,他們既然不許你們在這出家,你又何必勉強呢?」


  李清時道:「你不會明白的?」


  林公玉心中疑惑,暗想:「為什麼我不會明白呢?你不說我又怎麼能明白?」他又要說什麼,忽見李清時又跪倒在高齊面前,磕了頭,說道:「高叔叔,清時辜負了你的養育之恩,再不能侍奉您了!」


  高齊扶著他的頭髮,說道:「清時,你真的想好了嗎?」


  李清時道:「清時心意已決,只願終生常伴青燈古佛。只可惜,方丈大師說我塵緣深重,塵心未斷,不肯為我剃度。但我此心絕不更改。」他說著便又跪到寺門前。


  那一夜,寺門也沒再打開過。接連三天,寺門緊閉,始終不見寺中僧人出來。


  那心海的屍首卻已漸漸僵硬腐臭。附近的烏鴉嗅到腐味,在周圍盤旋嘶叫,卻不敢飛下來啄食屍體。


  李清時這三天以來,始終未吃一口飯,喝一口水,早已饑渴難耐,但他心志已堅,若不能在此出家,寧可餓死渴死,也不遲一口飯喝一口水。


  林公玉見李清時如此折磨自己,心中不忍,勸道:「清時哥,咱們走吧!你和高叔叔跟我一塊回莆田我們家,好不好?」


  正在此時,忽見寺門大開,從中走出一前兩后三個老僧,後面隨後又走出七個年輕僧人。


  當先的老僧鬚眉皆白,對林公玉高齊薛靈三人視而不見,來到李清時面前,伸出一隻手掌,攤開來,說道:「你看這是什麼?」


  李清時向他掌心上看去,只見枯瘦的掌心什麼也沒有,一時不知何意,忽然看見心海的屍首,只覺人生於世,匆匆數載,不過是一場空罷了,便既說道:「我的心。」


  老僧點點頭,又道:「跟我來吧!」


  李清時站起身,跟著老僧來到寺中。李清時三人帶著心海的屍首,便也跟著進了白鹿寺。


  老僧將眾人帶到大雄寶殿,命李清時跪在佛祖面前,按照佛門規矩為他剃了度。給他賜了法名「無心」。


  李清時剃度之後,換了僧衣,儼然便是一個出家和尚了。他將李清時三人送至寺外,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交到薛靈手上,說道:「這塊玉佩與公玉的那塊本是一對兒,出家人不該持有貴重之物,送給你了!」


  薛靈接過那塊玉佩,見是一隻鳳凰,顯然是經年之物,她卻不知那一對龍鳳雙佩乃是李家的傳家之寶,價值連城。


  林公玉看著李清時,只見他光著頭,穿著僧衣,與往日那個冷靜漠然的人相差何止千萬。他突然眼睛一花,只覺眼前這個僧人十分陌生,就好像生平第一次見到的陌生人一樣。


  李清時雙掌合十,向三人鞠了一躬,便既轉身向寺中走去。林公玉不經意間發現,他送給李清時的那支簫還插在李清時的腰上,恍惚中那個光著頭的背影依稀還是他的清時哥。李清時回了白鹿寺,又將寺門慢慢合上。


  心海的屍首在白鹿寺火化了,葬在了寺中的舍利塔里。


  林公玉三人便沒了留下來的理由,只得找到黑白二馬,欲要回福建莆田。林公玉邀高齊一同前往,高齊卻道:「高叔叔閑散慣了,享受不慣錦衣玉食,待你和靈兒成婚之日,高叔叔一定來喝你們的喜酒。」


  林公玉只得依他,他眼望著高齊的背影,想到李清時出家,高齊又不肯隨他回家,眼淚禁不住在眼眶裡打轉。他這十年來一直把高李二人看做親人一樣,即使後來與薛靈相戀,在他的心裡,高李二人仍是他可以永遠依賴的人。而今李清時出家,便猶如生死決別一般,高齊雲遊四海,相聚無期,他又怎麼能不傷心呢?

  薛靈見他傷心,便拉著他的手,說道:「林哥哥,你別傷心,還有靈兒陪著你呢!」


  林公玉聽了,轉悲為喜,笑道:「是啊,還有靈兒呢!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是不是?」


  薛靈笑著答應了一聲,兩人騎上馬,牽著手一路向福建莆田行去。


  時已近秋,夕陽漸落,倦鳥紛紛歸巢,山路崎嶇隱秘,不見行人。待天大黑以後,兩人便在山路旁的樹林中歇息,那一夜幽夢沉沉,夢中有江南的春暖花開,成群的燕子,林公玉和薛靈手牽著手,在一面是油菜花一面是溪水的長堤上緩緩而行,微風吹過,衣衫飄飛,笑靨如花。


  正是:天欲曉,思未了。秋風瘦花影,流水亂岸草。相逢未肯輕言笑,卻嘆青絲與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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