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更)
第19章 (二更)
隻在家待了不足兩天的薑思茵, 不得不打包回帝都。
孟清時也跟她一起回去了。
薑思茵在飛機上把合同檢查了一遍,到帝都剛下飛機,趕緊給馮誌傑的助理打電話問什麽時候能簽合同。對方告訴她馮誌傑還在T市出差, 後天回來。
俗話說夜長夢多, 薑思茵莫名有不好的預感,晚上還做了噩夢。
夢回十年前在帝都,那時候她還姓馮, 住在公主的城堡一樣的別墅裏, 她以為她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媽媽,可以當一輩子公主。
然後城堡沒了,爸爸也沒了,她被關在高中校園的廁所裏, 早上紮好的頭發被人揪開, 皮筋被扔進垃圾桶,老師問她為什麽披頭散發, 為什麽上課總遲到, 為什麽考試不及格, 底下同學們都在笑她。
那些聲音像魔鬼的咒語一樣重複著,一整晚都沒停歇。
第二天, 她是被電話鈴聲叫醒的。
睡過之後比昨晚更累, 額頭像被千萬隻綿密的針若有似無地戳刺著, 伸手到床頭櫃摸了好久,才把手機撈過來。
整個人都軟軟的,沒有力氣:“喂?”
電話裏傳來唐杏焦急的聲音:“你還睡著呢?”
“嗯。”薑思茵把手機壓在耳朵下麵,啞著嗓子問, “怎麽了?”
唐杏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你……沒看微博吧?”
“我做夢看啊?”薑思茵笑了一下, “快說, 怎麽了。”
“那個。”唐杏頓了一下,語氣很小心,“網上有一些關於你的新聞,不是太好……”
“哦。”薑思茵迷迷糊糊的,一開始還沒轉過彎來,突然腦子一個激靈,眼皮顫了顫,奮力睜開,“你說什麽?”
唐杏歎了歎,說:“我發給你了,自己看啊,不過也別太生氣,都是些吃飽了撐死的鍵盤俠,我試試找人幫你公關。”
薑思茵“嗯”了一聲,揉著太陽穴從被窩裏坐起來。
點開唐杏發來的鏈接,跳轉到微博,看著那條大V轉發的內容,她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
**
薑思茵不是第一次被公司裏的人投以這樣的目光。
可不一樣的是,在謝氏被人汙蔑的時候,她可以問心無愧地告訴自己,那些汙蔑全都是假的,她可以堂堂正正,挺著腰杆直到離開公司的最後一刻。
“就是她吧?”
“沒錯沒錯,就是她。”
“看不出來啊,表麵上清純小白花,背地裏居然那麽浪蕩。”
“天呐,我簡直瞎了眼,還把她當女神。”
也有女孩子為她抱不平:“這照片沒什麽吧?不就是夜店蹦迪?難不成你們沒去過?”
“你沒看這博主寫的?可不光是混酒吧,什麽逃課,夜不歸宿,抽煙喝酒,欺淩同學,能不能幹的都幹過。說當年那學校的人都知道,可惜我身邊都是好學生,沒有那種學校的。”
“那種學校怎麽了?不就是個三本?我也是三本學校畢業的,就你高貴啊?”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她,你看看——這都能幹出來,還長這麽漂亮,沒準兒大學就被包,養了。”
薑思茵站在茶水間外,聽那些人肆無忌憚地爭執,無論是罵她的還是幫她的,似乎都隻是把薑思茵這個名字當做談資。
她靠著冰冷的長虹玻璃,看著頭頂上沒一會兒閃一下的燈管,雙眼刺痛,卻還較勁地盯著,直到眼裏盛滿刀片似的光。
許多回憶和聲音從心底湧了上來。
“會喝酒嗎?來一杯?”
“我跟你說,現在社會上就是欺軟怕硬,咱這學校也一樣,你乖你就得受欺負,知道嗎?”
“不過我不欺負你,你唱歌挺好聽的,以後每天睡前來一首唄?”
“抽煙不難,我教你。”
“一口下去,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就全忘了。”
“其實我也挺慘的,我爸打斷我媽的腿,我媽捅死了我爸,在牢裏蹲著呢,親戚都不要我,因為我有病,治不好,早晚要死。”
“學費?那都是我在夜總會賣酒攢的,因為我媽說想看我上大學。”
“你怎麽這麽笨啊?用肺吸——哎,別嗆氣管了啊。”
“笨死了,以後不許碰我的煙。”
高中三年,她是活在最底層的螻蟻,任誰都能碾上一腳。
後來去了大學,遇到一個叫霍希窈的女孩,才終於活得像個人樣。
霍希窈不是別人眼中的好女孩,卻是她的守護神。
教她學會拒絕,學會保護自己,學會昂頭挺胸地走路,學會喝酒蹦迪,用酒精麻痹神經,用肢體釋放壓力。
那些人說得沒錯,大學時她墮落,放縱,做了許多過去十八年都不曾想象過的事情。
但她沒欺負過同學。
還有直到霍希窈死去,她也沒學會抽煙。
渾渾噩噩地回到家,薑思茵坐在沙發上報複似的刷微博,其中也不乏為她說話的,甚至有她能明顯看出是大學校友,好心闡明真相的,卻都被辱罵聲淹沒了。
她的視頻號早已淪陷,也收到了官方暫時封鎖賬號的通知。
唐杏發了消息過來:【我那發小真的氣死我了,平時說自己多牛多牛,公司公關部吃屎的啊,這點事情都解決不了。】
【你別急,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薑思茵笑了笑,回過去:【不用了。】
【沒關係的。】
沒過多久,肖祁的信息也來了,隻不過他發的是語音,有種裝模作樣的焦急:“我跟上麵爭取過了,總監說她也沒辦法,畢竟我們公司是準備上市的,你作為項目主要負責人在網上有這種不好的輿論,對公司會有影響。”
薑思茵:【也就是說,以後我都不可以負責項目了?】
肖祁:“唉,我這麽跟你說吧,領導給出的建議是,你最好主動離職,不然馮總那邊我們不好交代,而且就快簽合同了,不能出差錯啊,你走了,我們好對馮總表明態度……總監跟上麵申請能給你多付兩個月底薪,算是補償。”
薑思茵扯了扯唇,回:【知道了。】
肖祁一直想獨吞這個項目,她不傻,能看出來。老天給了這麽好一個機會,他不可能錯過。
第二天,她就去辦了離職手續,總好過被人掃地出門,還能多拿兩個月工資。
到公司門口,她把紙箱子直接放在了垃圾桶下。
沒有什麽值得帶走的東西,也不會再有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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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思茵接了好幾個電話。
有舒蘭的,有老馬的,有孟欣嵐的。
唐杏告訴她自己要從深城回來了,項目沒有繼續談,就直接訂了機票。
最後是馮誌傑的助理。
“薑小姐,我們老板想和你說話。”
公司群還沒退,她恍惚看見過一條項目黃了的消息,似乎馮誌傑中止了合作。
她沒掛電話,開了免提扔在旁邊,也不說話。
那邊傳來馮誌傑的聲音:“你的事爸爸知道了,和青鳥的合作我不打算繼續,他們既然這麽對你,我也不想把錢給他們。”
薑思茵心裏哂笑著,作為集團董事居然這麽不專業,可還是不想說話。
“是爸爸對不起你,這些年不在你身邊,對你疏於管教,才讓你走了歪路。”
薑思茵唇角勾起濃濃的嘲諷。
“算了,不說了,你想來爸爸這裏上班嗎?我可以給你安排很好的職位。”
“或者你自己選,想要什麽職位都可以。”
“茵茵。”
“你能不能理一下爸爸?”
“馮總。”薑思茵終於回了他一句,嗓音裏夾著微微哽意。
馮誌傑似乎有察覺,呼吸頓了頓。
“你有妻子,有兒子,有家庭。”她輕嗬了一聲,嘲諷像雲煙一樣瞬息飄散,“我算什麽?”
“……對不起,茵茵。”馮誌傑歎道,“但我是你爸爸,這個永遠不會改變。”
“你是別人的爸爸。”薑思茵睜眼望著天花板,目光逐漸渙散,和她的嗓音一樣飄在空氣裏,不留一點點痕跡,“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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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大學附屬二院神經外科,接連三台疑難手術,半個科室的人都快虛脫了。
孟清時從更衣室出來,抬起胳膊動了動關節,聽見身後有同事哀嚎:“我這個腰……哎喲喂,完了完了,腰閃了。”
他走過去對那人後腰懟了一拳:“這就閃了?年紀輕輕腰不好,反省反省你自己。”
“換你站八個小時!”那人剛一吼出聲,突然想起孟清時似乎站了十三個小時,還靈活得跟猴子似的,嘖了一聲,“不說了,羨慕嫉妒恨,也不知道誰命那麽好以後能當你老婆。”
“是啊,都是命。”孟清時輕飄飄瞥了眼他的腰,“腰不好,也是命。”
“……”
更衣室信號太差,孟清時直到回了辦公室,手機才陸續收到消息。
其中兩條是孟欣嵐發來的。
一條是一個微博推送,另一條,是她語氣擔憂的提醒:【我給她打過電話了,好像狀態不是很好,你忙不?有時間去看看啊。】
孟清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待他點開那條微博,看見底下那些醃臢刺眼的辱罵,眼底逐漸沁上血紅。
剛穿上不久的白大褂被他迅速脫下來甩在椅背上,幾乎是奪門而出。
護士站前圍了不少人,正在分外賣,剛和他一起回來的醫生對著他喊道:“老孟你還沒吃飯呢!去哪兒啊?”
話音未落,人一溜煙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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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帝都二院神經外科住進來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姑娘。
腦癌晚期,沒錢治,自己也不想治,來醫院隻是因為不想死在出租房,把房東的房子變成凶宅。
帶教老師建議轉到臨終關懷病房,主任沒同意,說對小姑娘來說太殘忍,就安排在最角落的病房,床位號108,聽著吉利,心裏舒坦。
那會兒孟清時還在讀博,遠沒有現在這樣的盛名,但在科室內部也是眾所周知的帥哥,沒少被打趣。
“孟哥,108床家屬挺漂亮的,你要不去看一眼?”
“就是挺容易害羞,吳醫生跟她說句話都臉紅。”
“喲,這麽可愛啊?那得去瞧瞧。”
“孟哥,一塊兒去唄。”
孟清時沒搭理這些人無聊的遊戲。
他第一次見到她,是某天值夜班,聽見走廊裏傳來幽幽的歌聲。
聽說108的小姑娘很可憐,沒有父母親人,隻有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陪。
死前最後的願望是聽那個女孩唱一首《明天會更好》。
她的生命便停在了明天。
孟清時想起他當年看到的薑思茵,捂著嘴巴從病房裏出來,瘦小的身軀順著牆壁滑下去,縮在走廊角落的陰影裏,抖動著肩膀壓抑著哭聲,脆弱得讓人不忍心上前。
或許他那時應該走上去的。
就像現在一樣,義無反顧地去她身邊。
作者有話說:
先抱抱茵茵,一會兒孟醫生再來抱抱。